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胖胖的兄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在喝多了的时候，我们快活的聊了一阵子，他不提往事，我也不提，后来挂掉了电话。有一年夏天他邀请我去他老家做客，武威市，一个不出名的地方，前身很出名：凉州。一个感觉像是打完仗之后留给人写词的地方，如今天下一统，即使我带把刀过去横行，也没有人把我当成游侠，只好处处游历，过得过且过的神仙日子，那里即使还有些仿古城墙矗立，也早已丧失边陲之地的古意，虽住的多日，终究没有领略到塞上日月的韵味。
自兰州去武威的路上，那边的山光秃秃的凸起，谈不上多姿，灰色暗淡，早已见惯，忽而有地势如波浪起伏，草色连绵，而方块黄色杂以方块青草绿色逶迤而去，如锦毛毯拼接而成，颇不同于日长所见西北的景，汽车一掠而过，看到几匹低头悠散吃草的马，当年的游侠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场景喂马，而后仗剑行侠。汽车继续前驰，我终于为车窗外的景色憬醒，日光照下来，为浮云有所遮，大地或明或暗，坦荡辽阔延向远处，远处地势陡起，山峦落于苍天之下，也像是落在苍天在外，山无杂色，童山濯濯，阳光所照之处豁然，所照不到的地方幽然，明暗交替，山下坦荡无垠，那时汽车也彷佛顿作一匹骏马，令人作千里之想，那是苍凉的塞北之境，我在车上手舞足蹈，欣喜异常。
那个胖胖的兄弟叫李佳，西北汉子，能聊天，他们称作能“喧”，在酒桌上有长长的话语，喝酒一饮而尽，有一天，还是在酒桌上，几个是十八九岁的人，他说道：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他当时也许是郑重的，也许是随意漫不经心的，以后几年内大家虽然偶有摩擦，但是后来的送别无不是洒泪而别。
我去兰州之前，从未出过远门，也未曾开口说过普通话，兰州在什么地方几乎不清楚，只打听到到西安可以转到兰州，我对自己能否到达兰州并没有多大信心，挤了两天火车，从此对中国的火车的拥挤从此有很深记忆，火车站广场那些人如流浪人在广场上随便的一躺，各色的人来往。火车上人人挤人，没有一处不是人，厕所里，走廊里，座位底下，人根本没有办法睡觉，在这样的颠簸里，难免有种乱离人的感觉，往车窗外一看，光秃秃的山，和光秃秃的心无异，那些商贩在火车上叫卖水果，我始终说不出普通话，后来终于强开口买了一袋枣，吃起来觉得特别甜，一边想家，一边怀着未知的心情猜测目的地，在这样心境里惶惶到达兰州。
到兰州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觉得太阳不容易落下去，晚上八九点钟天还亮着。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吃的东西，要先尝下牛肉面，只吃了一口，便全部倒掉了，只因为名叫“香菜”的东西发出的气味在我看来并不香，几乎是种怪味。吃川菜，花椒这种东西让我觉得丧失了嘴巴，把食物无感觉吃进肚子里。一个乡下人进城的感受全要在那些日子历遍，十八岁的岁月，有离愁也有新鲜。要去看黄河，黄河在我的记忆里是条伟岸的河，在一种”“咆哮吧！黄河”情调里,总觉得是条伟岸的汉子在火爆脾性里歇斯底里地爆发，所以见到却是一条平静的河，蜿蜒东去，之后我不确定地反复的追问，这是那条河吗，重复的问，问不同的人，得到确定答案后，有所失望。
现在想来，兰州在诸多城市中，并无本身明显特色，沿着黄河和本身地势的缘故，城市狭长，黄河所谓的风情线并不风情万种，架在黄河上的桥虽名为：黄河第一桥。也不给人天下第一的感觉。有时黄沙蔽日，漫天风尘之色，冬日的山是灰色的，如果有些植物的的话，是黑褐色的，是浓墨山水画的颜色。
那群年轻人，喜欢围坐一桌划拳猜令，并不需要下酒菜，从下午能喝到深夜，中间吃个蛋炒面，最能饮的一个是青海人，我怀疑他是游落民族的后裔，虽然他的履历上写着汉族，他去献血时被检测为稀有血型而告之不能捐献，我们都称他：老二。他毫不介意，家住青稞酒厂旁边，自诩在家算最不能喝的人，他爷爷七十多岁，能撂倒一桌他这样的年轻人，我们都只好感叹。那些我虽然没有学会喝酒，但喝酒一饮而尽的作风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也时常有人喝醉的现象，大都安静入睡，也有个人不安分，喝醉后对所吃的饭店不满意，声称要炸掉那家饭店。在即将分别的那些日子里，那些人常谈话至饮酒深夜，也有些动情的人，一时眼圈泛红，说大家可能以后见面机会不多了，但要保持兄弟情义。凌晨两三点，一帮人都觉得饿了，于是出去吃羊肉面片，那时街道寂静无人，一帮人散行，高声喧哗，像是能要惊动上天的人，很多年之后想起那场景都很真切。
几年后我见到其中的一位，他感叹似乎只有西北才兴划拳，有一次在其他地方遇到故人，两人一时兴起，放开喉咙，便划起拳来，声音刚起，满饭店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于是灰溜溜的安静起来，我想，假如是先前的游侠，一定会旁若无人的。
那位胖胖的兄弟给我打电话，依然是那么的能聊，他不讲往事，我也不说，等挂了电话，我便想起往事，不知道他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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