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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奶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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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埠河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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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徐埠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4-05-12

怀念我的奶奶

1994元月，我在北京参加完研究生考试之后，回到家里过春节。正月里忽然有些疲惫，不想回单位。这在以前或者之后，我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当时的领导比较通融和开明，我们这些年轻人平时工作加班加点，只要领导一声号令；因此年底回家早走或者晚回一两天，领导也不计较，上下级之间非常优雅地维持一种理解和平衡。但我除了特殊的情况，比如有一年下大雪，进山的所有交通全部瘫痪，有人从山外的襄樊走回公司，这我似乎做不到，除此之外我基本上都是准时回公司的。
当年奶奶，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已经非常老迈了，但身体还比较健康，尤其头脑非常清晰。奶奶哺育了一辈子小孩，先是舅舅和妈妈她们那一辈，当然条件非常差，奶奶经常给我讲他们流离奔波的故事，给我的感觉就是兵荒马乱，过了今朝不知道明天的日子。到我们这一代，条件当然是好多了，虽然有饿的纪录，但至少是居有定所，而且日子还是有颁头的。
到我们的下一代，条件当然更好了，但农村出现了新的问题，父母都到城里打工，孩子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抚养，于是出现了所谓的“留守儿童”的问题。奶奶在世的时候，我因为一直在奔波，个人问题没有解决，妹妹们到是先行一步了，大妹妹有两个孩子，妹夫在上海打工。大妹妹一个人要带俩孩子，而且要负责自己家的责任田，自然是非常辛苦的。奶奶心疼自己的孙女，于是到妹妹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帮着带两个曾外孙。奶奶当年过80了，妹妹村里人大概出于关心奶奶，可能问了老人家在孙女家住得习惯吗之类的问题，奶奶听后非常生气，说：我不是心疼自己的孙女吗，要不我那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再后来妹妹也去上海打工了，妈妈把大外孙接来家带，于是奶奶继续帮着妈妈带曾外孙。
孙子辈中，奶奶是最疼爱我的，因为是长孙，从小就跟着奶奶睡。奶奶带小孩特别细致，总是担心我会受凉，晚上睡觉不仅被窝要弄的暖暖和和的，而且胳膊等处也不许露出来，要严严实实地垫上衣服等物。后来长大了，自己生活，睡觉比较随意，年轻时不觉得，40之后，总是觉得胳膊甚至后背有时凉凉的，想去儿时奶奶的热被窝，可老人家已经去世多年了。
小孩子照顾得再好，还是难免得个风寒水热的，当年我们老家认为小孩是受了惊吓，把魂魄丢在外面了，这时奶奶会邀请村里的几个老太太，黄昏的时候，来到村外，有时甚至远到徐埠河边上，烧纸上稥，然后往家走，边走边招呼：大毛啊，你回家吧。另外的老太太应答着：来了，声音悠长，一唱一答，慢慢地往家走。与奶奶同辈的人是裹着小脚的，走路颤颤巍巍，住着拐杖，要步行2-3华里，真难为她们了。到家后，把门关上，不让魂魄再丢失，说来奇怪，当晚迷迷糊糊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差不多就好了，期间不吃药、不打针。当然我现在的观点，“叫魂”的这种方法是有迷信的成分，但精神的安抚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现在动不动就打针吃药，花费数以千计，未必完全科学。
就这样，我在奶奶的呵护下慢慢长大，而奶奶却慢慢老了，经常听到老人家对我说：你出生的时后，我一大早去毛垄买布，回来家里还没有开早饭呐，现在不行了，走不动了。毛垄是汪墩乡比较大的村庄，有个大的供销社，我们村的人赶集一般上那里，离我们村大约5华里。我出生的时候，奶奶55岁，老人家是1911年出生的，这个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当年爆发了辛亥革命，这是历史教科书里写了的，我考试复习过很多次，虽然历史不是主课。另外还有没上历史教科书的，比如清华大学的渊源可以追溯到1911年清政府利用美国主动返还的部分庚子赔款建立的留美预备学校—清华学堂。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比如北京理工大学前身之一的中法大学，虽然不一定是始于1911年，但发轫者是美国，这些细节在历史教科书上是找不到的，被笼统概括为帝国主义对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的文化侵略。
但我在1994年之前还没有意识到奶奶会老去的，因为奶奶给我的差不多所有的记忆都是与健康有关的。比方说吃，奶奶很少吃荤的，除了过年，将瘦肉剁得细细的伴上自家的红薯粉，加上水，放在锅里煮熟，奶奶吃上一小碗；除此之外，长年素食，基本以上“霉豆腐”、萝卜干为主。奶奶的食物要炖得很烂，大概老了牙口不是很好。由于奶奶很多年负责家里的饭食，因此我们也跟着吃了不少被蒸得很烂的米饭，虽然好下口，但米的香味差很多。特别有意思的是，奶奶经常养猫，准备的猫食也要蒸烂，包括鱼，以至于家养的猫都不吃生鱼了，所谓“哪有猫儿不偷腥”的俚语对奶奶养的猫不适用。茶到是常年喝，泡茶时要加些糖，是奶奶的所谓“糖茶”，甜甜的掩盖了茶的清香，我不是十分喜欢。
奶奶穿衣服也非常讲究干净整洁，常年蓝布衣服洗了又洗，虽然不常换新的，但没有一丝污绩。头发梳得很利索，虽然白头发越来越多，但到老还有不少黑发。床上的被子等叠得整整齐齐，房间的家具虽然很陈旧，有些甚至不知道是流传了多少代，但抹擦的油光发亮。奶奶是个很讲究的人，虽然一辈子日子过的很苦；而且据妈妈告诉我，奶奶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是方圆十几里有名的美女，别人家接媳妇、嫁姑娘、，经常请奶奶去做嫁娘。
奶奶也经常给我讲她娘家的故事，说他们家厨房要请多少人做饭，家里有多少“长工”等。奶奶的父亲是做瓷器生意的，在景德镇很有名望，亲族中如果有人犯事了，以老太爷的名誉是可以担保解决的。至于做生意的足迹遍布东南各地，这是有确证的，奶奶的乳名叫春菊，是春天出生的；老人家有个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奶奶，她的乳名叫杭菊，据奶奶告诉我，姨奶奶是老太爷在杭州做生意时生的，因此乳名中带“杭”字；奶奶还有一个妹妹，好像乳名叫“苏菊”，是老太爷在苏州做生意时生的，只是这位姨奶奶去世很早，奶奶讲的我印象不深，因此记得似乎是这样，但又不太确切。
我小时候到过奶奶的娘家，虽然已经没落，但从整齐划一的大宅院，依稀可见昔日的荣光。而且，奶奶的娘家在他们村还不是最富有的，据说最富有的那一家嫁姑娘的时候，陪嫁之一有18把金剪刀，由此可见一斑，比之现在的“土豪”可能也不会逊色的。村里还有一家虽然不是首富，但也差不多，两家有时还斗富，但似乎这一家的人缘要好些。另外非常有历史研究价值的是，故乡当年流传的大部分富人与财富的故事基本上与90公路之外的景德镇有关，当然是瓷器，如果有志者以“明清以降的景德镇瓷器业兴衰与都昌县的乡村经济”为题进行研究，应该够博士课题水平的。
我猜想奶奶的娘家大概比较早就没落的，因为家族的后人在随后的日子里没有受到什么冲击。村里的首富家可不一样，据说当年首富已经去世，但他的夫人还在，有一天农会的人到她家，叫她烧一锅开水，曾经的首富夫人问干什么，来人告诉她要杀猪，于是她烧了一锅开水，来人支起杀猪盆，开水被盛到杀猪盆中，可是杀的不是猪，而是烧开水的女主人，并且杀的流程是完全一样的。另外一家富豪的后人，据说受的冲击比较小，因为人缘好，村里人有保护。以现在我的认识，历史的问题还是以某种程度的妥协为好，不论人缘如何；比如英国的革命，不妥协没有随后的英国工业革命和现在的英国，可能也不会有美国和今天的世界了。
但有一点令我时至今日还是不解，既然奶奶娘家是大户人家，为什么要把自己家的长女很小的时候就送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呢？当年我不好意思向奶奶求证，因此现在只能凭猜想了。是否先人们的看法和我们不一样，比如说女人裹小脚裹了一千多年，大家习以为常、以欹为美；只是到了近代，在列强的坚船利炮之下，迫不得已，风气初开，才发现裹小脚是对女人们的摧残，而且并不美。童养媳可能当年也是一种联姻方式，当时的社会可能觉得很自然。好比自由恋爱，现在视为自然，过去那是惊世骇俗的；即使到了民国，都有人宁可把亲生闺女活埋，也不愿意她自由恋爱，败坏门风。因此以我粗浅的判断，童养媳并不象后来形容的都那么悲惨。至少证据之一，我的奶奶曾经多次向我提到她的婆婆和她，是如何的相依为命，患难与共的。
奶奶给我讲过，她婆家原来也是殷实之家，家里收获的大豆是要用粮仓装的，而且也雇佣“长工”的。后来破落了，前文提到的“过长毛”大概是原因之一，比如，祖婆婆就是长毛杀死的。另外，祖上的某位抽鸦片烟可能是直接的原因。能够抽鸦片，肯定是有点家底的；好比当下的某些明星、富豪们吸毒，虽然个别人后来身无分文、死无葬身之地，但之前都是腰缠万贯的，不然也进不了那个圈子，有谁见过毒品贩子介绍引车卖浆者流吸毒呢？还有，我们工薪阶层经常会接到推销房子的电话，这说明我们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不然房地产商或者中介为什么要给我们推介呢？同样，我相信他们不会向那些城市里的大小工地上的打工者介绍海景或者湖景房源的。
不管原因是什么，总之奶奶家是破落了。后来，奶奶一家四处逃难，转辗迁徙，终于某一年有一个同姓的村庄同意收留他们。但当年老家有个习俗，外地来的女人生孩子是不能住在村庄里的，于是在村外的荒地里搭了个临时的棚子，奶奶在那里生孩子，结果那一次孩子也没有保住，奶奶坚信是被鬼带走了，并且经常给我描述她亲眼看到的鬼的样子。我当然是不相信的，大概当时奶奶身体虚弱，内心很害怕，由此产生了幻觉，以为见着了鬼。
几十年之后的1984年的春天，奶奶和我倒是非常地惬意而平静，过完春节后，家里其它人各忙各的活计，大白天通常只有奶奶和我在家，祖孙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经常是老人家说的时候多，我听的时候多。当年聊的大部分内容我现在记不得了，到是一个老话题经常被奶奶提起，老人家担心她去世的时候我们不在身边，经常感叹说要是过年的时候去世该多有福气，那个时候你们在外地的人都回来了。我当然是一再地安慰老人家，做了许多的承诺，实际上内心并不是非常有底的。
这样大概正月过完了，印象中差不多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实在是不能再在家里呆下去了，于是准备动身回单位。走的那天早上，奶奶坚持要送我，先是送出了家门，老人家不肯回头，接着又送过了村里的那口池塘；路上奶奶忽然对我说：大毛啊，我可能能够活到90多岁，语气中有一种隐隐的担忧的意思。我大声地安慰奶奶：能够活到90多岁是好事啊，是我们后辈的福气。这时，我仔细端详了奶奶，发现老人家确实老了，头发白得很多，行动也比我印象中的迟缓不少，尤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看到曾经给我留下健康、麻利的奶奶忽然老成这样，我内心好一阵悲凉，当时又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极力地控制，一再地把奶奶劝回家去。
与奶奶分手后，我回到单位，自然又是红尘碌碌的，读书考研，这样反而把奶奶给差不多忘了。直到1996年元月，又到了过年的时间了。这一次我和弟弟都有了女朋友，我们4人一起回家，原本是预定第二天出发，我忽然改变了主意，要提前一天走。这样，我们4人一路奔波，大约出发后的第二天下午2点钟到了家里。
进村时候，父母都在村口迎接我们，人群中没有发现我的奶奶，我内心一沉，涌现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进了家门，果然奶奶已经卧病在床一个星期了，起因是给曾外甥洗澡的时候被传染了感冒。慢慢越来越严重，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天天向我的父母打听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就在今天早上，父亲告诉老人家今天我们可能会回来，奶奶特别高兴，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我来到奶奶的床前，老人家非常高兴，告诉我起病的情况，并说内心象火烧一样发热，只想喝凉水。我一边安慰着奶奶，一边张罗着请医生来。随后我和奶奶聊天，奶奶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头脑非常清晰，反复地告诉我她非常高兴，非常满意之类的话。奶奶的房间外面有一口井，不知怎么的老人家觉察到曾外甥在那里玩，她大声地吆喝着要小家伙离开那里。从奶奶的反映和声音来看完全不像是垂死的老人。奶奶还和我的女朋友，后来的妻子见了面，我们给了老人家一些钱，奶奶说她已经不需要了，但当时还是非常高兴地接受了。
就这样奶奶和我大约聊了半个多小时，忽然传来客厅里小妹的孩子的哭声，奶奶非要我去照顾小外甥，当年他才几个月，睡在摇篮里，于是我出了奶奶的房间到客厅摇着摇篮哄孩子。不一会，妈妈觉察到奶奶的房间有动静，我和妈妈马上冲进去，发现奶奶试图从床上爬起来，但可能实在没有力气，上半个身子在床上，一双脚已经挪到床下试图穿床前凳子上的鞋。妈妈哭着问奶奶：您是想走吗？可奶奶已经不太说得出话，妈妈和我赶紧把奶奶抱回到床上，之后妈妈去喊亲友们过来，我陪着奶奶，老人家喘着气，再次对我说很高兴的话，但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不一会亲友们都来了，她们都挤到奶奶的床前，我反而被排挤到圈外，正好医生来了，我和医生商量着奶奶的病情，医生一看情况表示没有办法了。我亲眼看到奶奶声息慢慢微弱，但神智还是清晰的，围在床边的亲人问奶奶还认识她吗？奶奶眨了眨眼，表示认识。再过了一会儿，奶奶象是睡着了，但永远地睡着了。
从我们进家门见着奶奶到老人家去世，大约2个小时。期间和我聊天大约半个小时多些。我知道奶奶走的很安详，因为老人家担心很多年的问题没有发生。但我还知道奶奶又有一些遗憾，因为奶奶是喜欢热闹的人，一定想和远归的孙子们还有未来孙媳们多聊聊，我猜想老人家最后拼尽力气是想爬起来的。另外，以奶奶性格，如果有一点力气，她一定会给两位未来的孙媳准备见面礼的。
我虽然知道生命的轮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当时还是非常悲伤的，特别是想到我们一行4人归心似箭，一路奔波，居然只和奶奶见了一面，聊了半个小时多些。当时我又不好表露，只好夜深人静的时候，趁一个人在奶奶的灵床前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多少年奔波流离，多少挫折困难，我没有流过泪，这次算是为了一手把我带大的奶奶，送老人家远行吧，但我知道奶奶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
之后的两天，大家忙着给奶奶办丧事，丧事办的简单朴素，比较符合奶奶生前的性格；我要求出钱给奶奶建了墓碑，算是对老人家的纪念。办丧事的几天里，天气晴朗，温度适宜；奶奶下葬的当天晚上，天气突变，天降大雪，北风呼号，真的应了那句挽联：群山披素，诸水悲鸣。村里的乡亲们都说奶奶真是有福气，不仅是天气，而且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早去一天见不到远来的儿孙，晚一天乡亲们还真要费不少力气。
奶奶是1996年初去世的，享年80有4。到今天为止，算来奶奶已经离开我们快20年了，20年的岁月里，奶奶偶尔也会出现在我的梦中，老人家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但梦醒时分不免惆怅。今天我坐在电脑前，思绪回到几十年前，想起奶奶，努力地写下以上的文字，算是我对老人家的一点思念吧，虽然几度哽咽而不能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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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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