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父亲过世就快一年了。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面对父亲的突然离世,虽说有心理准备,全家人还是伤心难已自制,自己更是觉得世事无常,人生易老和个人力量的渺小。后来亲人安慰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都不能避免,父亲自然也不能例外,我们已经尽力,只是回天乏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样想想又觉心安。现在回忆起来,尽管悲伤已然淡去,生活还在继续,但父亲留给我的想念却不会停止。
印象中的父亲是一个勤劳善良,少言寡语,安分守己但又固执己见老实人。因为我爷爷过世的早,家境又贫寒,父亲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靠奶奶给人打长工维持生计。在他还只有十一岁时我二奶奶就做主,让他跟我三爷爷学做篾。篾匠是我们村的传统手业,我记忆中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靠这个糊口。其实十几年前篾匠都很盛行,只是从塑料制品慢慢流行起来后,这个行业才逐渐没落的。大概也是从那时起,父亲算是找到了一生的饭碗,他从一名学徒工起步,从一手一篾的竹篮子做起,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开始,一步步成为一名手技精湛,技艺超群,为人老成持重,能养家糊口的篾匠师傅。
父亲其实是热爱他的职业的,他做的东西结实耐用,不花哨,一如他的为人,实实在在。村里同辈人中大部分都是做到五六十岁就不再出外做了,父亲却一直做到七十岁,手业好有人请是一方面,赚钱也是一方面,后来实在是身体不行,家人也不放心,他才不出去的。歇下来的父亲并没有享到什么福,病痛一直都跟着他,他常说自己是劳碌命,做事反而没事,歇着倒歇出毛病来了。
可能是做篾长期要蹲着,晚年的父亲得了腰椎盘突出症,有时痛得连路都走不得,治了也不见效,加上五十岁以前抽烟抽得利害,慢性支气管炎一直跟了近他三十年,年纪大了以后气管炎逐渐转化肺心病,最典型的症状是呼吸不畅,走路气喘嘘嘘,就算爬个二三层的楼梯都要歇二三次。父亲第一次因肺心病住院是零七年的十二月份,当时大概住了十来天就好了,本以为没什么事了,但医生说这种病最怕感冒了,一感冒就发,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肺部损伤是不可逆的,也不能根治,只能静养。当时我没有多在意,以为是医生在危言耸听,收拾好东西就把父亲送回了家。
父亲一如既往的在家劳作,哥哥姐姐几个都让他不要再作田了,在家享点清福算了,但他不听劝,硬是和母亲两个老人在家侍弄他的田地,而且还养着一头猪,说是过年时我们回家也有点好东西吃。家里养的猪,肉吃起来会特别的香,每年父亲都会腌几刀上好的猪后腿肉给我带回家,那时没感觉有什么特别,认为理所当然,现在吃不到父亲亲手腌的腊肉,才体会到有父亲疼爱的可贵,人总是这样,要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来年的春上,父亲又因感冒引发肺部感染,肺心病又发了。医生还是建议住院治疗,像上次一样我推着父亲楼上楼下做各种名目繁杂检查,中午要给他做营养的饭菜,晚上还要陪夜,以防他呼吸不上来,及时叫医生,父亲身边真的不能缺人,还好我单位领导人很好,我经常迟到早退,中途还要溜出去给父亲看针,他们从来没有过微词。那段时间很累,主要是心里上的,找不到人照看父亲,就算出很高的价钱都请不到人,很少有人愿意在医院服侍一个老人,前后请了三四个人,都不行。其实偶尔我也动过叫哥哥姐姐来帮忙照顾的念头,但大哥实在忙,而且父亲住院大部分的钱都是他出的;二哥在外务工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二姐的孩子还小,大姐也有生病的外甥需要照顾,而我是离家最近的,照顾父亲的担子就责无旁贷的落在我身上,最主要是父亲也还没有到实在不行的地步,所以每次我都咬咬牙,坚持住就挺过来了。
父亲第三次住院,是哥哥把他接到了九江附属医院去治的,当时托人请了医院最好的大夫给看了,又吊了好几天的营养液,大概住了十来天父亲的脸色红润了很多,眼看着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他就吵着出院,我又把他接了回来。就这样父亲的病好好发发,反反复复,前前后后三年的时间住过七八次院,每一次都有十几天,我基本上都服侍在左右,父亲也养成了对我的依赖,一不舒服都会给我挂电话,救护车都去我们家好几回了,我也成了医院的常客,搞得跟父亲同房的病友现在在街上看到我,还会和我打招呼。
父亲是2009年4月15日,农历三月二十日去世的,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记得是中午吃饭时分,母亲打电话回来说父亲又不行了,本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只要再把父亲接来住院就行了,没想到这一天,竟成了和父亲天人永隔之时。照往常一样我在医院开好了药,到家时父亲还是有意识的,但眼睛睁不开了,听到我来了,还点了点头,医生给他挂好消炎的水,我也在旁静静等待,预备真不行就送医院。村上有经验的长辈看情形不对,让我先不要急,又让我母亲给哥哥打电话,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七点,父亲的病一直没有起色,但也没有更严重。可是到了晚上八点时分,他好像不行了,呼吸越来越慢,有点气若游丝,几十秒才吸口气,慢慢的就没有呼吸了,这时父亲是真的离开我们了。父亲走的时候很安祥,面容很从容,完全没有他被病痛折麻时的纠结,甚至还带着点微笑,由此我也知道死亡并不可怕,也可以很平静,或许当生活质量不能保证时,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是我们为人子女都往往都不忍心。
在父亲离世的一年里,我的生活又重归平静,每天忙家务,忙工作,忙孩子,日子如水一样流过,而我也在如水的日子里逐渐知晓了生命的意义,或许是父亲在天之灵赐我予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