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细矮
春天给江南的田野换上新装。就像大过年，慈爱的妈妈打扮漂亮的女儿一样。插上满头的花枝，戴上白色的项链，穿上绿色的裙裾。小公主模样就出来了。满坂金黄的油菜花，在煦暖的阳光下，晃得醉人心眼。淙淙的流水悄悄在田垄间穿行。鲫鱼们结着对儿，逐着微暖的水流，溯游而上，以完成它们早在冬季就规划好的浪漫爱情之旅。它们在遥远还很寒冷的鄱阳湖，就得到爸妈们的告知。先辈们流传下来，高处有极乐之地——水肥草美的池塘。那里有着异样的奇丽风景，有着菱莲、虫蚁、蚓蛭、活水、纯氧等大湖里少有的美食琼浆。鱼类一生只要到过那些地方一回，就不枉活一生。受着梦想的激励，它们的群体中每每产生一些坚持不懈的朝圣者，不顾一切地往上游，越过大堰，进入沟渠，冲上高地，以找到那个梦中的伊甸园。它们完全无视途中可能出现的危境，其无所畏惧的探险精神绝不逊于人类。
田径上走着一个小矮人，面目极其狰狞。前额和有点暴出的眼仿照类人猿的模样组成了脸的上半部，裂嘴、黄板牙和短下巴组成脸的下半部分。温度已经稳定在20摄氏度了，他还穿着冬天的脏棉袄。扣子掉光了，用一根稻草绳缚着，裤子也是一样的破烂，赤着脚。
他叫细矮，不仅个头侏儒，还是个弱智者。五六岁前据说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子，一场流行性的脑膜炎把他的智商定格在这个年龄。他挑着一担粪筐，眼睛四下张望着，寻找着路旁猪，牛、狗等动物留下的粪便。这是生产队长给他布置的工作。每天他捡好两挑儿之后，倒到村前的露天粪坑里，就给他记上两分的工分。
今天他早早完成了任务。听得小学里朗朗的读书声，就走上通往学校的小路。够不着窗户，他就搬了一块石头，然后踩在上面。
教室里黑压压的全是小脑袋，却非常静。学生们都在沙沙地做着试卷。讲台前面坐着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老师。看到她和学生，细矮无缘无故想到了去世的娘，想着想着，口水就吧嗒吧嗒滴落在窗台上。
母亲是这世上唯一疼爱他的人。她眼里，大矮、细矮同是她的儿子，吃的穿的有大矮的，也就有细矮的。她是那么努力，在艰苦的岁月里支撑着，以致四十五岁就一病不起。爸爸什么模样细矮一点也记不得了。却清晰地记得妈妈临终前一手拉着大矮，一手拉着细矮。
“你要照顾弟弟，不能让人欺侮他。”
大矮自是答应。但娘一闭眼。妻子莲英就吩咐大矮，把细矮住的耳房用土砖另行隔开，在北边的墙上开出一个门来供其进出。这样一来细矮便成了一个无人照管的被抛弃的人，莲英落了个眼不见为净。
村上人看他可怜，你丢一把菜，他扔一件衣的。相帮着细矮还是活了下来。并慢慢形成了自己简单的生活方式。做饭只晓得煮粥，没味儿就放点盐巴。洗衣只晓得放在盆里赤着脚踩。到野外去，只要是能吃的，他都能放在嘴巴里嚼。桑葚、荆条头，茅草根……天照应着，他居然从来不生病。
他也有谋生的本领，那就是他会砍柴。离村四五里范围内的大路边，山林子旁，沟渠边，别人不要的柴草，他能一捆一捆地弄回来，在耳房旁的空地上码一堆。谁家要办喜事了，缺了烧的就会想起细矮来。看他可怜，取走了他的茅柴，都塞给他等值的钱。他除下买盐巴的钱，就全部扔进耳房屋里一个手指大的墙洞里。那洞有多大，他也不知道，总之他没丢满过，反正他也用不上，贼也偷不着。不说别人，就是大矮老婆莲英，就假装关心他，到他狗窝一样的住处找过两回。凭她的聪明才智，居然没想到细矮将钱丢这么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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