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闹市在西街。一条麻石铺就的街道，已经很有些年头。路面，被南来北往的行人
用鞋底磨得铮明透亮。街两旁店铺的格局，差不多一模一样，铺面都有伸到街心的骑楼。走
在街上，抬头，只看见一线瓦蓝瓦蓝的天。
泰昌当铺便在西街的拐弯处。
开当铺一本万利。当铺的老板，大多是些有钱有势的豪绅。泰昌当铺的老板就是商会会
长邵秋阳开的。
泰昌当铺的门面，与其它店铺不同，阔气了许多。门板是清一色的红心杉木，用桐油抹
得黄澄澄的。骑楼下高悬一块木匾，黑底金字。“泰昌典当行”几个楷书，写得严谨端庄，
凝重浑厚。
进得店门，迎面一溜当胸高的柜台，黑漆的台面。眼下不是当铺生意的旺季，柜台后面
有两个伙计立在那里打盹。
帐房陈先生趋步上前，用指头敲了敲台面。
两个伙计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笑脸相迎地问，当什么？
陈先生取下包袱，解开，露出用蓝底白花布包的东西，再要打开时，高任堂拦了一下，
说，麻烦请许先生来过过目。
伙计应了，转身到后堂去请许先生。
许先生，名文珊，临川人氏，与高任堂有过一面之交。
那是四五年前，许文珊刚受聘到泰昌当铺专门鉴估书画，得邵秋阳看重。一日，随邵秋
阳到老爷庙踏青，拜过王爷菩萨后，便随意游览，一干人信步来到同仁堂局。邵秋阳每年都
要捐些钱物给同仁堂局。高任堂自然要款待一番。席间，结识许文珊。许文珊文质彬彬，通
晓琴棋书画，特别是对书画颇有见地。高任堂也是饱学之士，就任过省府教育厅咨议。俩人
都有相见恨晚之慨。
很快，伙计引得许文珊过来。许文珊五十开外，瘦高个，着一领月白色府绸长衫。高任
堂隔着柜台，拱手与许文珊招呼。
许文珊略略一愣神，拍拍光禿禿的脑门，高声呼道，高先生。任堂贤弟。边说边走出柜
台，执着高任堂的手，来到店堂一端。
店堂很宽敝，一端放着八仙桌和几张高背靠椅。三人坐定，稍作寒喧，高任堂就说，许
先生，我想典当幅古画，请先生品评。
说罢，要帐房取出画幅，在桌上轻轻舒开。
许文珊连忙取出老花镜，认真鉴赏。
整个画面为茶褐色，画右上角有“元祐四年八月二日苏轼题跋”，画左下方书“王维”
二字，画上下左右共盖大小印章四十余枚。
许文珊看罢，沉吟道，此画本系王维的破墨山水，但恕我浅薄，愚以为这只是幅清代
画院的仿制之作。不过，还是很值得收藏。不知先生为何要典当？
高任堂道，许先生眼力果然不凡。此画当真为清画院仿制。是曾祖在朝为官所得，传家
已有数十载。今日将它典当，实因同仁堂局缴用拮据，几乎难以为继。还请先生成全。
许文珊闻言肃然起敬，钦佩地说道，高先生致力于同仁堂局拯溺救生，兄弟早有所闻，
只是不知竟会典当家传救急。
高任堂连连摆手，惭愧惭愧。
许文珊摘下老花镜，望着高任堂，缓缓问道，不知先生要当个什么价？
高任堂迟疑地说，隔行如隔山，这价我也估不准。只是同仁堂局年内还要上千块开销。
就当一千，不知高不高？
许文珊又把眼镜带上，再细细审视铺在桌上的画，说，文物本无价。只是当行的规矩
是“当半”，有时，其实只当十分之二三。这当价上了千，我就不好说了，还得动问老板。
高任堂和帐房陈先生互換了一下眼神，问，依先生之意呢？
许文珊也是性情中人，说，省得打扰老板，就当九百。另外，几年来，我也有百来块
积蓄，权作我对同仁堂局的捐助。
高任堂起身，连忙说，九百就好，九百就好。先生的积蓄断然收不得，我心领就是。
许文珊有点不高兴，说，我虽不为商贾，但侧身典当业中，自觉还薄有虚名，若不
嫌少，如何收不得？
高任堂觉得惭愧，辜负了许先生一片心意，真心地赔过不是。
当下便写了当票，钱物交割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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