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总会有一些特别的事触动内心的那根神经。这些事可以是山,可以是水,也可以是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今年在家的日子,除了温馨的年夜饭和充满欢乐的元宵舞龙,以及对老爷庙的雄伟壮观记忆犹新外,有一个人三番五次触动着我,他就是福全。
福全和我一个村的,按辈分应该叫哥,其实是一个近七十岁的老人。
由于长年劳动,除了经常抽烟,偶尔会有几声冗长的咳嗽外,体质不比年轻人差。声音仍然洪亮,性格耿直爽快,一张匀称的国字脸,那双漆黑眼睛像乌宝石一样恰到好处的嵌在脑门下面,高耸笔直的鼻梁不偏不倚的座落在脸中间,粗壮的胡渣毫无规则长在由于只剩几颗牙齿而内陷的嘴巴周围,由于岁月的无情和完全没有保养意识,使这张脸和村里大多数乡亲一样,儿时红润的脸现在看起来完全像一块抹布,看不到一点血色,几道深刻的皱纹像被锋利刀子刻划在没有血色的脸上和脑门上。
从记事起,他的个子从来不到一米五,使得多数人认为这张具有男子汉的国字脸与这个身高搭配起来十分不协调。特别是近些年来劳心受累,他的背佝偻了,而且是越发严重,即使平视,也不得不抬起头来才能看见对方的脸。但他的心仍是正直的,看见什么不平的事总受打抱不平,这使得村里人都对他多了一份尊重,即便他现在不到一米五。
他没事总喜欢去我家跟我父亲唠些家常话,俩人围着刚加过碳的火炉,每人手指上夹着一根香烟,烟雾缭绕的谈谈庄稼,说些收成,聊东扯北。偶尔聊到子女问题时,这个六十八岁的老木匠此时低下高挺的头,洪亮的声音也故意压住了些许。他以一种极为亲切的口吻叫着我父亲名字说:“你甭提了,提到这件事我都要气死”。
他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十七岁刚过就出嫁了,据说也是嫁了一个木匠,后来搞装房,生活是过得有滋有味,如今隔三岔五就会提些水果来看望自己的父母。
大儿子在高考失利后,默默无闻去蓝天学院报了一个名,然后又默默的去了上海。尔后让人记起的是听说工资一万多块钱一个月,那还是早几上前,并且已在上海安了家。每当提起这些事,佝偻的福全似乎又能将胸脯挺直了不少,从他沧桑的脸上还是能看出一个做父亲的自豪。但这样的好事并没有持续多久,福全糟糕的心情是从孙女出生后就伴随而来了,最要命的是儿子完全不认为这是个事,决计不会再生第二胎,任凭福全夫妇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无济于事。这段时间,福全看上去完全瘦得不成样子,似乎老了不少,被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观念主宰的村庄中,使他佝偻的身段越发显得低矮,他仍旧背着装有木锯和锤子等工具的箱子,快步的走在路上,只是心情好的时间少了。
二儿子大专毕业,在外混得不甚如意,事业也未有较大起色。这个心事重重的老父亲就干脆到处托人介绍对象,失败多次以后,有一女子同意订婚,但必须要在县城买房。眼看儿子年龄也不小,而且女的看上去也水灵,福全夫妇与老伴在昏暗的灯光下商量大半夜后,把自己多年存下来到四万元钱拿出,然后就开始四处借钱,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终于在县城一高档小区给了首付。年底,在热闹的锣鼓声中,把儿子的大事给办了,这一晚,福全一觉睡到天亮。自己一把老骨头终于也可以放松一下,现在自己赚点钱自己够花就行,惟一的事就是盼着三愣子能早点给他生个孙子。
然而,事与愿违,这个看上去水灵的儿媳妇说什么也不愿意丢掉在县城八百元的幼教工作与儿子一起闯上海滩,可三愣子在县城也找不到合适的事,即便找到了,俩人一千六百元钱也无法运转这个家。在老父亲的劝说下,二儿子一个人孤独的去了上海。
分开不到一年,女方就提离婚,这一睛天霹雳重重的打在福全头上,使得这个拿了半辈子斧头的人一下子六神无主。这真离了婚,自己花的冤枉钱不说,只怕以后找媳妇更难了,一个离过婚的恐怕也只能找二婚人,又怎么能碰到如此合适的呢!福全不敢往下想,他觉得这是人生中最难答的题目,他真的不会做。。。。。。
眼看即将七十了,算是一只脚踩进棺材的人,到这个这个年龄谁谁没有个孙子。想到这些,福全的心越发沉重,他尽量压制自己不往坏处想,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自己还得存钱养老,万一三愣子真是那个命,离了,那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得帮衬一把。不管怎么样,那俩个兔崽子每人必须给我生个儿子,赚钱有什么用?古人说:“有钱自有财”,香火肯定不能断。想到这些,他立刻给他远在上海的儿子打电话。。。。。。
你如果起得早的话,你许能碰到一个佝偻着背的人扛着工具箱匆忙的赶路,嘴上叼着一根烟,脸上写满忧愁,那么我敢肯定这个人就是福全。
我也大致敢肯定,他在想:“香火不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