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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求贵 一 去年中秋过后,我终于告别了十多年的泥水工生涯,这件事不是让我开心,而是无奈,想着那天从高高的外墙架上往下飘落的时候,我想象着生命就会戛然而止。可命不该绝,我的身子被弹到了三楼的阳台上,住了一个月院,生命无碍,可腰部严重损伤,医生嘱咐我,以后不要干重活了。 过了春节,原本是想在老家找份事做,可老家工资低,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兜兜转转一晃就到了清明。正好此时,老同学陈楼回家扫墓,了解了我的情况后,说他在婺城郊区承包了一个工地,叫我去他那里管工,我立即爽快地答应了。 他让我先行一步,说自己还要在家几天找些民工去。我问他,我去了找谁?他告诉我,工地有个叫二毛的人在那里看守工地,与他对接就好。 从老家到婺城,坐上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婺城站,出了站没有去工地的客车,只好在网上约了一辆车,到了工地已经是下午四点。我找到了二毛,却让我大吃一惊,可没想到二毛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二毛笑了笑说,大哥呀,你怎没带被子来呢?我苦笑着说,二毛妹子,你的名字害死了我呀,以为你是个男的,合计着先与你凑合着住两晚再到城里去买被子呢! 二毛听了笑得前俯后仰。我只好苦笑,怪自己来之前没给你打电话。 工棚隔了十多间房,第一间做饭,第二间是陈楼的办公室兼住房,第三间二毛住,并排几间有的空着,有的放了些干活用的工具,我就在第四间住下了。二毛给了我一床薄薄的被单,然后对我说,今天也不早了,就将就一夜吧,明天我带你到街上去买。 山区的天黑得早,一层浓浓的湿气正向这里袭来,我不免打了个寒战。二毛开始做饭,我只好没话找话与她聊天,得知她是陈楼的一个拐弯抹角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来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我告诉二毛,我与陈楼是最好的同学,毕业后,陈楼跟着父亲搞起了工程,我到了沿海也搞工程,我与他不一样,我是给别人打工。他在老家接过父亲担子当了老板。多年前,陈楼就叫我回来跟他干,我都婉拒了,我怕一旦跟着他最后没了情分。 二毛问我现在怎么答应了。我说,现在干不了重活了,去年在外架上摔下来了,把腰摔伤了。二毛好一阵不语,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刚才被烟熏了。她说,吃饭吧,就我两人,也没啥菜。 二 快天亮时,我才睡了会儿,接着又醒来,我看到二毛在厨房做饭了,就跟二毛说,妹呀,哥昨晚实在没睡好,在你床上睡会儿。二毛说,睡呗,等会儿我叫你吃饭。 我刚刚睡着,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把我惊醒了,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着床上的我,冲我笑了笑说,前两天放了个扳手在这儿,你老婆知道的。他这话一出口,我知道他误会了,我的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我向他解释,他再一次笑笑说,没什么,我是在这里开挖掘机的,以后天天要见到的。我内心知道,我的解释并没有消除他对我的误会,被弄这么一出,我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来到了厨房,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二毛,二毛反倒轻描淡写地说,误会就误会呗,反正又不是在老家怕被人知道。 二毛这样说,我却显得尴尬了,不知说什么好。 吃过早饭,二毛准备去买菜,让我坐她的电动摩托车同去,好让我把被子及需要的生活用品买回来。我为了证明自己与二毛没有关系,就跟二毛说我不去了,两个人去,东西多了不好拿,你一个人帮我把东西买回来了,多少钱我给你。 二毛想了想说,也是。说完骑上她的电毛驴就走了。 我在空旷的工地瞎转悠。婺城是一个山城,这里离城区五六公里都是弯弯曲折的山路,山高林密,溪水潺潺,鸟语花香,猪场的主人想到在这里养猪,也算是一个懂生活情趣的人了。两台挖掘机还在平整土地,司机休息的时候,我上前递上了两支烟,就跟司机师傅攀谈,一个姓章,大概四十岁,就是早上到二毛房间拿扳手的那个人,一个姓高,是个年轻小伙子,我也向他俩介绍了我自己,我姓杨,以后就叫我老杨好了,是来这里帮陈楼老板管工地的。 章师傅的脸上还是保持着早上那种神秘的微笑,我对他说,章师傅呀,收敛起你脸上的微笑吧,总感觉怪怪的,以后我们都共事呢。高师傅却对我客客气气说,杨管工,以后还要靠您多关照呢。 二毛给我买来了被子,帮我铺好放在了床上,我对二毛说加一下微信,把钱发给她。二毛红着脸说,杨哥,我没有微信呢。 三 我没有想到二毛没有微信,要说她的名字不好听还可以怪罪她的父母,而微信作为现在通用联系和付款方式,她却没有,让我有点错愕。 二毛给人的感觉不是一个笨女人,从她的行为动作中可以看得出来。如果八十岁年龄可以理解,二毛三十多岁,却让人匪夷所思。 我问二毛怎么会没有微信呢,二毛笑了笑,从口袋拿出了一部老年机在手中晃动,她拿在手中晃动的姿势很有灵气,脸上的表情也很丰富。 怎么看她也不像一个落伍的女人,但她不说原因我也不好多问。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陈楼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到了吗,还顺利吗?我一一作了回答。他叫我耐心在这里等几天,很快就会叫上工人过来。我呢,一不忘责怪他一番,没把二毛的情况讲清楚,害得我昨天冻了一晚,二毛没有微信,以后联系多不方便。陈楼听了朗朗大笑,叫我以后多与二毛沟通,时间久了就会理解的。 吃过中饭,我为了尽快把钱还给二毛,就跟二毛商量,让我骑着她的电毛驴到婺城去一趟,说还要去婺城街上买点生活用品。二毛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我只好载着她同去了。 回去工地都是上坡路,电毛驴载着两个人有点吃力,电毛驴没冲上去,侧翻在了路边,车子压在了我的身上,二毛却在车子侧翻的时候下了车,所以无碍。二毛扶起了电毛驴,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虽没有头破血流,但腰有点伸不直了。二毛问我没事吧,我说应该没大碍,就是腰有扭了的感觉,估计歇会儿就会好。 我把电毛驴交给了二毛,自己走进了工棚躺在了床上。一会儿,二毛拿了瓶红花油来到我的床边对我说,杨哥,哪里痛,我帮你擦擦吧,这红花油进口的,见效快。我趴在床上捞起了上衣,任由二毛在我的腰上涂抹。 此时,开工程车的章师傅走了进来,见了我俩目瞪口呆,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 四 二毛一边用手在我的腰部来回搓动,一边对章师傅说,你上次不是说胳膊有点酸动吗,拿这个油擦一下试试。章师傅没想到二毛这么从容自若地化解了自己的尴尬,自己反倒显得太小心眼了。忙说,好。说完真的从二毛手中接过红花油在胳膊上擦了起来。二毛看看外面天色不早,就叫章师傅留下吃饭,说自己现在就去做饭,多弄两个菜。我看出二毛有诚意留下章师傅吃饭,也忙不迭地叫章师傅留下,说大家能聚在一起也是缘分,我下午刚好买了酒晚上好好喝两盅。 章师傅红着脸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喝酒的过程中,我得知老章也够惨的了,前几年自己开挖机在一次加满油后,倒退的过程中将一对母女活活地蹍死,而这事故现场刚好离开了油站的管辖范围,这两条人命一下子让他倾家荡产,挖掘机处理了,县城的一套房子抵押了,妻子带着十岁的儿子跟他离婚了,他只好一个人回到了乡下跟七十岁的老母亲住在一起。 老章师傅端起酒杯,泪眼婆娑,来,喝酒,他已经酩酊大醉。我说,章师傅,你不能再喝了,这酒留点我明天再喝吧!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老章说明天他多买几瓶酒上来陪我喝,说完起身向外走。刚走出门外,一个趔趄,往前一伏,如饿狗铲屎般趴在了地上,我与二毛赶紧把他撑了起来,然后扶到我床上。 我要帮忙与二毛收拾碗筷,二毛拦住了说,杨哥,哪能要你一个男人动手做这些活呢。我说,男人怎么啦,男人就挨着不能干家务做饭?我帮忙把碗筷收到厨房,把房子里打扫了一下。来到厨房,我看见二毛边洗碗边抽搐,看见我进来,马上停止了哭泣,我问她怎么了,是我刚才说话重了吗?二毛忙说不说,是我的话让她感动得流泪。 我默默地来到工棚外,看着黑黝黝的群山,我的心也很惆怅,自从我在家休养了大半年,我明显感觉到妻子的埋怨多了,不再似从前对我那么热情了,但又能怎样呢,我没有理由要求妻子面对生活的挫折而丝毫没有怨气。 好一阵,悠悠的山风把我吹醒了许多,二毛在工棚门口喊我,说老章师傅不见了。 五 老章怎么不辞而别呢,我问二毛到底怎么回事? 二毛低头不语。 我叫二毛把电毛驴借给我,我要去寻找老章,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 二毛说要跟我同去,说自己也有责任。 我骑着电毛驴载着二毛下山了,一路边骑边看也没有见到老章的影子,到了灯火辉煌的城区,我知道再也没法找了,老章说过住乡下,可到底是哪个村庄他也没告诉呀,我俩只好返回工地,我心里还是感到惶惶不安,他真要出事了,我有责任。 我再次问二毛,我去外面溜达的时候,老章不是醉昏了躺在我床上吗,他醒酒了要回去即使没看到我,也应该给你说一声呀! 二毛不语,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才喃喃地说,他要调戏我,我没让,就打了他一巴掌。 哦,这下我明白了,什么也不用多说,老妹,让你受委屈了,这事都怪我。 六 在我的心里,二毛始终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好在没过几天,陈楼带了十多个工人过来,我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放线、定样、开挖基础,都要我看着图纸,指挥施工,陈楼也放心让我管理,他把我跟猪场的晏老板对接上了头,交代了几句,过了两天就下山了。开始两天,工人干劲很高,都是一帮老乡,还维持着乡里乡亲的那些情分,谁知几天后,有些工人开始闹情绪,说工地伙食太差,不想干了。 我私自跟二毛讲,把工地的生活搞好点。二毛说,陈楼交代了每名工人一天只给二十元生活费,每天买菜都是紧巴紧算。 我在电话里跟陈楼谈了这事,陈楼叫我看着办。我随后跟二毛讲了,叫二毛稍微把生活费调高一点,否则工人跑了得不偿失。二毛告诉我,陈楼也跟她讲了,她会照做的。第二天开始,伙食搞好了,工人们又高高兴兴上班。 二毛也很勤快,看到附近山上有很多小竹笋,她就弄回来,用竹笋、米粉、肉放在一起蒸给工人吃,工人们吃得津津有味,还给老板节省了菜钱。山上的竹笋没了,二毛又从山上弄来野菇,变着法儿做给工人们吃。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工人小军还一个劲儿夸二毛炒的野山菇好吃,谁知半夜,睡在隔壁的小军“哎哟”地喊着,我来到隔壁,好几个工人都从床上起来了,围在喊肚子痛的小军床前。 工人们说,可能是野山菇中毒了,得赶紧送医院。我慌忙给猪场晏老板打电话叫他赶快来工地,有名工人发病了。 晏老板开着私家车很快来到工地,我望着晏老板的车快速地驶向了山下,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到二毛用被子裹着头,在嘤嘤地哭泣,身子在不停颤抖。我只好安慰二毛,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好心办了坏事,相信大家不会怪罪你的。 第二天早上,工人们吃过早饭上班了,我突然想起,二毛人呢,做好了早饭也没见她吃,我以为她心里还在难受,还在床上躺着呢,我推开她的房门,床上没人,被子、电毛驴还在,证明她也没有下山去买菜。可是她的行李一件不留带走了,在桌上她给我留了一个字条,用她的老年机压着。 杨哥: 我走了,你是好人,可天地间容不下我,正如那名工人所说,我的父亲在我未出生时希望我是个男人,给我取了一个“二毛”的名字,十八岁那年,我才知道我的身体与其她女人不一样,注定这辈子与婚姻无缘。父母不喜欢我,兄弟姐妹排挤我,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我,所以,在尘世间,我选择了逃避,十九岁那年我去了很远的一座深山庙里,庙里只有我与师傅两人,一待就是十五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去年我的师傅死了,我只好下了山,在我饿得瑟瑟发抖时,是陈楼救了我,他了解了我的身世,说来也是一个远房亲戚,他把我带到了这里,为了方便联系,才临时给了我一部老年机。我原本想在这里好好待下去,可这里也不是我的避难所呀。 我走了,杨哥保重! 二毛 七 我的眼睛湿润了,她身上的谜团终于被掀开。我来不及多想,迅速给陈楼打去了电话,陈楼叫我务必找到她,说他这里都容不下她,哪里还有她的生路。 陈楼的一番话让我很受感动,我放下手机,一刻也不停留,骑上了电毛驴向婺城的高铁站风驰电掣地驶去,无论如何我也得把她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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