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回到学校，守着空落落的座位，我是又悔又恨又惭。整整一下午，面对着资格生们的喧哗笑语，暗自伤神。长课一毕，按着书包在发白的马路上大跑，像扫帚星一般飞泻，实在跑不动，才收了脚喘着粗气，继而又跑，一到长烟直直的窑口，把书包往青草从上一扔，搬起砖来。
这让大汗淋漓的爸爸大吃一惊，默瞅着，好一会才说：“既然怕难为情，那明天就别去了，算是暑假吧。”
就眼下而言，实在好不过的事情。
些许日子过去，依然觉的这个假期像漆黑的长夜醒来一般，孤寂异常。感觉自己就像是井底那个可伶的小青蛙，看着一线天空，只能无可奈何。
间或有只美丽小鸟，那是慧孜飞过。她和文秀姐一样，一举惊人，摘得全乡桂冠，不光如此，她的大理想—去天气预报的始发点读书，在众人的啧啧称赞中，似乎已经实现，大家只需勤勤的翻翻黄历，那个暑假的那一日就是。
新学期跟节令一样，如期而至。我背着旧书包，默默的走着，看着一团团笑说不停的新人，羞愧难当，大跑起来。一长坡头上，只见一个背着崭新的黄书包，穿着蓝衬衫，米黄长裤，白色球鞋的背影，我霍然追上。明明黑了许多，但洁白牙齿上的笑容酣甜依然。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再过些日子我就有弟弟了。”
“真的啊，你姐姐？”
“不是，哪有这么快呢？有的也叫外甥啊。”
“哦，也是，那是谁。”
“我姑姑”
“啊，慧孜妈妈，太好了，这书包好看，你爸爸买的？”
“不是，我叔买的。”
这到好像提醒了他，忙着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崭新的皮质笔记本。“慧孜送给你的，我也有一本，说是他在那等咱们，让我们加油。”
“嗯，我点点头。”
我们步调顷刻加大，走进熟悉的教室，叫我们喜出望外的是，一位新来的明媚的大哥哥成了我们的新班主任。
首堂课还是担心老毛病又犯，担心魂不守舍，可他别出心裁，竟给我们讲起爱听的故事来，我们跟着他走，哪知到了尽头，要学的已经了然于心。一周下来，我才发现他有种魔力，能抓住我们自己管不住的神。一月过后，知识顿然让我觉的奇妙，充满菜香，有花美。多年来稀拉拉的数学，几次评后，屡获满分，我在同学们的掌声中，模模糊糊的感觉，数学是藏在自然屋子里的主人，或者说数学才是自然的真面孔，形形色色的只是自然的一副美丽的面具。慧孜是不是早就看到了或发现了？
跑着回家，爸爸看到就哈哈大笑，摸摸我的脑门，说：“我说我丫不笨的，明明呢。”
“一样的，他的字还得到老师嘉奖呢。”
“哈哈，看来好事爱赶趟。”
我明白爸爸说的，我姆妈要生了，巧妹姨也要生了。我们两家还说好，同时出来的话，开车去县城，酒水同办。
我们翘首以盼，在那深秋月圆明夜，十二点敲起，只听的从久违的姆妈卧室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啼哭。爸爸狂喜难抑，当即燃放一卷筛般大的爆竹，噼噼啪啪，火光四射，气味芬芳，就像大决战总攻时刻的连天炮火，又回到大厅，神情肃穆，跪在我公公遗像前声泪俱下，一个劲的死磕。
可他们家却…
那日当早，首场劲霜让大地山川遍披素颜，异常寒冷。我带着喜酒后的零食，在路口焦躁的等着明明他们，彤彤红日爬上树梢，明强们才现，他们阴沉着脸，带着沉闷的啼声道出了毛骨悚然的噩耗。那消息简直可以把我击到。我们淌着泪，来到班级，看着空位，埋头哽咽的更加厉害。消息似雪飘，卷的教室冰冷。老师由着我们，边说边摇头，无不惋惜。
放学到家，只见我二姐夫灰丧着脸进门，我才知道昨晚是他急匆匆的开着车，去了明明家，把阿姨送往县城的，没想到..
爸爸听了大光恼火，厉声斥骂，现代的人都他妈的变鬼，出门时他还在喷愤未休，只是声音略略的小了些许。恹恹的飘到了村口，只见竹家村黑压压一团，愤怒的拿着铁锹，锄头，往忠孝世家洪涌而来。霎时一辆警车疾驰而来，霜白的解放伯伯下来了，警察下来了，白卦法医也下来了，好一阵，大家才回头。
令人窒息的是，逝者才刚入土，明明的公公也去了，去吊唁的乡亲很多很多。追悼会上，才道出了他家鲜为年轻人所知的故事。
原来，慧孜妈妈的确不是明明公公亲生的，她是个叫人把竹篮挂在他家大门上的弃婴，是他奶奶用米汁养活的。他叔叔是安徽人，饥荒那会逃来的，他身材高大，最初在渡口那跟着别人摆渡谋活。解放伯伯后生时，在中学任教，往来渡口，他们就渐渐的熟了。俩人还合谋过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后来的后来，就成了一家人。
他们家的故事，在明明的公公三七过后，算是结束了，慧孜和他爸在乡亲们惜别的爆竹声中，在他们亲人眷恋的眼神中，搭着船儿，西天的残月下，渐渐的没于鄱阳湖那烟波浩渺中。
再见明明时，他安静少语的，恍如脊椎骨上走了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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