(散文)童年的回忆
文/冯期武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时光便如鄱阳湖的春水,汩汩流淌而出。我这位五零后,大半个世纪的人生岁月里,最鲜亮、最温暖的色彩,永远属于都昌县鄱阳湖畔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浸在鄱阳湖的水汽里长大的。那时的天,蓝得像祖母洗得发白的粗布褂;那时的水,清得能看见湖底摇曳的水草和穿梭的鱼儿。湖是活的,有呼吸的。清晨,薄雾如轻纱笼罩湖面,渔船的欸乃声由远及近,伴着渔人粗犷的号子,将村庄唤醒。傍晚,夕阳熔金,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神仙不慎打翻的炼丹炉,烧红了半边天,也烧暖了我们这些湖边娃娃的心。
我们这帮光屁股的娃娃,夏日里最大的乐趣便是泡在湖里。三五个小伙伴,呼朋引伴,跑到村前那片熟悉的湖岸,褪去唯一的短裤,“扑通扑通”跳将下去。湖水是天然的消暑胜地。我们学着狗刨,打着水仗,比试谁“觅水”(扎猛子)的时间更长。湖水温柔地包裹着我们,那股清凉从肌肤直透进心脾。有时呛一口水,那股淡淡的腥味夹杂着水草的清芬,至今仍是我最熟悉的故乡味道。胆子是越练越大的,从最初只敢在岸边扑腾,到后来竟敢结伴向湖心游去。有一次,我逞能游远了,回头望时,岸边的村庄已缩成模糊的绿影,对岸的屋舍却清晰可见。一阵心慌,力气也仿佛瞬间耗尽,拼命划水间连喝了好几口,好不容易挣扎回岸边,双腿软得像棉花,趴在温热的草滩上大口喘气,心里却涌起一股征服后的后怕与得意。
湖,也是我们的粮仓和乐园。春天,湖岸柳树吐绿,我们折下柳枝做成柳笛,吹出不成调却嘹亮的声响,那声音能传得很远很远,仿佛在与湖上的水鸟对歌。夏天,我们会偷偷荡着木盆,溜到西湾的荷塘里,摘莲蓬,采红菱。莲蓬清甜,菱角脆嫩,那份香甜至今回味无穷。秋天,湖水退去,露出大片湖滩,我们赤着脚,踩在龟裂的泥土上,去捡拾河蚌、螺丝,偶尔还能遇到彩色的贝壳,我们便如获至宝,觉得这茫茫湖洲藏着无穷的宝藏。冬天,湖洲上长满又高又绿的湖草,风一吹,如绿色波浪起伏,我们就在这片“草原”上奔跑、打滚,忘却了冬日的严寒。
童年的游戏,简单却充满纯粹的快乐。几块石头,一根绳子,就能让我们酣畅淋漓地玩上半天。推着铁环在村巷里比赛,铁环与石子路碰撞发出“哗朗朗”的声响,是我们最动听的进行曲;趴在地上弹玻璃珠,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把珠子看穿;女孩子们踢毽子、跳皮筋,灵巧的身影如蝴蝶翻飞,银铃般的笑声能穿透整个村庄。最盼的是村里哑巴叔爆米花的日子,那“轰隆隆”的开锅声,如同节日的礼炮,随之弥漫开的焦香,勾得我们这些馋虫围拢不去。用一分钱换一粒糖,或是一把爆米花,那份简单的满足感,足以让我们快乐一整天。
然而,童年的画卷里,不只有明快的色彩,也夹杂着生活的灰调。家境是清贫的。煤油灯下,咬着铅笔头苦思冥想写作业,鼻尖萦绕着的是煤油特有的气味。清晨,常被鸡鸣唤醒,揉着惺忪睡眼,就要挑着竹箕去捡柴火,或是到稻田里拾穗,棉花地里拾棉花。父母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身影,他们偶尔因生活艰难而露出的无助眼神,都像针一样,早早地刺入我幼小的心灵,让我朦胧地知晓了生活的重量。但也正是这湖水的滋养和劳动的锤炼,让我如湖边的蓼子花,虽不娇艳,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小村庄,求学、参军、工作,人生轨迹渐渐远离了那片湖。见过许多江河大海,但魂牵梦绕的,还是都昌县外那片鄱阳湖。它是我精神的故乡,是我情感的根系。如今,湖畔建起了开发区,并架起了鄱湖大桥,结束了轮渡历史,老厂区也改造得景色怡人。时代在变,湖边的风景也在变。但我记忆深处的童年,却永远定格在那样一幅画面:天蓝水清,一个赤脚少年,站在湖边,望着远方的水鸟,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与热爱。那湖、那村、那童年,已成为我生命中最圣洁的天地,任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也无法磨灭半分。
时光如水,一去不返。但童年的都昌,童年的鄱阳湖,却如窖藏的老酒,在记忆深处愈发醇厚。它是我人生的底色,无论走到哪里,都给予我最深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