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不知道那时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和我,会用怎样的口气、怎样的版本来回忆2014年5月25日发生的这件事,关于14岁的男孩,关于离家出走,关于这一夜的兵荒马乱。
此刻,我是想做个揣测。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无从揣测,其实也已无需揣测。因为他和我,早已不是血肉相连的母婴关系,而是已经完全独立的两个生命个体。即使,我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那天是周末。下午。外出打球的孩子快六点了还未如约回家,我找到他时他在玩纸牌。当时我是很生气,气他言而无信,气他中考在即还想着玩牌。但我是冷静的,并未失控。我骑着电瓶车载他回到家,在楼下找好了一根扫把上的荆条,并用它在自己手臂上试着用力抽打了一下,以确保可以打疼他但又不会伤及筋骨。
但当我一如往常一边历数他的错处,一边提鞭要他自脱衣服惩处他时,他终于反抗了。
他理直气壮的大声辩解和死死按住我的“刑具”的有力的双手,终于让我成为了一个面目狰狞、情绪失控的母亲:我哭出了声,与他的衣服撕扯着,说我养大了你今天打不了你你就打死我算了……他扔掉了我要用来打他的棍棒,然后愤而起身像一阵风一样朝楼下跑了。我早已失去了平时斯文的女人模样,赤足追下了楼,边哭边跑,早已没了他的方向,我还是跑到了东湖边上。
然后,他一夜未归,然后,我一夜未眠。
他在都昌的那些知名不知名的街道游荡,饥寒交迫。
我和他的父亲也整夜游走在那些自认为相关的老师同学家里、街道上、公园里、东湖边上,失魂落魄。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遍遍在东湖边上走过,因为在上周,在东湖,有一个十七岁的高二学生跳湖自尽。
是的,我开始悔,我开始祈求神灵的保佑。我是希望他学好、更好,可是,绝不是以生命作代价。
我想,我不是信不过这个14岁男孩对生命的态度。那一刻,我是信不过自己的命了,做母亲的命。
这一夜,兵荒马乱。
也有人没乱。
在许多人侧目看我疯子一样赤足奔跑哭泣、议论我教子过于严苛,估计我可能会面对的惨象,连我自己都在抱怨着自己的时候,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说我半句怨言,只是陪伴,陪我坐着,陪我站着,陪我茫无目的寻找着……这份理解和包容,让我渐渐沉静下来、开始理智思考、理性面对。
第二天中午,孩子他终于自找台阶,辗转回了家。
他回到家,轻轻叫了我三声“妈妈”,我没有应他,只是疲惫地说,我已没有能力做你的妈妈,养你就像养的白眼狼啊。
可是,白眼狼,我养的白眼狼难道是他的原因吗,不是我这个做母亲自身的原因吗?我开始痛苦的自我反省。
曾几何时,我心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婴已经长成一个小男子模样。我习惯了他的大人外表,却没有开始正视他那颗渴望独立正在成人的躁动的心。
是的,我的脑海里,他还是那个睡觉时用小手拍拍枕头示意我同他睡觉觉的婴儿,还是那个留他在家中我独自离开家门时让我热泪盈眶的依恋我的孩子,还是那个考完试头顶着奖状跑回家跟我报喜的小学生……
我没有正视或者是潜意识里就在抗拒承认,这个孩子,越长越大了,他已经开始并不需要我太多的关心、关爱,讨厌我过多的干扰和约束,甚至,开始希望早日离我而去。
他是有这个权利的,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他曾经在母体中附属于我,可那仅仅是十个月的短暂停留,如此而已。
好吧,学着放手吧。
从这一夜兵荒马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