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杨婶这些日子见人就说道，她把自己一世的事前前后后地想烂了好几遍。
杨婶说自己年轻时在四里八乡也算枝花，先当团支部书记，后做大队妇女主任。做妇女主
任时隔三岔五的到公社开会。后来被公社书记相中了，说是棵可以培养的苗子。
书记长得肉乎乎的，一副笑咪咪的弥勒佛相。每次开完会，书记总能找些事把她留下来培
养培养。当时杨婶也没有觉得有什不对。直到有一回，女儿家的杨婶被培养成女人。
成了女人的杨婶不久就招工进了轧花厂。杨婶进厂的头几年，厂子里红火得很。
那时，乡下家家户户种棉花。满屋场的土墙上用石灰水刷遍了“要发家，种棉花”。靠近
马路的垅田中间挖了一条贯通的深沟，水田改成旱地。工作组做好育棉苗的营养钵，挨家挨户
地送。要是还有硬头，村乡两级就开拖拉机把你田里的禾轧了。领导私下里发话说，只有蛮官，
冇有蛮百姓。
到了下半年，轧花厂开始收棉花。新做的仓库都堆不下，只好露天堆在水泥地上。厂长望
着山样的棉堆，乐得嘴都合不拢。
也是见鬼的亊。到了第二年，头年像珍珠玛垴样金贵的棉花，突然变成了狗屎。轧好的
花一车车拉出去，又一车车拉回来。厂长急得围着山样的棉堆打转转。
不是厂长不想法子。厂里先后请了好几拨领导和专家来，都说和国际接轨，这种情况难
免。当初美国人也是把成吨的牛奶往河里倒。厂长吓得慌忙说，我冇有美国佬胆大。厂长央
求工人回家，说，有亊做就通知大家。
杨婶在家里闲了半年，见上班没有指望，就和老公寻个热闹的路口，做卖饼的生意。杨
婶的老公是厂里的技术员，大学毕业分来的山东人。
卖了两年大饼，厂里动手改制。厂长召拢人开了三天三夜的会，捶桌子打板凳地吵了三
天三夜。
最后，经贸委下来的工作组发表了三条指导性意见。
第一，股份制改革是历史潮流。不改，是逆潮流的。是没有希望的。
第二，工人同志们是有困难的，但是！困难是可以克服的。考虑同志们的实际困难，经研
究决定，凡是踊跃入股，交钱的，可以领到三个月的工资。
我还可以延长产业链，轧花纺纱织布，直到生产服装。一条龙经营嘛。
杨婶的老公一伙在下边起哄。
吵归吵，闹归闹。改制还是成功了。
厂门口新了块股份公司的牌子厂长改口叫老总。
杨婶改制积极，当了公司的女工部长。杨婶的老公一根筋不转弯，到福建打工。临出门，
杨婶还戳着他的头说，猪脑，交三千块钱入股，领三个月工资回来，又不折本。
又过了两年，厂子要卖了。一个浙江老板要了机器厂房地皮，就是不要工人。一
杨婶这回心里落落的，回家跟瘫在床上的老公长吁短叹。老公打工时出了车祸。杨婶的老
公这回想得开，破算杨婶说，莫难过，穷得活不下去时，也只有卖屋卖田地。哪朝哪代都一
样。
杨婶失落了些日子，开始寻亊做。原本想捡起老本行卖大饼。但一来没有帮手，二来，
现如今街上买东西的没有卖东西的多。杨婶人上托人在幸福酒庄谋到个厨娘的位子。
幸福酒庄里里外外极有怀旧的味道。惹得杨婶老是唠叨过去的事。
又有一间包厢里有人在唱一只老歌“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
藤，藤儿连着瓜，……”
不知道杨婶听到没有，我赶紧过去把她身后的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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