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走了。按中国做虚的习俗,明年就是他的百岁寿辰。他的安然离去是逃不过“人生不满百”的魔咒么?作为人瑞,如果是做学问的该称泰斗;倘若是儿孙满堂至少也可叫寿星,但他什么都不是,也没有。
年轻的他凭着家族人丁旺盛和自己的些许人缘,竞也在乡里风云一时。他人生的拐点是1948年的那个冬天,一个大变革的前夜,前乡长挂印走人,他愣愣地做起了末代伪乡长的春秋大梦,三个月后南柯梦醒,他的噩运接踵而至:扎扎实实地戴上了官僚地主的大帽;妻子怨恨交加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一年他38岁;两个儿子从哥儿到失学,到人中“渣滓”。此后的数十年间:在阶级专政时,被监督劳动,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白天工干活,雨天和晚上揪出来批斗;改革开放他终于摘帽。一个年近古稀的鳏夫和两个快四十老儿子,习惯了大帽匝顶的日子,没有了他竟然不知所措。他知道的只有下地劳动,做农活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有一天不劳动,就浑身不自在,就会生病。他侍弄的庄稼,为四乡八里的人赞叹不已,他种的红薯能有钵口大,花生亩产有近千斤,所有的成就让他引起为傲。后来两儿子先后找着或残或寡的媳妇成了个家。由于对老父的恨和媳妇的谗戾,老人一直独居,从没有享受过诸如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命运对老人没有公平可言,但他从来都没有怨恨和嫉妒。九十几岁时,外甥家新房落成,作为座上宾,他是挑着几十的农产品走了十来里的小路去喝喜酒的。老人没有读几天书,他的“勤”与“礼”是骨子里就有的,是与生俱来的。
老人叫刘明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