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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楼主正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04-11

父亲离世之际，我们翻遍了老宅，最终也只找到了他一张泛黄的证件照片。每当翻开手机相册，凝视着那张修复后的电子照片时，我的思绪便会飞回三十二年前的那个清晨——那时的我八岁，带着跳级的喜讯奔向恒星大坝，湖面之上正跃出朝阳。

   在鄱阳湖上的都昌县，有一个叫湖下嘴的村庄，其春天总是弥漫着一股鱼腥味。1985年出生的我，是在浪涛声中背会乘法口诀的。当我把村小校长让我跳读二年级的决定告知母亲时，她正蹲在凤冠园的灌木丛旁，与众人一起修补渔网。身旁的人都对我赞不绝口，母亲则微微一笑，粗糙的双手继续熟练地操作着，尼龙线在她粗粝的指节间来回穿梭，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编织着一家人生活的希望，也织就了我少年时代最为明亮、耀眼且自信的经纬。
   转学至周溪一中的秋天，新环境中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鲜又好奇。同学们递来的小说，宛如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一头扎了进去，彻底迷失了自我。金庸笔下的江湖热闹非凡，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犹记得那次操场上的期中考试，烈日当空，同学们都在认真做题，而我却将小说放在试卷下，看得目不转睛。那段日子，我心中其实隐隐有些不安，看着期中考卷上那一个个刺眼的红叉，焦虑和迷茫如影随形。直到班主任曹老师把我领到他的宿舍，举着我没看完的武侠小说，声音洪亮，犹如醍醐灌顶。他的话语，如同一束光照进我混乱的思绪里，让我幡然醒悟，重拾信心。
   2003年高考结束的暑假，我来到南昌，蜷缩在城中村拆迁了一半的房屋楼板上数着星星。那段时间，为了生计，我在小饭馆里做切菜工，切洋葱的刀工精进了不少，但每次切着切着，眼眶里就会不自觉地泛起泪水，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被洋葱熏的，还是心中本就藏着太多的后悔和不甘。母亲打来电话，她说托了人，让我去应征入伍，当兵是一条很适合贫穷人家孩子的出路。然而，征兵体检时我的体重和视力都不合格，我所有的情绪瞬间决堤，满心的挫败和迷茫让我跪在母亲面前歇斯底里。母亲的眼睛也通红，她轻声喃喃道：“道官垅表哥在三汊港中学教书，你去那里复读吧，还有机会。”这句话，就像一道暖流，劈开了我心中的阴霾，激起了我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九江学院的银杏黄了第三次的时候，我去了九江职业中学实习。但在实习期间，父亲病危的通知突然传来。我匆忙收拾行李，心急如焚地冲进县血防站的病房，看到的却是父亲躺在病床上，手如枯枝一般。那个夏天，日子格外艰难，我一边守着父亲的药瓶，一边背诵教育学知识、疯狂刷题。父亲每一次痛苦的呻吟，都像一把重锤敲在我心上；母亲每一声无奈的叹息，都让我深感生活的沉重。一张张试卷、一瓶瓶塑料药瓶，最终都化作了灶台里的熊熊灶火，火光映红了母亲紧锁的眉头，也照亮了那些艰难的日子。
   县教师招考成绩公布的那天，春汛正猛，鄱阳湖水漫过了凤冠园。我守在昏迷的父亲身边，轻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虽然他再也没有醒来，没能回应我，但我想他一定是听到了，他一直支撑着，终于等到了他儿子顶家立业的这一刻。那一刻，我拾起悲伤，不再彷徨，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我不能让他失望。
   日月轮转，星光变换，我在这片土地上匆匆忙忙，挥洒着汗水，播种着希望。去年，村里的小学撤并了，我来到了双垅小学。农村教育现状令人担忧，生源断崖式下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但乡村振兴的道路永远有人在前行。站在新的讲台上，望着孩子们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忽然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四十年的潮汐在掌心起伏。我终于明白，信心的力量绝非孤勇——它是在岁月里层层裹上的桐油，让我们的生活之舟能够抵御风浪；它是补丁摞补丁却仍要撒向大湖的网，即便历经磨难，也从不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它更是新时代春风中，千万颗破土的金色种子，生机勃勃，茁壮成长。
   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我愿守着那份初心，带着这份信心，陪着孩子们一起成长。校园铃声响起，同学们涌出教室，奔向操场。我伸了伸懒腰，拿起手机，照片中，父亲的目光深邃，嘴角轻扬，一如三十二年前的那个清晨，我蹦跳着迎向朝阳。（赣鄱都昌孟浪先生）

作者孟浪先生，湖下嘴著名的书法家、文学家，时事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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