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了,满垅满垴的油菜成熟了,仿佛昨天还是盛开着金黄的花朵,一转眼油菜籽竟也黄了。我知道,麦子也黄了,我开始搜寻我心仪的麦子。
麦子只是一小部分,于田头地坎的一角,夹杂在成片的油菜之中。麦子的黄接近油菜的黄,很容易让你的视线忽略。在油菜花金黄的时候,你可以很容易发现有一小块碧绿,直直地站立着,点缀着那片金黄的垅野,那一定是麦子;但现在,你得走近了,走到油菜的中间去,走到麦子的面前。油菜是杂乱的,有许多也许已经倒伏,而麦子依然整齐地排列着,直立着,在锋锐的麦芒下,我看到麦子已经饱满了,成熟了,我把鼻子凑过去,闻到的是麦粑的清香。
家里地处鄱阳湖畔,麦子不是主要农作物,而麦子却是不可不种的,我想主要还是因为要做麦粑吧。
记忆中,生产队里种的小麦比现在要多得多。五月,总有那么一天,全队的男女把所有的麦子都割了,挑到晒场上去打,连夜就磨了几升麦子,煮了一大锅手擀面,面条黑黑的,皮也特厚,一家能分到一大碗,一人也能吃上几口,味道特好,可吃不过瘾。于是,我就特别盼望端午节早点到来,因为端午节的麦粑比手擀面好吃得多,而且一餐都吃不完。
每年的端午节,家里都有做麦粑的习俗。我不知道这习俗缘何而起,但每到端午节,家家户户可以不包粽子,而麦粑是一定要做的,可见家里对麦粑是极其重视的。
母亲就是做麦粑的高手。面粉是用新麦子磨的,灰白的色彩,间些星星点点紫黑的麸皮。麸子水是前一天晚上用酒糟发酵好的,沥净里面的麸皮,就可以用来和面了。面要和得不干不湿,恰到好处。母亲先在床上铺好刚洗的棉布床单,再把面粉搓成圆圆的一团,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单上,待面粉全部做完了,上面再盖一张床单。
母亲会时不时去掀开床单的一角,用手轻按一下面团,那情形就象去看一个熟睡中的宝宝。是啊,一个麦粑就是一个熟睡中的宝宝,母亲要常常去看它的发酵情况,发得好,就是宝宝要睡醒了,可以放到锅里去蒸了。发得不好,就要再等。当然也有走手的时候,麸子水没弄好,面团永远都发不了,就只能蒸面团疙瘩了。
灶门口都是油菜杆或麦杆,塞一把柴团进去,用火钳轻轻一挑,火苗就呼呼地往上冒,夹杂着滋滋的声音,麦粑真是叫着熟了。麦粑胖了许多,比没蒸熟时更显得黝黑,但掩盖不住酸甜的酒糟味与清香纯正的麦子味。
各家的麦粑都蒸熟了,左邻右舍的就端来送往,相互品尝,于是各家都有不同口味的麦粑。有钱人家用的是精粉,麦粑就做得白白胖胖,糖精也放得多,味道特甜,但麦香味淡了许多。收到麦粑的人家都会露出惊艳的神情,你家的粑真好,雪雪白白的。多数人家都是自家的新麦粉,麦子味很浓,送给人家时总会说,我家是墨乌的粑,但很香,尝尝。也有做走了手的,但也要送人尝尝,光吃人家的总不好意思。送粑时就满脸愧色,我家的粑钢硬,能打得狗死,但是实在,嘿嘿,经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家里也有外地人来卖馒头,“老面馒头——”长长的吆喝声响遍每一座村落。馒头很大很白,味道还不错,只是没有麦粑的酒糟味与清香的麦子味;也有黄色的玉米馒头,可吃起来有点怪怪的,不是想象中的玉米味。后来,我终于明白人家的老面馒头为什么那么白,玉米馒头为什么那么黄,都是因为添加了什么东西,我也就更加倾情于本土的麦粑了。家里的麦粑虽然黝黑,但吃起来却是那么清香,那么有纯正的麦子味,是那么甜心、舒心、放心!
端午节快到了,我仿佛又闻到了麦粑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