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里的时光——选自《鄱阳湖北岸》|今日都昌 - 都昌在线，都昌人自己的网上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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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22-10-24

— 本帖被鄱阳湖执行置顶操作(2022-10-24) —

    时光如水，她会从指缝间悄悄流失。然而，流失的时光也并非只是遗憾，有时，挟裹着体温的时光也会留下暖暖的记忆。女人指缝里的时光尤能牵动人的情思。雨水一过,鄱阳湖洲上的草就噌蹭往上长。微风轻拂，绿草遍地，朝阳从粼粼波光的水面升起，霞光晕染在青草绿水之间，迟归的白鹤突然惊醒,一飞冲天,那才是江南特有的那拉提。
    在绿草丛中，有一种草本植物叫藜蒿。藜蒿一丛丛地生长，青翠欲滴，与这一望无际的草原比，的确不惹人眼，但湖边的人都知道这藜蒿的根和茎能吃。经过一个冬天，田园早已枯竭。不知是何年，好事的女人把藜蒿与过年留下来的腊肉做成一道菜，竟然惊艳了一桌的客人。藜蒿炒腊肉成了湖边人情急之下的一道名菜，渐渐走进了城市的餐桌。但是，湖边人很少吃这道菜。
    在鄱阳湖湖中央有一座岛，当地人称棠荫岛。棠荫岛边上的草洲就生长着很多藜蒿，肥美茂盛，就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岛上居住着百余户人家，就很少问津藜蒿。纵使藜蒿能在城里卖个好价钱，他们也从不动心。舟车劳顿，一担藜蒿也是豆腐盘成肉价钱。但城里的亲戚朋友如果想吃藜蒿，他们便不惜代价一麻袋一麻袋往城里送，还乐此不疲。
    前些日子，岛上的朋友就扛来了两大蛇皮袋藜蒿。
    藜蒿好吃，分拣难。摘掉叶子，掐去老根，弄得满手草渍不说，还满屋的草腥味。折腾一个晚上，才分拣出一小堆能下锅的藜蒿。女人的时光往往都是在指缝里流逝了，容颜渐老。就算如此，女人的时光还未必得到家里人的认同。我折腾了一个晚上，换来的便是一句嘲弄，以工时计，卖藜蒿的得喝西北风。又说，菜市场提篮子的女人卖藜蒿，净藜蒿十块钱一斤，你一晚上就值十块钱。
    这样去计算一个女人的价值，女人的时光不值钱。如果再延伸，一个人吃完一盘藜蒿只要五分钟，是不是女人一个晚上只值吃藜蒿的人五分钟?如此想过之后，我便再也提不起兴趣分拣藜蒿。鄱阳湖的草，餐桌上的宝，也不能糟蹋了这袋草。我便一股脑儿送去乡下，让娘慢慢分拣。分拣不累，但耗时，娘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雾如雨丝，迷迷蒙蒙。爹挑了一担芥菜，从田埂上走来，径直去了村前的池塘。娘紧随其后，包着头巾，提着一把菜刀。我大声叫喊，追赶着他们。

    我挨着娘蹲下问，洗这么多芥菜干吗?娘嗓门很大，一说话把游过来啄烂菜叶的鸭子都吓跑了。这几天天晴，我让你爹把地里的芥菜都斫了，做盐菜。芥菜盐菜好!
    做盐菜更是个细致活。新鲜芥菜洗好，晒几场日头，菜晒软了，再切细，搁在簸箕里，团成堆，使劲揉搓。揉搓也是有讲究的，要顺着一个方向揉，直至出了浆汁，满手黏糊糊的。再找来上好的陶罐，把揉搓好的芥菜塞进去，要死劲地塞紧，盖上盖子，密封好。过个三两日，陶罐的芥菜便蓬松发胀，把盖子顶起来，还有白色泡沫流出来。这时，就要及时将芥菜掏出来，晒一两天太阳,再放进锅里,烧几灶火，加适量水，保证不粘锅就行。第二天，再把煮好的芥菜铺在晒篮里，继续晒几场日头，不可太干，又不能太湿，死劲捏，捏出潮气来。将捏出潮气的芥菜又放到锅里蒸。十几分钟后，满屋就会弥漫开芥菜盐菜的香味。蒸好的盐菜起锅了，赶着慢悠悠的日光，最好来几场太阳的暴晒就更好，晒得盐菜在手里窸窸窣窣作响，香味便会更浓烈。完成这些步骤，盐菜制作算是基本完成。在所有步骤中，一个环节稍有不慎，又或赶不上好日头，都可能出不了好盐菜，或变成一团馊菜。
    十斤新鲜芥菜才能晒一斤干盐菜。娘总是说，女人的工夫不值钱。她将用如此复杂工序做出来的芥菜盐菜托别人卖给饭店，也才十块钱一斤。娘一辈子的时光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在指缝里流逝，如今已是满头华发。
    当然，娘的时光还从指缝里流失到田园里。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雨水一过，就是惊蛰。春雷乍动，万物生机盎然。放眼田野，没有一寸土地是空闲的。麦苗拔节，油菜结苞，土豆出芽，就是收割过的稻田都长出了一茬一茬嫩生生的新苗。无人侍弄的边边角角，荒山荒坡也开始长出藤藤蔓蔓，之后便是花果遍地。这些都是像我娘一样的女人时光变幻出来的景象。
   隔壁家的二婶今年七十有三，两个儿子上了大学，分别去了杭州和上海，女儿跟着老公在广东开厂，二叔在厂里帮忙做仓库管理员。二婶过不惯城里人的生活，待了一个月就逃了回来，发誓要老死在田园里。

    娘洗完芥菜，回屋了。我在池塘边晃悠，想拍贪嘴的鸭子。二婶用锄头扛着竹篮，与我擦肩而过。篮子里金黄色的花儿吸引了我。我喊她，二婶，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同时也用手机对着花儿拍照。二婶咧着嘴笑，这个东西都没见过?是蒲公英!我问，能吃呀?乡下女人的时光尽管不值钱，但从不做无用功，譬如我用手机对着鸭子、花儿拍照。二婶笑，能。把叶子摘下来，炒得吃，比芥菜好吃。蒲公英秆晒干后，泡水喝还能消炎利尿。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又说，晒干的蒲公英一斤能卖十块钱。
    我问，这一篮花儿晒多少?二婶答,应该可以晒一两吧。二婶家肯定不缺钱，但却为十块钱乐此不疲。
    时光这东西还真没法用钱去计算，又该如何去衡量呢?或许，我到了娘和二婶这种年纪就知道了。（南有千木李冬凤）

《鄱阳湖北岸》是都昌县女作家李冬凤最新出版的一部散文集，以独特、朴实的抒写方式记录着鄱阳湖周边的人文地貌及风土人情。本书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出版。有兴趣的朋友可去都昌新华书店或者都昌二中对面“凌云书店”购买，也可联系作者本人。
李冬凤：15879200528（微信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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