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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正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22-11-03

— 本帖被鄱阳湖执行置顶操作(2022-11-04) —

        南京表叔
           王修亮

                有些人有些事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可“南京表叔”这个称呼却在我家兄妹心里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这个称呼在我家已传唱了五十年。“南京表叔”不仅是一个称呼，在那个贫苦的年代还是我全家人的希望。事情得从一九七一的那个春天说起......
    一天下午，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村妇女手挎菜篮去鄱阳湖边的坛子口拾野菜充饥，在这群妇女中有一个40多岁的女人显得格外不同。她拾野菜的动作没有其他女人娴熟，很明显是个没干过农活的人，尤其是她的穿着打扮不像个纯农村妇女，虽然衣服上也有几处补丁，但穿在身上非常整洁得体。尤其是她那独特的发型，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就留着二十一世纪女性最流行的“波波头”，在那群女人中真可谓是鹤立鸡群。正当她们在埋头拾野菜时，不知从哪驶过来一艘巨型的军舰，靠岸停泊时溅起的浪花打湿了她们的头发，这群女人停下手中的活好奇的望着眼前这艘从未见过的军舰。军舰停稳后，从船舱走出几个说官话的人（当时我们这里的农民把普通话说成是官话），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约莫一米八以上的个头，年龄在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军用皮鞋，皮鞋擦得亮铮铮的，两眼炯炯有神。这几个人走下军舰后，那个穿风衣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上海产“飞马”牌香烟，从烟盒里缓缓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这时旁边一个人敏捷的掏出打火机，快速跑过去帮他点上火。从这个细微的动作不难看出这个点火的人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卫人员，那么这个穿风衣的人也一定是个首长级的人物。“风衣人”深吸一口烟，遥望着浩浩鄱阳湖，深邃的眼神里隐隐透着对这片贫瘠湖畔上的记忆。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投向这群被军舰停靠时的大浪惊呆的女人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波波头”的女人身上久久不能离开，这时“波波头“身边的一个同伴发现了，便对她说：“桃花，你看那个穿风衣的男人看你好久了，他是不是认识你呀？”听她这么一说，“波波头”也抬起头朝那个男人望去，当两眼对视的时候，风衣人径直地朝“波波头”快步疾走过来，此刻“波波头”也似乎觉察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这时候风衣人已经靠近了“波波头”，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是桃花姐姐吗？我是二十七年前的小勇呀！”听他这么一喊，这个叫桃花的女人想起来了：“是啊，那时背着你躲日本鬼子的时候你才九岁。”话音刚落，两人流着泪紧紧拥抱在一起。风衣人别哭边说：“桃花姐姐，记得当时因为我是从外地被人买来都昌做崽的，买过来不到两年，养父母相继离开了人世，后来村里人都说我命里八字硬，克死了养父母，所以没人敢要我。那天正遇日本鬼子进村，全村人都跑进山躲起来，没人肯带着我，生怕我命硬会克死大家，只有你桃花姐心地善良，那时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不顾全村人的反对，你背上我就走，村里人无奈你是财主家的千金，惧怕你家的势力，才没敢阻拦。是你当年的一背，才背出来了个部队的师长，16岁那年我随部队南下到了南京，现在是南京军区某部师长。这次是执行任务到了这里，不料却遇到了我的恩人姐姐。姐姐，你家离这里远吗？我想同你一道去看看你家里人，因为我只在这呆一晚，明天就要走了。”桃花姐姐忙说：“不远，只有三里地的路程，咱们回家吧。”阔别二十七年的患难姐弟，一路上诉说着那个伤心年代的故事，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村北头。那个“桃花姐姐”便是我的母亲。
              那年我七岁，上小学二年级，我正在祖厅门口的土滩上同我的小伙伴王水林在玩摔纸角游戏，看见妈妈正带着一个陌生人往家里走，我好奇的尾随到了家里。那时家里非常艰难，一大家人挤在一座不到六十平米的小三间的矮房子里，客厅里唯一的家具便是一张不知从哪辈传下来的老掉牙的摇椅。母亲让客人坐在摇椅上，自己便下厨房想给客人做点什么吃的？可母亲找遍了家里的箱箱角角，最后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小碗不知留了多长时间的粉皮屑，汤汤水水煮了一碗没有油的粉皮端给客人。这时，我上下打量着家里的这位不速之客，他用手摸着我的头问，几岁了？上学了没？一边从他的风衣外套里摸出一包我从未见过的饼干给我。后来我也参军到部队，才知道当时他给我的饼干是部队里的专用压缩饼干。就在他掏饼干给我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他风衣内腰间的驳壳枪，那时我们小孩叫手枪都叫驳壳枪，这也是后来我到部队后才知道那是一支五四式手枪。
    这时母亲从厨房端过来了点心，看着我们正在对话，便对我说，闰初，这是从南京来的表叔，快喊表叔。我怯生生的喊了一句表叔，也不知表叔听清没有？我当时在农村算得上是个胆大的孩子，并不是惧怕生人而那么小的声音叫人，而是惧怕他腰间的驳壳枪，脑子里还胡思乱想着从电影里看到的穿便衣腰间藏着枪的台湾国民党特务，生怕他随时拔枪朝我们射击，所以有些胆怯。南京表叔吃完这碗实在有些寒碜的点心后，站起身认真地看着我家墙壁上张贴的几张奖状。那几张奖状是我哥读书时获得的一张“五好学生”奖状，我小姐姐在学校得的一张，还有我的一张跳绳第二名的奖状。表叔问我，你哥叫王月初是吧，我说是的。他又问，你哥现在哪里去了？我说去山里砍柴去了。表叔接着又问我，这个叫王闰英的是你姐姐吧？我说是我最小的姐姐。表叔接着又问她今年多大了？我说十五岁。表叔惊诧的问，十五岁怎么才读小学四年级？这时候母亲将厨房收拾好后，走过来接我的话回答表叔说，家里困难，在家帮忙带弟弟，到十二岁才上学。表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就着重同母亲谈及我哥哥的事情来了。那年我哥哥二十二岁，结了婚，还没生娃。哥哥读书时成绩很优秀，后来缀学回到家里当农民，当上了大队里的基干民兵排长，还以进驻贫宣队的身份到公社供销合作社做过售货员工作，再后来由于我父亲遭同村一个小人陷害举报，说我父亲包庇地主，我母亲曾骂过当年土改工作队的领导，罗列了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把我父亲从一个土改干部给告发下来了，从此我家失势了，因而导致我哥在当时算得上是个有知识的优秀青年，本应有个好的前途，却被断送了。听完母亲的诉说，表叔安慰道：“姐姐不用难过，我现在就把你的大儿子带回南京去，给他在城里安排好工作，再等孩子们逐渐都长大了，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接到南京去好好培养。让孩子们将来都脱离农村，在城里有个好的前程，以报答姐姐当年给我的恩情！”我伫在旁边听着表叔跟母亲的谈话，渐渐的感觉表叔不再可怕了，虽然他的表情和穿着都那么庄严，腰里还别着枪，但我透过他的庄严发现了一丝慈祥，我再也不会担心这个陌生的表叔会突然拔出枪来对准我们。表叔看了看手表，问母亲哥哥砍柴还要多久回来？母亲说往日这个时间早回来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我听到刚才表叔跟母亲的那段似懂非懂的谈话，大概能猜到我家将来会有好日子过了，心里按捺不住地喜悦，赶紧跑到村南头年妹家门前的那个小土滩上显摆一下，逢人就说我家来了一个当大官的表叔，腰里还别着驳壳枪呢，很快我家就能到令人羡慕的大城市去生活了。大人们听到我说的这些根本没当一回事，压根也不会认真去听一个七岁孩子的话。小伙伴们也只对我表叔腰间的那把驳壳枪感兴趣，于是要我带他们一起去我家看个究竟。正准备去我家时，远远看到我母亲一路送表叔走过来了，听表叔边走边对母亲说：“姐姐，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带孩子走，你晚上随便给他收拾几件路上的换洗衣服就可以了，到了南京我全部给他买新的。”望着表叔渐行渐远的魁梧的背影，我沉浸在一片漫无天际的遐思中......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听着母亲说南京表叔的事情，我时不时的也插上几句，因为家里只有我跟母亲见到了这个神秘的南京表叔。哥哥在一旁喜滋滋的听着，时不时的还骂上一句村里的细二，说如果不是细二这小子砍完柴邀他去捉鱼的话，就回家赶上了南京表叔，现在就在军舰上了。小姐姐在一旁结结巴巴的说，哥哥你急什么？明天一早表叔就来接你，你很快就是城里人了，我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去南京呢？我接着姐姐的话说，女生不能去南京，你长大后要像大姐二姐一样去嫁人，只有我长大后才可以像哥哥一样去南京。小姐姐听我这样说，急得朝我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叫你乱说。我脸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火烧火燎，疼得嗷嗷叫，一边哭一边学着姐姐小时候着急时就结巴说：白......白老虎，麻......麻老虎。要是在平时今晚姐姐难免会挨母亲一顿揍，可今晚例外，因为我们家遇上千载难逢的喜事了，大家都沉浸在这从天而降的幸福中！母亲对我说，闰初，不要再闹了，明天我们都要去送哥哥，今晚都早点睡吧。这一晚说早点睡，其实我们家每个人都无法入睡，都沉浸在对幸福生活的憧憬中......
    第二天，天刚露出鱼肚白，哥哥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我房间喊母亲起床，生怕呆会南京表叔来了我们还没起床，在哥哥的吆五喝六中我们都起来了，坐在门槛上急切地想等表叔来了一睹他的风采。母亲在厨房一边忙碌着煮早饭，一边派小姐姐去大姐二姐家传话，叫两个姐姐都赶过来让南京表叔也认识一下，虽然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但还是一家人，将来也好让南京表叔照顾照顾。不一会儿功夫，安静了一晩上的村庄慢慢热闹起来了，村口水井旁边大人们担水的水桶劈里扑腾的打水声、女人们在门口塘洗衣服棒锤砸衣服的啪啪声，突然有一老妇人从村南头叫唤到村北头，说是咒人又像是在唱山歌，口里念念有词的喊着：哪个挨千刀的唉，不得好死的啊，偷我家的南瓜秧，如果谁偷去了，将来种出来的南瓜吃了会屙血屙痢哈，倒绝三代哈，关门闭户哈......这老妇人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声嘶力竭，一会儿气若游丝。这挑水的水桶碰撞声、洗衣服的棒槌捣衣声，还有煮早饭时各家厨房发出的锅碗瓢盆声，再加上那个老妇人的骂街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首农村清晨交响曲！
    村里屋顶上空的炊烟也在渐渐消失，大多数人家的早餐都做好了，就等着荷锄而归的一大早就出门去耕作的勤快人回家吃早饭了。早饭时分到了，我大姐二姐也被小姐姐从外村唤回来了。哥哥已经从村头找表叔来回跑了好几趟，就是不见南京表叔的身影，焦急的等待还真是一件难熬的事！村头出工的号角已经吹响了，村民们纷纷扛着农具迎着朝阳哼着小曲儿往田野里走去。
    早晨过去了，可南京表叔依然没有出现在我家里，桌上一碗下早饭的萝卜丝被母亲热了三遍了。望着桌子上热了又凉的萝卜丝，母亲叹了口气说，月英、梅英你们先吃吧，吃饱了还要回婆家赶上午的工呢，如果等会南京表叔来了，我再叫细妹去田畈里喊你们。两个姐姐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回去了。这时我的肚子饿得呱呱叫，哭着喊着要吃粥，哥哥却哄着我说，等南京表叔来了再一起吃吧，等一会儿他给真的驳壳枪给你玩。我噘着嘴对哥哥说，如果南京表叔永远都不来呢，那我岂不会饿死。这话一出口，从来不打我的母亲却破天荒的给了我一句响亮的耳光。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对我说的那句话如此气恼？听大人们说小孩子的嘴有时特灵验，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后悔不该说那句话，如果不是当时我嘴馋，说了一句那么不吉利的话，或许南京表叔真的会来我家的！妈妈说，月初呀，你今天就不要出去做事了，怕什么时候表叔来了你又不在，就在家等着吧，说不定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中午会来接你。哥哥穿着过年时穿过的新衣服，一只黄书包袋挎在身上，好像整装待发一样。
    眼看着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南京表叔还是没有来，哥哥慢慢的从黄书包里摸出那只他最喜欢的口琴。据说这只口琴是他小时候母亲叫他拿五元钱去买食盐，结果盐没买，买回来这只口琴，为此父亲狠狠的揍了他一顿。哥哥漫不经心的吹着一首《十送红军》的曲子，悠扬的琴声中带有一丝惆怅......
     已经晌午时分了，南京表叔还是没有出现，哥哥终于按捺不住自个儿跑去坛子口找那艘军舰了。太阳快落山了，哥哥也垂头丧气的回家了，他听湖边的人说，那艘军舰昨晚上就开走了。哥哥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彻底击碎了全家人的幸福梦......
     一连好几天我们家都在谈论这个南京表叔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兑现承诺来接我的哥哥？哥哥更是长吁短叹，母亲安慰着哥哥说，儿子呀，万事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啊！你往日砍柴也都是半下昼回家，怎么偏偏那天就去摸鱼呢？所以说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你也别太难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家渐渐的对这件事释怀了，正当家里恢复平静的时候，突然邮递员送来一封信，信封上的收件地址将“新溪大队”写成了“新新大队”，邮递员是按照收件人王月初的名字才找到我家的，奇怪的是这封信没有寄件地址。哥哥拆开信一看，什么都明白了，这封信是我的南京表叔从军舰靠岸休息时寄出的，所以没有寄件地址，这也是造成之后我们无法联系上南京表叔的原因。信上说，本来那次第二天会来我家接走哥哥的，因当晚接到上级指示，军舰即刻启程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所以没办法去我家了。表叔还说，叫我哥耐心等候，等执行完任务后会专程来接的，收到这封信后我们全家又燃起了希望，每当家里遇到困难时，大家都用南京表叔来自我安慰，总说等表叔来了，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了。
     我们家就在这期盼中过了一年又一年，南京表叔的故事也讲了一年又一年。直至今日母亲已故三十多年了，当时只有七岁的我都已经五十八岁了，哥哥也七十多岁了，家里还是没有盼来那位神秘的南京表叔。听母亲生前说过南京表叔小她十岁，如此算来表叔如果还健在的话应该是八十八岁了，按当时他三十多岁就是师级干部，如果一直在军队干的话他现在应该是上将军衔的老将军了。
     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这位南京表叔，虽然种种不得知的原因使我们家始终没有盼来这位南京表叔，但每当我们家在困难的时候，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希望支撑着我家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才迎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这个无形的力量和希望就来自于我的南京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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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生活罗	积分 +21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22-11-03
都昌婷婷	积分 +10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22-11-03
鄱阳湖	积分 +50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22-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