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转眼，到了次年三月。这是个九满花开鱼散籽的时节。
桃花汛刚刚涨起，春水漫上洲脚。平坦的洲垴上铺满嫩绿的湖草，其间点缀着粉红色的紫
云英和金黄色的猪婆菜花。牧童把牛鼻上的绳都解了，让它在湖洲上自由自在地吃草，自己
却忙着打藜蒿，拔芦笋。有几个还跑到洲脚边的浅水处，在草窝窝里摸散籽鲤鱼。
鄱阳湖里春水如兰，何金保他们几乎不分昼夜驾船在鄱阳湖上，有时远离老爷庙水域。长
江边上的南京、安庆、芜湖都叫日本人占了。逃难的人流乘船驾艇涌进鄱阳湖。溯流而上，往
吴城，往南昌，有钱的逃得更远，到樟树，到赣洲，寻觅一方还没被战乱波及的桃源。
日本人的飞机老是窜到鄱阳湖上，追逐逃难的大小船只。飞机的翅膀挨近了桅梢，那块涂
得像狗皮膏药样的红圆饼，格外的刺目。
何金保吩咐王家兄弟守在船头，细心留意湖面，自己寸步不离舵舱，把紧舵棍。让宋老
爹的孙子留在身边，张望天上，提防日本人的飞机。长庚年少，身子骨嫩。平时，若是危急
关口，何金保总要格外关照。如今非但湖上浪高水急，头上还要时时防备日本人的飞机。何
金保更是把长庚紧带在身边。他心底里想，宋老爹就一个亲人，要是有个万一，老人就更加
孤独凄凉。他私下里和王家兄弟说过。王家兄弟也是旷达豪爽之人，又极为敬重宋老爹为人，
自然满口应允。
何金保环视湖面，只见船首左前方有几只结伴而行的单桅木船。显然是逃难的民船。舱
板上人影依稀。船吃水很深，船速迟缓。更要命的是，不知是船家不识当地水情，还是慌
不择路。那些船只竟然傍着猪婆滩溯水抢行。猪婆滩头，有两条支流交汇，两水相激，浊
浪滔天，就像被猪婆搅浑的一潭水。行船到此，船家都不依“上走滩，下走湾”的走船规
矩，避开滩头两水相撞的激流。
何金保偏过船头，斜挿过去，引导那几只难民船。
这天风和日丽，微微春风鼓荡船帆。悬挂在桅梢上作为红船标识的红灯笼在蓝天丽日下
越发醒目。离难民船约摸还有半里水路，王纯虎兄弟边打势边大声喊。难民船闻声打过
接应，纷纷拨正船头。何金保悬着的心刚刚落下。仰头关注天上的长庚突然大叫。
何金保顺着长庚的手指看，只见从太阳边的一团白云里贼头贼脑地钻出架飞机，急遽
地朝湖面俯冲过来。何金保来不及扳舵，一边朝王家兄弟大吼，一边将长庚推进后舱。几
乎就在同时，飞机上的机关枪响了。刹时间，那几只难民船就笼罩在一片弹雨中。
日本人的飞机一边扫着机枪，一边从难民船上空拦腰掠过，翅膀几乎贴到水面。在离
红船尺咫的前头，飞机头突然往上一翘，飞机从红船顶上爬过去，紧接着翅膀晃了两晃，
便落下几颗炸弹。红船速度不减，径直往前。炸弹落在船后。冲天水柱掀起的浪头，把船
尾抬起，船舵都吃不到水，红船颠簸得像匹脱僵的野马。长庚从后舱爬出来，抡起一把斧
头，把舵柱上的木栓敲掉，船舵落下一截，何金保紧紧压在舵棍上，好不容易才把红船稳
住。
待何金保驾船赶到时，但见猪婆滩哀号不绝于耳。有只船被枪弹击穿，已经在下沉。翘
起的船头上，横七竖八地倒些男尸女尸。满河飘着活的，死的和半死不活的难民。
何金保把船拢过去，长庚在船头把木板和几只海马抛给一些离红船远的难民。王家兄弟
在船两舷拽扯水里的难民上船。
红船在猪婆滩转了两圈，何金保怕日本人的飞机再来，把船驶向猪婆滩边的鸡公山避
一时半刻。湖面上还漂着些死了的和或许还一丝半口气的难民。何金保一时实在无法顾全
了。几艘侥幸躲过的难民船远去。空荡荡的湖面上就只有一只红船。
离鸡公山还有一箭之遥，日本人的飞机果然又窜了过来。长庚把难民们都赶进船舱，王
家兄弟早就架好支快橹。红船扯足双帆，王家兄弟揺动快橹。红船箭也似的飞往鸡公山。
将到鸡公山，何金保指挥众人弃船涉水。何金保一手抱一孩子，一手扯一个二十八九
的柔弱女子，王家兄弟都背了伤着的难无，长庚牵一个和他爷爷差不多的老人。难民们你
搀我扶向岸边狂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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