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位于都昌县汪墩乡黄金地带,村庄不大,算上几个刚分家兄弟也不超过六十户。不知道是因为村里出了一个厅级干部或者是国家政策的原因,村在很早就通了水泥路,早到其它村里还很羡慕的时候。因腐败导致汇车困难的县级公路在这个约六十户的村庄穿插而过,从那一刻起,很难分清沙哑的声音是破旧的宇通客车鸣笛声,还是瘦弱母狗的吠声,甚至还有孩子以为是他母亲叫他吃饭的声音。总之,热闹了小孩,吵闹了老人。
村东南面是一片金黄的稻田,乡里人正在疲倦的收割,现在看上去像块补丁,芳香也伴随着微风灌满整垅田野,再往东北望去则是一大片棉花地,地形由低而高,成梯形,止于一不大的丘陵。经由整个夏天的烤晒,叶子已不见初春的油绿,只有中间点缀很多白色,看上去也生动了许多。
太阳西沉不久,空气中的水分明显加重,肆无忌惮的蚊子像战斗机般轰鸣着盘旋顶,似乎随时展开殊死搏斗。几个收早工的农户肩上扛着锄头和犁迈着沉重的脚步翻过了石头山,一缕廉价的香烟在身后翻了翻,消失了。斗大字不识一萝筐的农村妇女邹九凤左手上牵着小孙子,右手提着装满辣椒、茄子和豆角的竹篮向村口小楼走去。。。。。。后面跟着她两个儿子生的,且读小学放学后的孙辈们,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蹦着跳着,熙熙攘攘的走在长满野草的乡间小路上,这个儿孙满堂的中老年妇女得回去为孙辈们和消瘦的丈夫王国寿煮晚饭了。
一轮血红的明月在望牛河东面缓缓升起,眨眼间便一丈多高,挂在洁净的夜空,为垅田上没割完的稻子蒙上一层轻纱,石矶山在皎洁的月光下魁伟迷离,边上小楼陆续亮起了灯,看上去祥和宁静。晚上八点略带湿气的微风驱逐着望牛河面,折起像四十多岁妇女脸上的鱼尾纹,在一泄月色下将碎银般的光茫填满了河面,之后,又轻轻划过一个叫王国寿的人这张长满皱褶的脸上,使这个为子女操劳半个多世纪而被太阳晒得焦黄的脸此刻仿佛舒畅了许多。这个敦厚勤劳且只上过二年学的老汉正在忙着收割今年最后一亩五分田水稻,为了能早点收功,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未抽一根烟了。白天太热,太阳一升起,未老先衰的他仿佛透不过气。只有趁晚上凉意浸润,他宁愿加点夜班,他的老伴则带着经常要吃零食的孙辈们煮饭去了,回去只要吃。否则,十多亩水田没半个月是拿不下来。
割完一手后,他站起来直了直腰,只听见骨节“毕剥”响,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特别是一到下雨天,老汉关节处浑身酸痛,晚上睡觉时翻个身都费很大劲。“父亲将我取名叫王国寿,肯定是希望像祖国一样健康长寿,看这情景自己恐怕要不争气了,这把老骨头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王国寿想。他望了一眼长满了“稻飞虱”的禾田叹了一口气:想“今年的收成不好,只能管家里的口粮了”。他又蹲了下去,挥动着酸胀的右手,在只有鱼跳和虫鸣的夏夜,又传来了一连串清脆“兹兹”声,还有稻穗的芳香。
老汉有一个女儿,二个儿子。女儿十年前就出嫁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儿女,泼出去的水”,他那个女儿老汉倒是真没操什么心。自初中未读满就扯出来跟着亲戚去东莞打工去了,老汉只知道是进了个电子厂,具体做什么他不知道,记得以前听女儿说过,他也不太明白。只知道每次过年回来除了她自己打扮得像城市的人外,还给自己和老伴买几件新衣服,至于汇款,老汉一次再也没见到,打了三年工后,就把她嫁给了一个木匠,日子是辛苦了一点,但还踏实,现在外孙都上小学了。
两个儿子都是女儿手下的,不知道是溺爱还是遗传了自己读不进书的缘故,大儿子初中毕业后坚决不愿再读高中,老汉没法,在游荡两年后学了石匠,尝了一翻苦头后,知道生活的艰辛,就开始正儿八经起来,尽管晒得黄铜一样的脸,但还是用打了六年工的积蓄,在二十八岁那年建了一幢房子,光堂的瓷砖每次都晃刺这个住了五十多年瓦房王国寿老汉的双眼,尽管如此,老汉心里还是乐开了花,这幢房子多少让这个近花甲年的老汉夫妇的腰板挺直了不少,也让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住上了洋楼。重要的是,房子一建好,儿媳也娶到了,尽管不是如花似玉,倒也适合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先后生了两个男娃,这在老汉看来比什么都重要,他心里的确舒畅了很多。
不争气的小儿子,自初中毕业就提出来不想再读书,在老汉威严的吼叫声中,又不情愿的把高中读完了,结果高考一下来,不到三百分。这阵子让老汉在这个户户都有大学生的村庄着实有点抬不起头,老汉一下子瘦了很多。他坚决要儿子再去复读一年,好在他儿子也能认清形势,坚决不同意说:“补十年也没用”,就这样,吵了一架之后,读了一个到处打广告的学校。,说什么也算是个大学生了。你还真别说,上了大学就是不同,这过年回家把发型也重新整理了一下,还上了点淡黄色,最重要的是还戴上了近视眼镜,俨然一个饱读诗书的模样。
毕业意味着失业成了很多大学生的魔咒,小儿子似乎也未能逃脱,满怀信心的来到人才市场时,发现并不是想像的那么回事,近一个月的时间被人拒绝了上百次,一气之下就做了一个普工。这两年来,他也想过往上走,而不幸的是,从来就没有越过QC一职,这对他来说不得不是一个打击,怪不得经常他骂中国的教育失败。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他父亲王国寿了,自己吃了没读书的亏,就立下重誓要让下一代多读书,哪知下一代也不争气,好不容易省吃俭吃的供出一个大学生,结果读了也和没读一样。每当村里人问起他儿子工作,他支吾了半天才说在厂里打电脑。
气归气,生活还得过,稻子不收就不会有人帮你割。老汉仍是卑微的活着,因为生活中确实没有一件能让挺起腰杆做人的一件事,尽管他很少求人,但见到别人他总觉得低人一等,自己一辈子过得结巴倒没什么不愉快,因为那个年代都差不多,你有米饭吃,我也馒头吃,不像现在,有钱的养情人,没钱的老婆都娶起。王国寿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孔子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就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他只知道,他活得确实不太幸福。
新建的楼房里,亮堂的灯光下,头发麻白的两位老人和正在抢食的三个小孩围坐在桌旁,桌子摆放着三大碗菜,一碗辣椒,一碗茄子,一碗豆角。。。。。。小孩饶有兴致的在没有多少油水的碗里翻来翻去,王国寿坐在那张红漆木椅上,心不在焉的吞了几口就放下了碗。
看到吵闹的后辈,他开心过,开心的是下一代就是希望。也曾烦恼过,那是因为他上了年纪,有时很想安静的想一些问题,至于是想明天该摘棉花或割稻子,还是想他那拼搏在外的两个儿子,或是想他未来的路在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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