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时,吃瓦罐饭犹如过年一般。一到下半年的冬腊月,
母亲都会隔几天专门为我做次瓦罐饭。
所谓瓦罐,就是两头小中间大,有盖,有把手,颜色质地似小青瓦的那种。做饭的过程很筒单:将干净的晚米放入罐中,加适量的水和盐
,盖好罐盖放进炉灶就行。
当然
,做瓦罐饭用好火是个关键。晚饭后,在农村,人口多的
家庭一般都是用大锅烧开水或洗澡水,母亲往往在这个时候将罐放入灶内一侧,先用棉花杆烧会儿旺火,然后再用燃料细渣填入灶堂的两边,待水烧开后又用余火将瓦罐的周边团团围住,半个时晨左右灶口便溢出罐饭的阵阵清香
到了这天的晚饭,父母只允许我吃半个煮薯或小半碗蒸菜,
待弟妹上床了才端出瓦罐饭叫我慢慢吃。这个时候的我总是静静地,毫不客气地吞噬着来自父母的偏爱。
我姊妹六人,父母结婚早,得儿女却迟。我有个大我九年的哥哥和一个大我五年的姐姐,在我六岁的时候都死了,
哥哥是死在一个月圆而凄凉的夜晚,是深夜尖而沉降的哭声弄醒了我,我看见父亲蹲在土墙脚下,双手抱头,埋得低低的在抽泣。惊觉我的到来,便用巴掌在自己脸上狠狠的一抹,长嘘两口气,才抱起我放到床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父亲的哭。他极力抑制悲痛的模样到现在我还是记忆犹新。
有一次,我正在吃瓦罐饭,弟弟从房内跑出来,弟弟人长得瘦,肚子却很大,又能吃。弟弟问:哥哥,嗯恰么得?开始我没理他,弟弟眼泪盈盈,一会说:我也要恰!说着那哭声就出来了,妈妈从外面闻声进来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尘,摸摸弟弟的头说:我个好崽,哥哥是病个哟,明朝姆妈拿好东西嗯恰,听话,听话。弟弟越发哭得历害,还搓手打脚的。我吃不下去了,只好对妈说我们一块吃。看着弟弟泪眼婆娑边哽咽边吃饭的样子,我的心第一回尝到了酸的滋味。
此后,我便没有独自一人在厨房吃过瓦罐饭,妈妈依然照样做,而那晚的到来已成了我兄弟姐妹们最快乐的聚餐。虽然饭的多少已不再关乎肚子的饱饿,但它的意义远远地超出了它本身。我们快乐地享受着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感受着家的温暖,一小口一小口的从瓦罐饭的醇香里品味着亲情的甘甜。
后来我知道自己患的是先天性造血机能低下,营养不良性佝偻病。生产队每年多发给我伍拾斤晚谷。
再后来,我读初二的那一年,父母先后弃我们而去。满了十七岁我便随打工流踏入广州。
风风雨雨的这些年,瓦罐饭的清香一直飘随在我前行的路上,激励我奋勇,趋赶我自新。每到一处新的地方工作,便刻意去寻觅各种各样的煲饭,品尝它的口感,嗅闻它的芳香。可吃来吃去,却总也吃不出原先的味道,品不出曾经的温馨。
现在的
家乡,山水依旧,物华人非。昔日丑陋亲切的青色小瓦罐已不见了踪影,被方便,漂亮,高贵的高压锅,电饭煲之类的厨具所替代。身居高楼的人鸟瞰大地,渐渐变得好淫贪婪。就连曾经弥漫着浓浓人情味的村庄也被市场
经济的骇浪冲刷得斑驳淋漓,奇怪荒诞。冷漠凝固在脸上。岁月尘埃的积淀使
鄱阳湖的湖水没有了以往的清澈明亮。我想,此生,大概再难以吃到那样的瓦罐饭了!
然而,我真的好怀念那时节乡情亲情融融的时光。无论走到哪里,每每忆起的时候,总觉这爱的传递无比纯真浑厚,这
世界无限的绚丽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