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夜饭|【燕剪春光】文集 - 都昌在线，都昌人自己的网上社区

燕剪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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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大港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4-01-22

儿时的年夜饭

    离开家乡将近二十年。每到岁末，面对黑压压像候鸟般迁徙的回乡大军，便望而生畏，生生打消了回家过年的念头。独在异乡为异客，除夕之夜，既不能感受在老家过大年的那份热闹，也无法融入当地的风俗习惯去酒店吃年饭。一家三口，随便炒上几个菜，与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全然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前年腊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堂弟打来电话说：“姐姐，今年我们也没有回家，就在广东过年。你全家都来我这里一起过年吧！”
    堂弟夫妇在东莞市横沥镇开了一家电子厂，三叔三婶也从老家过来帮他们带孩子、做家务。他们在临近东莞的惠州市博罗县的园洲镇买了一套复式房子。一家人平时都住在厂里的宿舍，过年便搬到了园洲镇的新房子里住。
    按照祖辈留下的风俗，我们那个小山村每逢腊月大，是二十九日过年；逢腊月小，是二十八日过年。前年腊月小，叔叔说我们虽然不在老家，可不能忘了老祖宗的规矩，我们也二十八日过年。
    二十八下午，我们一家三口顶着冷飕飕的风雨来到园洲镇堂弟的新家。哇！客厅里已经挨挨挤挤坐满了人，除了堂弟一家三代六口外，还有婶婶娘家侄子一家四口，以及堂弟媳娘家的两位亲戚和一位同乡。他们都是在附近打工的，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回家过年。于是，在远离故乡千里之外的他乡，大家聚在一起，一样的乡音，一样的风俗，似乎找到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年饭是在酒店吃的。因为一般人都是除夕夜吃年饭，所以那天酒店里除了我们这桌，几乎没有别的客人。我们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总共十六人，满满一大桌。大家说说笑笑，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比我们三个人过年可热闹多了。
    然而，我却神思恍惚，食不甘味，小时候过年的情景就像一部黑白影片，在我的脑海里一幕一幕播放。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飘出了袅袅的炊烟。一群在外面疯玩的孩子，像是接到了统一的命令，一个个像归巢的鸟儿，欢呼雀跃着回到了自己的家。
    厨房里，正热火朝天。大土灶上架着两口大铁锅，它们各司其职。靠左边的一口锅是专门用来煮饭蒸饭的，当然，饭罾里还会附带蒸一大碗香喷喷的米粉肉；靠右边的一口锅是今晚的主角，年夜饭桌上那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基本上都是靠它烹饪出来的。
    此时，右边的锅里正在熬猪头，一只整猪头，加上几大块猪肉，还有猪肝、猪肚、猪心、猪脚、豆參等，满满一大锅。滚沸的汤水“咕咚咕咚”地响个不停，锅的上空氤氲着一层油油的雾气，浓浓的肉香飘荡在整个厨房。
    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搭成积木一般的干柴不时爆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火苗跳跃着，吐出红红的舌头，像是在欢笑。仿佛它也知道今天是一个喜庆的日子，用它特有的方式向我们传达着新年的问候。
    父亲在灶下烧火。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坐在烧火凳上，右手抓着一支火钳，隔一段时间就将一块块干柴送进灶膛；左手握着一根烧火棍，不时用它拨拉一下灶膛里的火。火们似乎被挠了痒痒一般，“咯咯咯”地嬉笑着。父亲的脸被火映照得通红通红的，似乎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带着盈盈的笑意，看上去比平时慈爱了许多。
    母亲一直是家里的核心。今晚，她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
    你看她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
   “喂，左边灶膛火太大了，可以小一些。右边灶膛里加大火，越大越好。”
   “老大，去厅里把新买的碗筷拿来洗。”
   “老二，你帮我洗白菜。”
   “老小，帮我看着锅里，水少了，叫我加。”
    母亲利索地忙碌着，时而在磳板上“嘚嘚嘚”地切菜；时而用铲子翻动锅里的猪头和猪肉；时而“乒乒乓乓”地刷洗餐具；眼睛还不时地瞟向我们兄妹仨：“饿了吧？快熟了。”
    我们兄妹仨围着灶台右边坐着，除了照着母亲的吩咐帮忙外，三双眼睛一直骨碌碌地盯着锅里，闻着一阵阵扑鼻的肉香，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咽着口水，心里默念着：快熟吧！我都等不及了。
    母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笑着说：“看你们三只馋猫一脸猴急的样子。来，豆参已经熟了，你们先吃一点。”说完，用勺子捞起一勺豆参，放在我们面前的碗里。几乎在同时，三双筷子迅即伸向那只碗，每人夹起一根喂满了汤汁的豆参就要往嘴里送。
    “慢点，别烫了舌头！”父亲着急地喊起来。我们同时鼓起嘴巴，“呼呼”地吹着气，再轻轻地咬一口。随着几声响亮的咂嘴声，一根豆参就吞下了肚，接着又是第二根……
    终于，母亲的筷子穿透了猪头皮，猪肉熬熟了！三双眼睛同时放射出亮晶晶的光彩。
    母亲用一只大盆将猪头、猪肉等一一捞起，放在一边晾着。又用一只木桶将那一锅高汤盛好，放在一旁，留着正月里来客煮点心用。
     当猪头不再滚烫，母亲熟练地用刀将猪头肉与猪头骨分开，又将猪头骨上的肉一块块剥离下来。
激动人心的时候就要到了，我们兄妹仨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心跳也不均匀了，手早已按捺不住，做好了伸出去的架势，随时准备接过母亲递来的还剩下不少肉的猪头骨。
   “别急，每个人都有，先给妹妹。”我凭着老小的身份，优先得到了一块大大的带着一排牙齿的猪头骨，不多时，小哥哥、大哥哥每人手里都拿到了一块。我们像三只小狗一样，用手捧着猪头骨，迫不及待地啃着上面的肉，吸吮里面的骨髓，连牙齿缝里的一点点残肉都不放过。不一会，我们的双手变得油腻腻、黏乎乎的，嘴巴周围、两边脸颊也都油光发亮。父亲和母亲眼瞅着我们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的爆竹声，整个村庄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之中。
    母亲将切好的猪头肉、煮好的鱼、煎好的豆腐等几种菜肴装进一只木盆里，父亲端起木盆放到大门外的地上，大哥用竹竿挑起一挂早就准备好的爆竹。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之后，在飘荡着硫磺香气的烟雾中，父亲完成了对祖宗的祭祀。
    “老大、老二，你俩赶快去喊二叔和三叔他们来我们家过年，我跟他们都说好了，今年先在我家吃。”还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对着厅堂大声喊着。
    这是我们家乡过年的风俗之一。兄弟几个先各自在家准备年饭，谁家的先熟，便先到谁家吃，只留下女主人看家。吃完这家，又到第二家、第三家。如果兄弟多，最后一家的年饭要吃到半夜。到了最后，大家的肚子早已涨得浑圆，几乎什么也吃不下。但无论如何，过场还是要走的。
    二叔三叔来了，堂弟堂妹们来了，屋子里顿时喧闹起来。大人们一本正经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开春的打算，七八个孩子则像一群快乐的喜鹊，叽叽喳喳，争吵着，追赶着。
    男孩子们竞相炫耀自己的过年礼物。
    “你看，这是我爹给我买的爆竹，好几串呢！”
    “我可不敢放爆竹，我爹给我糊了一只灯笼，我就是打着灯笼过来的，照得路很亮哩！”
    女孩子扎在一堆，展示着自己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我的新棉袄是灯芯绒做的，可暖和呢！”
    “我的新棉鞋上还绣了两朵花，你看，这边一朵是梅花，这边一朵是桃花。”
    ……
    “孩子们，开饭啰！”父亲的一声招呼，奏响了年夜饭的主旋律。孩子们一拥而上，很快便坐上了桌边的条形板凳。
    哇塞，真丰盛啊！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得满满当当，差不多有二十样菜，每一样菜都是两碗，两边桌子各放一碗。除了各种猪肉猪杂之外，还有牛皮罐煨的鸡、水煮鱼、豆参、煎豆腐、各种时令蔬菜以及炒豆折。仿佛农民们一年到头辛勤劳作，省吃俭用，为的就是这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酒自然是少不了的，是自家酿制的谷酒。喝酒没有酒杯，用的是吃饭的碗。父亲和两位叔叔一人端着一大碗酒，你一口我一口，喝得不亦乐乎。那时候，孩子们也没有饮料喝，看着大人们喝酒，也跃跃欲试。母亲拿来一只干净碗，倒进一些酒，依次让我们试。男孩子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猛喝一口，即刻被呛得“哇啦哇啦”乱叫，一会儿脸上就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大虾；女孩子们见状，一个个摆着手说“我不喝！我不喝！”一心只顾吃自己喜欢的菜。
    在自己家吃完之后，留下母亲看家，父亲带着我们兄妹仨又去二叔、三叔家里吃年饭。最后，我们的肚皮被撑得圆鼓鼓的，眼睛也困得睁不开，才跟着父亲回家睡觉。
    “嘀嘀嘀”，手机响了，我的回忆戛然而止。
    大侄子兴奋地说：“姑姑，家里正在吃年饭，二十多个人，好热闹啊！”电话里传来了家人热烈的谈话声和熟悉的爆竹声。
    “我也在三爷爷这里吃年饭，在酒店吃。”
    “在酒店吃有什么意思？还是家里过年热闹。明年你也回来过年吧，我开车接你、送你。”
    “那太好了！明年我一定回去！”
    大侄子的话，更撩拨起我回家过年的强烈愿望。多想再一次坐在灶台边，吃一根喂满汤汁的豆参，啃一块猪头骨。然后在爆竹声中，一大家人团团围坐，欢天喜地地吃年饭，从这家吃到那家，一直吃到肚皮溜圆，吃到夜半更深，再打着灯笼，睡眼朦胧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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