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药
一个乡镇没有广播，没有报纸，重大新闻都是通过口头传播的。知道的在人多的地方讲一遍，添加了个人的描绘，不比播音员播出的逊色。然后就是众人各抒已见，讨论的深度、广度、针对性、简洁性、旁征博引，由此及彼的联想一点也不差于报纸的评论。 招的外地女婿惨杀六人的灭门事件；抢劫金店的阿飞在老林场被围捕；屠户老公好色太过被糯米老婆睡觉时割了命根……每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被刨得一览无余。由于发生在本乡，沾亲带故的，七牵八扯都是亲戚朋友身边的事儿。因而所得的感受，远不是电视电脑里传播的所能比拟的，毕竟那是遥远地方别人的事儿。 “卫生院今天死了一个喝农药的女人，才四十出头。好可怜！听说生了三个女儿。老公不管她，公婆嫌弃她，活不下去才走了这条路。”上完第一节课，老师们聚在办公室外的太阳底下，王老师说。 “干嘛要走这条道，现在的女人，离了老公也照样活的了。出外可以打工，离了再找一个，女人还愁没人要。” “人哪有不想活的，偏偏有这些想不开的。喝药都是一时意气，药下了喉，没有不后悔的。” “听说她老公还在乡政府上班，叫福生。” “就是福生呵，怪不得，上个月我还跟他在一起打过一次牌。那家伙，打牌不怕大。听说外面借了好多高利贷，利滚利，现在怕有上十万了。人又懒，就那点工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听说是福生，阳听了心头一震，那死的女人，不就是月吗？王老师把阳拉到一边。说：“死的女人叫月，你也认识。你结婚的时侯我们好像在一起喝过酒，听说这次她走这一步也是过得很绝望。那福生就不是个东西，输了牌回家还拿月出气，嫖赌不分家，福生赢了钱就上县去找小姐，今年听说还烂过下面。” “高子来了。问他，他清楚，他跟福生是铁哥儿。” 高子老师是学校的牌司令。乡牌九村走出来的牌状元，自六岁跟爷爷牌场挑土到现在，有过两进宫的练狱经历。学校玩牌的老师跟他比总是小巫见大巫，总用高山仰止的目光表情听他讲牌场上的风云。 “福生这次是作死，以前打牌工资折一直交给老婆保管，没了就在外面借。借了还不了，也就没人敢借他。上次在他老婆处偷了工资折，一夜就把老婆辛辛苦苦存的三万元输得一干二净。前天在大康东路进夜店，赶上城镇派出所扫黄，被抓了个现行。乡政府要严肃处理，还不晓得工作能不能保住。”高子用异常平静的口气讲述事情的经过，好像全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老师冲阳挤挤眼睛，含沙射影地小声跟阳嘀咕：“菊老师考上了编，现在分到她大队的小学任教去了。昨天还给我来过电话问你的事，自古红颜多祸水。又是女人惹的祸，你也要小心点哈。对你的那位要好一点。千万不要把她往绝路上逼了。” 阳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憾。脑子里急速地梳理自己生活中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 菊的爱，如蜜似酒，芳醇甜美；而玉，是跟他走过了贫困岁月的女人，虽然对自己一直很凶，但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农村的这种对男人忠贞不二，从一而终还是主流，就如同杜鹃啼血，映山红固守贫瘠的山地。 他想起了跟玉的简陋婚礼；想起了有信村长主持的拜堂祝福；想起了玉十三年来的辛苦操持； 想起了村上秋容姆妈过世时去坐夜。汪瞎子把她三十多岁就开始守寡带儿，编成劝世鼓书，唱得听者无不动容；胡家道士在散花时，对她勤俭持家，上慈下孝，忠厚贞烈，凄苦忍耐的一生细数细述，使在场的人无不落泪。农村的女人往往就受着这些教育，而甘愿放弃自己的幸福。为了死时能落下一个好的名声，倾其一生。 恋爱容易，结婚不易。想着自己带着两个小孩，菊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终究是一场不公平，也不可能圆满的聚合。既然事已经做下了，现在就只能看玉的意思。她要离，他无话可说。她不离，就证明她对他以前的一切都是出于爱，只是自己不理解而已。对一个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阳没有理由轻言抛弃。如果玉还能接受自己，以后就得好好珍惜。
既然决定了，就得斩钉截铁，否则害人害已。 阳随即给菊发了一条短信，“日过正午热力差，愧对山中野菊花，若到黄昏寂寞时，再将金黄绘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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