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太阳特别早。阿呆在阳光里抖擞了一身的毛,决定留在这个城市里。它的直
觉告诉它,詹老倌应该在这里。
阿呆最后一次见到詹老倌是清明节的候。詹老倌回家做清明,住了三天。阿呆跟了
詹老倌三天,寸步不离。到猴子垴祖坟山上的那天,阿呆一直默默地紧随在詹老倌脚后。
要是往年,阿呆要么在前头疯了似地跑,把詹老倌远远地丢在后头;要么落在詹老倌后
头,去追草里飞出来的野鸡、斑鸠。路上,整垅整垅的田是荒的。詹老倌有时和田坂间
零星的人打招呼,偶尔,停下脚,递上烟扯几句话,都是些农事。
“作几担田,够吃就算了。”
“化肥、农药贵得死。”
“崽俚都出去打工。作多得,也做不下架。”
……
横穿一条田垅,就到了山脚下。山脚下有口水库。一座土坝,坝面上坑坑洼洼。开
春雨水少,只是库底有些水。水库边上有间红砖小屋。阿呆晓得詹老倌会在小屋里歇个
脚。小屋已经破门倒壁,屋里都是屋顶上塌下的瓦片。詹老倌从门口的草里寻几块砖头
垫在屁股下坐,从腰里扯出烟棍吃烟。詹老倌还是吃不惯纸烟。阿呆在小屋四周的草里
钻来钻去。詹老倌喝阿呆出来说,“得财老哥都走了,你寻么亊?”
得财比詹老倌长几岁,是过去队里派到山上相山的。当年,山上的柴金贵,平时连根
柴火棍都不许带下山。只是每隔三年开山一次,一次开禁三天。这三天,天落下来都不
管,男女老少只是发了疯的剁柴挑柴。摸黑上山,摸黑下山,有人都跌断了手脚。三天
功夫,硬是把几只山头剃得光秃秃的。三天一过,封山禁埜。屋里柴火不够,就只能搭
棉花杆、芝麻杆烧。
詹老倌抽足了烟,把四下里收拾干净,怕余些烟灰火星。
山路越来越陡,柴草越来越密。阿呆有时要等上半天,等詹老倌用柴刀剁出条路来,
才能过去。爬上猴子垴,已经是半上昼了。詹老倌又花好大气力砍出块空地,好放爆竹
烧纸钱。詹老倌想,几年不烧柴了,就长得密密实实,再过几年,都怕寻不到坟头了。
詹老倌有些累,靠墓碑歇会儿,阿呆趴在脚下。山风吹来,詹老倌觉得神清气爽。满
山的石头花开了,一簇一簇,红得打眼。詹老倌在城里,见一家店里有卖,叫映山红。
虽说贵得要死,还有许多人买。詹老倌当时就想,真是钱多得发烧。我乡下猴子垴上要
几多有几多。詹老倌由此想到菜市场里卖的山竹笋、梔子花、椿树芽、鸡菱梗……。詹
老倌突然冒出个念头,娘个b,我就带些过去卖。转念,想起来去的盘缠缴费,詹老倌
哑然笑了,自言自语地说,“豆腐盘成了肉价钱。”
阿呆不知詹老倌说些什么,在詹老倌身边摇头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