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二十六,在别处或许平常,但在我们鄱阳湖畔的这个村庄,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之一,仅次于过年。乡亲们管它叫“过半年”,更亲切地唤作“过二十六”。这一天,家家户户一大早就得起身张罗,买菜备酒,呼朋引伴。邻村那些沾亲带故的,也必定会提着礼,热热闹闹地来做客。
传言我们这一姓的祖先,早年经商时路途坎坷,有一年在二十六这一天赚到了大钱。于是这个特殊的日子就被祖先当做家风纪念日给传承了下来,演变到现在,就成了仅次于过年的日子。我们村地处鄱阳湖畔,并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农业村落,也与传统的渔村相去甚远,更像是一个类似于浙江小商品加工的商业村。那些年主打贝壳加工,产品风靡长三角与珠三角,鼎盛时期曾收获过“中国淡水珍珠之乡”的美誉。
我们村的农业氛围不浓重,很多时候传统节日都被自家生意所代替,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才会得到稍许的重视。其他节日与平时差别不大,唯独这个“过二十六”让人们念念不忘。每年过二十六的日子,公历都到了七月份,骄阳似火热气沸腾。然而这些丝毫影响不到乡亲们的热情,好酒美食应有尽有,亲朋好友也会如约而至。
过二十六是亲朋好友们在一起吃吃喝喝,也是亲友们在一起叙念旧情的良机。乡亲们因为醉心于商业生产,平时除了谁家办大事,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饭,二十六自然成了畅叙情谊的时刻。这个时候,谁家的岳父岳母,谁家的舅舅外甥,谁家的姑爷老表……都会一一现身,他们话可能说的很少,也没有催泪的煽情片段,但是酒已经喝了很多,桌上早已杯盘狼藉。有的人甚至已经在呼呼大睡,这些都是无言的情谊。
二十六在乡亲们的心中很神圣,是个无可替代的日子。谁又能想到它也曾遭受过信任危机,甚至一度到达了“黑化”的边缘。记得我上小学时,有一年过二十六,大概在二十六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了。这个时候乡亲们还很正常,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常事,何况还是一名老人。乡亲们合力为老人办下大事后,生活也就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到了那年的二十六,乡亲们如往常一样置办酒菜,邀请亲朋好友们一起来过二十六。洗盏更酌把酒言欢,一如往常好不热闹。就在大家酒足饭饱之际,一阵急促又凄厉的嚎叫声撕裂了节日的喧闹。我还未辨清喊的是什么,“出事了!”的念头已如冰水浇头。人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丢下杯筷,纷纷朝着马路的方向狂奔而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只见一位我熟悉的邻居,静静的躺在了滚烫的马路边上,双耳出血不省人事。在场的乡亲们无一不感到惊讶与惋惜,早上还看着他好好地,下午便天人永隔。
过了不久,就在大家还沉浸在悲痛与惋惜之中时,又一则噩耗传来。村里算命先生的大儿子竟然溺亡于湖边的水库,消息一出乡亲们再也坐不住了。一日之间,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接连失去两位村民。再联想到之前的那位老人,一种迷信的恐惧感在村庄里迅速蔓延开来。这个传承了数代的“过二十六”,是不是被什么不祥的东西缠上了?此后,有人门窗紧闭,有人求神拜佛,有人远走他乡,只剩下压抑的低语和焚香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飘荡。
来年的二十六,乡亲们节日依旧,觥筹交错一如从前。节日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有人下车也会有人上车,生活或许就是如此。
作者:建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