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ATA[今日都昌]]> <![CDATA[都昌话之“软”]]>    外地人印象,都昌话又硬又软,硬的是“么得嘎”之“嘎”味,这是入声字“得”(都昌话保留古汉语入声非常完备)和后面的“啊”合音造成的,软呢,给人温柔的江南水味,究其“软”因,有些说头。
   都昌话有非常明显的重音现象。
   对于大多数二音节词,都把第一个音节重读,把第二个音节轻读。
   比如,都昌、九江、南昌、湖口,被读成dū chang、jiù gang、nán chang、hú kou。
   本地地名鹤舍、玉阶,也因重“鹤”轻“舍”,重“玉”轻“阶”太久,一般人不知轻读的“舍”、“阶”竟为何字。
   又如人名,包公、罗隐,被读成bāo gong、luó yin。包公因为其唯一性,倒是不会错听,罗隐却因“隐”字轻读,被后来人听成了“罗衣”。
   这种现象严重干扰了都昌人说普通话,有些人熟悉拼音方案,但说起话来还是很容易被他人知道其是都昌人,原因之一是刻在骨头里的重音现象。如,很自然地把“面积”说成“miàn ji”,把“太监”说成“tài jian”,把“秋千”读成“qiū qian”。
   和都昌一桥之隔的湖口,却明显没有这个习惯。都昌话的根本南昌话也少有这样的做法。跑遍九州之地,品八大方言,重音现象也还有,都不严重,都昌这样的动辄两音择一而重真是无二的。
   这样的文化现象是怎样造成的?
   南北朝古鄡阳县辖区地面下陷,鄱阳湖形成。湖岸的原住民都远走他乡,未被水浸的土地也渐成荒野。这样,经过隋、唐、宋、元,都昌靠鄱阳湖的地面多是荒芜。
   在鄱阳湖和陈友谅军大战三十七天的明洪武帝朱元璋非常熟悉都昌的地貌,在运作“湖广填四川”时,一并把都昌给填了。填入都昌的多数是鄱阳人,那些人被迫离开家乡,经瓦屑坝上船,走鄱阳湖先西后北。填了都昌,也填了安徽,湖北,四川一些地方。一代代的人记住祖先来自江西瓦屑坝。那个地方如今叫瓦燮坽,是鄱阳县双港镇属地。
   到都昌地面来的人不多,被“星罗棋布”在荒地上,没有村,只有家,家与家的分别在于姓。刘家、邵家、沈家、江家、罗家……在这样的情况下,“家”字渐渐成了意义不大的音节,只要把姓说清就行。
   你是那家人?
   ——刘家(ga)。
   你到哪里去?
   ——大路沈(ga)。
   你老婆是哪里人?
   ——邵(ga)。
   你女儿嫁到哪里去?
   ——江(ga)
   人与人的家外交流本来就不多,交流的时候多是这种问答式,最多的内容是此家与彼家的关系。
   后来,被繁衍成村,并没有专门的村名,还是以前的家名。至今,都昌地面上的村名,多数还是最初的家名。有些人家儿子多了,被分离出去,造了新屋居住,那就有了老屋、新屋、大屋再带家名乃至村名。家名前加个地貌特征的做法也很常见。如新屋程家、湾里程家、树下程家。
   都昌少有杂姓村,原因就是填入的时候只有一户人家,各得领地,各自在自己的领地上繁衍,除了娶入的女性,外姓人是一般是无法融入本家的。到清朝情况就有些改变,一些村绝户了(有些是迁到外地),土地闲置,附近村却无心吞并,就有了外来户填入。都昌六都地面,大路沈家附近有个地方一次填入了一船九人。这九个人再不可能散居各地,集中在那一个地方居住,后来9个人都成了家,生了儿再分家,就成了“九姓十八烟”(以烟火为成户的标记,一柱烟火算一户),今日九姓十八烟,男子只有五姓。
   另有大屋场邵村,有一户姓蒋的人家。这几乎不能算杂姓村。那本是蒋姓村,某代招了个邵姓女婿,后代不改本姓。结果邵姓人繁衍很快,蒋姓人到头还是一户人家(有些人家迁移到北部山区),蒋家变成了邵家。
   有些原住家(村)绝户了,回填了别姓人,村名依旧。如六都的景家汊(曹家)、陶公汊(曹家)、王公汊(曹家)、颜家殿(张家)。
   都昌这种颇具特色的家族繁衍史成就乡民强烈的宗族观念。各村有非常完备的家谱,每年都有盛大的接谱、拜谱仪式,新生儿必有上谱仪式。男丁必有载于家谱的派名。遇同姓人,一律依派序称呼叔公、伯叔、哥弟。不知者先报上世数。四十世人必称三十九世人为叔。对于外姓人,却有着非常顽固的排外情感。不同姓的两村,即如田地相靠,烟火相融,那也你是你来我是我,不会有大的人情交流,常有因“寸土不让”发生械斗、禁止外姓人出殡不能走本村道路的现象。
   这家那家,非此即彼。
   重音现象,听来给人“水”味,山硬硬,水软软,水味是软味。
   都昌话还有简化声母,丢掉韵母里的撮口呼现象。
   用拼音方案上的道理讲,q、y不分均读y;t、l不分均读l;f、h不分均读h。
  “欺”和“衣”同音;“丘”和“优”无异;“他”为“拉”音;“偷”听如“篓”;“凤”说如“哄”。
   整个都昌并非铁板一块,靠湖口的些地方,q和y,t和l是有分辨的。都昌南峰、芗溪、万户、狮山和西源等地有撮口呼。
   撮口呼说的是汉语拼音韵母“ü”,都昌话主体没有这个音,以“i”代之,“吕”音同“李”,“缺”音同“揭”。
   曾经的岁月里,都昌人说普通话比赣方言其它地方的人说普通话更难几分,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这q、y,t、l不分,丢失ü音。
   哎呀,这就更加了好几分“水”味了,不知所以的人听了,虽是不懂,却多感温柔。
   都昌话明明是南昌话(赣方言)的旁系,沿湖多数先民来自古饶州(鄱阳),为何有了此般独特的语音现象?
   归根结底也还是明朝移民那事儿的痕迹。
   移民之初,各户人星罗荒野,草莾过人,陌细如丝,人和人的语言交流是非常不便的。隔着老远与异姓人交流,那得声高如吼,突出重点音。一是上文说到的二音节词择首音重,“张家”、“李家”,重“张”、“李”而轻其“家”。再是弱化细微差别,加大音量。这就难免把“ü”读、听为“i”。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隔得远,细微之处难辨,把“区”听成“衣”(至今都昌话“区”、“衣”同音)、把“题”听成“梨”之类的错误是难免的。久而久之,形成一种语言现象。
   移民,把原本荒凉之地,变成良田万顷的烟火人家,这是对大地伤痕的的修补,是对生命的另类呵护。其积极意义不言而喻。
   修补之为,必然会留下瘢痕,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总有些特有的音、形、色留下,变成世间另类风景。
   都昌话之“软”,即是其一。(中国作家网 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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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都昌]]>
<![CDATA[祖母二三事]]>    昨天夜里,又见到了我的祖母。在梦里,祖母这两三年的出现,是片断的。一会儿出现了,一会儿又不见了,我常常是着了急,找不着哭醒的。有时呢,是故世多年的老妇人告诉说,你的祖母在那里不缺穿,不少吃,话落完,也是飘渺无定的不见了,让我更伤心,黯然落泪。醒时,已是满屋阳光,八九点了,而昨夜的事连一丝踪影也追忆不来。有一回,知道是做梦,碰上与祖母欢笑的时刻,我拼命催自己醒,顾不上披衣服,拿起笔,赶紧记下几行,然后上床,倚靠着想了想,啊!这便是天人永隔!昨夜我不愿起来,只想它做长一些,静静地享受与祖母在一起的时光。
   祖母辞世快四年了,要不是回家过年或清明上坟,真没意识到她的不在。好几次电话回家,“奶奶去哪儿了”、“奶奶接电话”,话刚出口,紧的又收回来了,怕爷爷伤心。这时才觉得四年是这样的短,仿佛昨日似的。
   解放前,爷爷在祖母的家乡做过私塾先生,老舅公在爷爷手上读过两年的书。祖母的父亲在景德镇做箍桶匠,少时随其父镇里生活过几年,后来躲日本,下乡了。爷爷与祖母结婚的那一年,父亲三岁,叔父一岁。爷爷成分不好,生我父亲和叔父的祖母病故后,没人愿到爷爷这里来。祖母刚来,心犹未定,也有人挑唆说,在他家做女人,要矮人一等,继母难当。祖母不是没想过走。有次早上,她捡好衣服,快过港时,又回了头,在墙角看见爷爷含泪给叔父喂饭,打这一次,祖母铁定了心,要跟爷爷过一辈子。祖母没生孩子,外甥女在家里长大,读了五年的书,后来成了我的婶婶。祖母铁的心没走,这是婶婶在祖母死后的另一年告诉我的。
   往后,祖母将父亲兄弟、婶婶还有我们堂兄妹八个,十一口人,拉扯养大,这里头所受的苦,可以想见。就是生了病,担心受吓,那也不知道是多少回了。两个侄儿,堂妹的女儿,也受了祖母的爱。远房的爱珍姑姑在我家里,祖母也没少操心。从立夏到秋日,每天要烧两大桶水,一是大人们用,一是我们堂兄弟用。祖母给我们几个轮流洗澡,从太阳还有丈把高,一直洗到掌灯时分。乡下蚊虫多,那时没蚊香,它们都聚飞在祖母的脚下,一年里头这两个多月,天天如此,洗完澡就是做八九口人的饭菜。爷爷在小院旁边烧一堆草土,驱赶蚊子。我们在竹床上,吃着红豆绿豆的煎饼,看着繁星的夜空,度过了人生最难忘的童年。饭后,祖母用油灯在一个个的蚊帐里照蚊子。等纳凉睡着了,把我们一个个地抱上床。自我记事之日起,祖母除了走亲戚,港边洗衣裳,地里摘菜,很少出叔叔家的小院子,一天到晚,都是做家务,我们做孙辈的占去了她的大量心血。叔父前面四个女儿,最后是个儿子,祖母从不重男轻女。大妹生了三个女儿,祖母一直放她不下,说你妹妹是要吃苦头了,以后多帮帮她。四个妹妹,数大妹读书多,高中复读未考取,打了几年的工,有年县里招小学教员,她很幸运,通过了,现在家境略好一些。祖母去世时,妹妹已教了两年。妹夫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休养,去年也被录取,当上了光荣的人民教师。
   祖母最喜欢我们,给了我们最真挚最无私的爱。祖母从未打过我们一巴掌,从未说过我们一句重话,她总是那么的耐烦,替我们想的那么周全,什么都给我们早早准备好了。我们跟父母翠了嘴,或做错了事,给父母打了,她总要讨个公道,或者过一阵子,跟我们说要如何做,如何跟父母说话。我在祖母家长大,相比两个弟弟,挨的打骂自然少得多。小时候,我跟祖母在一头睡,两个弟弟再抢也只能睡在脚下,即使这样,弟弟也甚是乐滋滋的。我的童年,一直浸泡在祖母的慈爱里。祖母也不是溺爱我们,她似乎很有智慧,会择时教导我们。比如,祖母喜欢讲故事,这些故事都是教人,教做好人正人,和善良的人。我喜欢祖母这样的教育方式,还有许许多多润物无声的情景。后来进了学堂,凡是逢上温和的老师,我都敬重他;凡是严厉的,刻薄的,端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做老师的,我却相处不来。我现在做了老师,从事教育,学生有说我倔强,不过我心仪的却是祖母那样的和风细雨与润物无声。在山里的乡下,能讲故事的祖母不多,懂得如何教育子女的更少,我想这跟祖母小时候景德镇长大有关。读研究生的一个暑假,我跟祖母说,日后看她和爷爷的机会少了。祖母却说,你要为国家做事。我教你的,用在你身上的心血,是想你能为国家做事。“为国家做事”这五个字,头一次听祖母说得如此郑重,语重心长,得古之大谊,让我觉得祖母很可敬。要说这三十六年的人生里,我还未为世俗所同化,葆有一颗素朴的心,有仁爱,敢于担当,并从中发愿做事的行动和志业,这一切都得感谢离我而去近四年的老祖母了。
   我们堂兄弟八个,我是长孙,祖母在我身上花的精力最多,最疼爱我。小学一年级,祖母带我到庙里许愿,愿我做新时代的先生。在祖母眼里,“知书达理”这四个字的位置很高。祖母看到谁家的孩子读了书,彬彬有礼,说话斯文,有教养,回头床上便跟我讲。我们乡里,三个村庄姓柳,有一年,那村里考取了一个师范生,他与明玉族叔高三同学,族叔说我的字好,他便捎了封信,爷爷田畈地里劳动回来,念着全家听,那场面很是振奋啊!如今只有“希望你成为一个书法家”这句话,还有祖母脸上惊喜的笑容,存念在我的脑海里。八十年代,乡村中学考取师范的,真是千里挑一,考上了就是永世可以脱锄头棍,改变的是全家命运。师范生的信,对我是一种莫大的鼓励。这位师范生,在我所读的小学和高中都教过书。后来他考上了研究生,现在贵州一所高校工作。我读初一时,邻里的儿子从沈阳寄来了信,她不认字,找到祖母,让我念,还想我回封信。晚上她说,我写,次日买了邮票,递往邮局,这是我第一次往外地寄的信。不隔多日,她家里来了亲戚,让丈夫端碗荷包鸡蛋面给祖母,说是谢谢我。
   在农村,你读了书,有文化,人们看重你,找你做事。比如,算不来的帐,喊你帮忙;给人家写礼包上的称呼和姓名;红白两头的事有不懂的,爷爷不在,我也能帮衬一二;春节前爷爷写不过来的,我负贵写小门上的对联。另外,爷爷稍懂中医,土方子有不少,附近患有突发病的,血止不住,龙缠疮,脚抽筋,要是爷爷走远了,我就把方子告诉给人家。“文革”期间,爷爷没遭受皮肉之罪,顺利活下来,一面是祖母能吃亏,行了善事;一面是爷爷是文化人,无偿写大字报,帮村里做事。祖母只认得百来个字,可她喜欢有文化的人,有修养的人。说是逢上邓副主席的政策好,你们兄妹都能念书,以前是不让的。在我通往祖母所期待的——做一个有教养的人——这条人生大道上,祖母对我的笃爱、操劳与挂念,是我用文字表达不出的。现在的村里染上了钱势利禄的市侩之风,敬重有文化的人少了,昔日渊懿素朴的民风,耆旧长者的遗轨,已失殆尽。这几年,我经受了一些曲折,愿意回家乡多看看,更尊重我的故乡,想为家乡做点事,但一到村里,又莫不有几分的失意。
   祖母总是温和的,慈祥的,但也有刚烈的一面。记忆中,家里闹矛盾,祖母常常到她的婆婆坟前痛哭,诉她受的气。她全不顾盛夏的热气和柴山里的瘴气,拼命的哭,像要夺命似的。家里让老妇女去劝,不过最后多是我劝回来的,说:“奶奶,日后我一定对您好,养您,不让您受气。”曾祖父去世的早,连爷爷都没什么印象。应了算命先生的话,为了保住爷爷这根香火,太祖父住进庙里,吃了斋。曾祖母成了最年轻的寡妇,把爷爷带大后改嫁,生了两个儿子。曾祖母住在离家五、六里远的茨里,茨里是山涧,只有三两户人家,那里的瓜果却是异常的多。春日里,曾祖母提着篮子,装有又大又红的水蜜桃;夏天肩背一袋的西瓜香瓜,笃、笃、笃地下山,分给我们这些另一层的人吃。我的童年也分享着曾祖母这一段遥远的爱。祖母侍奉她的婆婆特别的好,可能是命苦相怜罢,所以祖母受了气,便上曾祖母的坟头哭,也哭她自己的苦。祖母气得受不了,也有捡东西走的情形,说给人家做保姆,也比待在这里受气好。我从祖母的慈祥里,又看到她刚烈的一面。念书愈多,历事愈广,我能理解祖母的刚烈,让她少受气,想做一个有出息的孝顺孙子。以前有人玷污爷爷的清白,父亲受了辱,叔叔上初中没指标,或是仗着兄弟多欺辱我们,听说祖母讨回公道的斥责声,是极有少的严厉,不留半点情面,这是祖母的正直,她的刚烈还表现在敢于向恶势力作斗争。祖母教导我们要争气,为家里争气,这与她遭人低看的境遇有关。
   我从记事起,不是这家哭,就是那家骂。有的妇女爱传话,偷听别人吵架(我遇到过这样的女人,治理全村的念头由此萌发),不事农活,挑拨是非,也包括那些无所事事的男人。祖母从不听闲言闲语,不议论人,能谈上话的只有三尊,火荣大娘,茶香奶奶,她们的话也不多。刚进门的媳妇闹不和,吵架是常有的事,她们有到祖母这里诉苦,祖母也不拒绝。祖母说话慢,声音不大,经常说些息事宁人、孝顺公婆的老道理。那时候,我厌恶这样的事,看不起这些女人。至于村里要出嫁的姑娘,梅雨天里向祖母讨教女红,如何打鞋底,纺纱线,做鞋圈一类的事,还有学看麦糖,做年糕,豆腐,如何拌粉做粑,我却觉得这是很美丽的事。爷爷在一旁,要么看书,要么修农具,我们兄妹则围着一张老八仙桌写作业。这些留与我雨天美好记忆的旧事,让我于乡村风俗的美又勾起了不算少的向往与希望。我是不可能再看到乡村世界中这样的盛景了,而那雨天里荡漾出的女德之美、朴素的伦理美,处于现今的北京城,似乎只有在古籍的贤女传中遥望了。
   祖母去世后,村人说,“祖母积的德,你家才有现在的繁衍。”我在北大学习多年,受过唯物主义与科学主义的双重教育,不信风水占卜。但我尊重祖母在生所信奉的神明世界,像拜菩萨,敬神灵,不妄语,信天命,庙里佑祝福祥。过年给祖母上坟,我也带两个小侄儿往幼时祖母带我拜过的庵堂里拜一拜。至于积德的事,我想到村里的理发师。理发这一行,每个村庄都由固定的人干,他们都是旧社会过来的,抬过轿,身份低。三佬师傅负责我们这一块,午饭在户上吃,有时提前话好,有时剃到哪家算哪家。先前话好的,这家忙活儿,赶不准钟点,忘记的也有,师傅瘸着腿门外转来转去。祖母看到,让我喊来吃饭,还请上主位。我们几个的毛毛头是他剃的,我每次回家都找三佬师傅。后来,他的另一条腿也残了,子孙不孝,老婆故去,以前走户串门,现在更不方便,很少有寻上门来的。或嫌他眼睛花,看不清,有嫌他理发刀旧,或是剃的发型太老实,或是他家的路远,出外的青年自有外来的时款,三佬师傅晚境的落寞,可以想见。到北大来工作之前,我去过他的家,那是最后一次给我理发。他说我是见过世面的人,那一次剃的长,很细心,我买了一条烟给他。次年秋天,他故世了。
   三佬师傅在我村上做了六十年的理发师,见证村里六十年的变化,瘸着腿两地往返六十年,度过了他的大半生。而我家的变化,他尤为清楚,包括我上学的全过程。我家也经历过被人看不起的年代,但“文革”后,我们都有读书的份,能考大学。过年前的几天,三佬师傅上户收工钱,他单着腿在村道中拐来拐去的声响,在旧年的雨雪天里,显得特别清脆,是很凄凉的。我隔着门,看出了他的无奈,和如同祖母说的他一辈子都没被人看起过的事实。祖母说像三佬师傅这样的人,更要怜爱。人们说祖母积德,大抵是这一类的罢。
   太祖父在世时,田地多,颇算殷实。凡是讨饭的,唱戏的,做手工生意的,还有盲人,天黑没地方落脚,人家指路说,“过了那座桥,到那户人家就有的了。”我的父亲叔父,小时候跟这些陌生人常常睡在一床。我省事时,爷爷家里还有陌生人来住,但那时家境早已衰落的了。我上小学,牵过好几回盲人上桥,去另一处村子。可惜,我的笔头不活脱,写不出他们的苦来,但经常与这些最穷困的人们在一起,确实培养了我的仁爱之心。
   祖母到我家整整五十年,做了五十年的长工,何尝有一日的清闲!不必说儿孙辈的嫁娶,就是一家的柴米油盐,扫地抹桌,哪一件不在她老人家早晚的心上。祖母的晚年很寂寞。带大的孙辈儿,打工的自是在外,我们上大学的三个,居家是仍旧的少。祖母后来说,一年太长,团圆太短,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习惯。先前求的是我读书,现在求的是我成家。我们书读了,却又星散异乡,不能与她聚膝。我读的书最多,成家让她最挂念。今年清明回家,爷爷说,祖母走之前,嘱他自己照顾好自己,一定要活到大孙子结婚的那一天,好捎个信儿给她。
   祖母是病死的。她走前的我所看到听到的种种心酸,真不忍心去写。
   祖母去世前的一个月,我回了两趟家。后一次,祖母的眼泪都枯竭尽了,但她心里明白,孙儿还要赶到学校上课,动了动那只能动的手,示意婶婶取出一双布鞋。这双布鞋,我留在屋里穿,穿穿又洗洗。去年回家过年之前,我洗好放在书桌下边的柜子里,想等到结婚,有了房子,再拿出来穿。
   外面雷雨交加,我的心事更乱,眼前涌现三十多年的往事。我把祖母的事,祖母与我的事,写在这里,以示这几年的怀念。祖母一年年地远我而去,但她的笃慈和善良,劳苦和正直,一直是我坚强生存下去的力量。(乡土拾贝 柳春蕊 写于2012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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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都昌]]>
<![CDATA[摒弃世俗,活出精彩]]> 摒弃世俗  活出精彩
   来县城已有几年了,弄弄电脑,写写小文,接送读书娃,顺道溜溜弯儿,也是蛮有意思的。当然,街心公园那是常去的地方——唱歌跳舞的,地摊的,各种人等都有,热闹非凡呀。
   地摊吧,有卖日用品的,有卖衣被的,但古董地摊居多。对于古董,我知之甚少,有好多东西没见过,什么玉石呀,翡翠呀,铜镜、银镯、金戒,珍稀奇特的字画、医药偏方的古代线装书,千奇百怪,真的是大开众人眼界。
   最热闹的当属唱歌啦!一些退休的男女,闲在家也百般无聊,于是,纷纷来这理,重新拾起旧时的一点点唱歌兴趣,吼上几句,也是非常开心的事儿。
   公园最多的人,自然是玩牌的。人是高级动物,整天呆着,确实烦闷;甩甩纸牌,赏罚一个小子儿,输了也无关痛痒,赢了,也就悠哉悠哉,反正都是开心事儿一整天吧。呵,这事儿怎么说呢?赌博?也算不上吧···

   我对新鲜事儿,很感兴趣,有关公园里的见闻也写了几篇文章。昨天,一人又触动了我的写作神经,谁呢?呵,其实这人姓吕,是县城大湾吕村人么?反正常去公园的人都认得他吧。
   说起这人,确实有点古怪,总是一人在一块小地方,身边搁只音响,按音响节拍自个儿跳,跳得也非常好,节奏感强,很有艺术天赋。然而,公园里的所有人却对他是笑目存之,多含嘲讽之意。很明显,说他不合群,舞步再好,也是没人欣赏,神经病!但是他照样我行我素,天天如此!我在县城四年,他都是这样。我还看到他在大湾吕村出现过一次,感觉这人还正常,神经没问题,但不知他是不是大湾吕村人。
   我是去年暑假又来县城的,开始没看到他来公园玩,到年底才看到他偶尔也来公园转转,但不跳舞,很明显比前苍老了些。一次,我问:
  “你贵姓?”
  “我姓两口吕,叫吕谊成。”
  “啊,是大湾吕村?”(因为我在大湾吕家见过他,所以这样问)
  “嗯····”回答得较为含糊。
   我又问:
  “以前是干什么的?”
  “剧团演丑角的。”
   前段时间,我又见他两次来公园跳舞,而且后一次,他是精心装饰打扮了一番的:你看他,头戴礼帽,眼戴一副大墨镜,西装革履,一手还举一把道具花小伞,在优雅地跳舞。
   他,高高的个子,廋廋的,鬓角毛长得特好,很有男人的阳刚之气,方脸,下巴略翘,有点像西方人,也快七十岁了吧?呵,还是这么酷!
   那次,我还走到他跟前,连连称赞!他苦笑着说:
  “人家说我是神经病。我主要是锻炼身体,当然也是爱好哈!”
   温和的语气中还透着他的善良与无奈。
   当然啰,我仅仅是在公园里看到其跳舞,没有正面接触过,更没有从侧面了解他。只是我个人感觉,人还不错吧!原因是——不管人家怎么冷眼看他,照样是跳他的舞,天天如此!这不正是他——摒弃世俗,活出自己的精彩么?!
   后来听公园一地摊人说,他特别讲究穿着,舍得花钱。这点确实是这样的,今天穿的就是华丽的舞台表演服。不过,人嘛,哪有那么完美的呀!
   朋友,你说是这个理儿么?

              
      胡振金
   2024年3月24日星期日]]>
今日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