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头就要平西的时分,十一伯匆匆进了家门。等不得十一伯屁股沾板凳,春花娘就
依在身边唠唠叨叨地说开了。十一伯听不上几句,就不耐烦地打断说,听到风就是雨。狗屁政策,
都说过落实好几回,哪回兑现。春花娘耐着性子说,这回恐怕有些指望。大队万连长说,凌部长
的大崽相上俺屋里春花。要是你松口,就请万连长做媒,过来提亲。十一伯转过身子,满脸诧异
地问,郭家浜的拐子怎样没吱半句声?春花娘无奈何地骂十一伯猪脑,说,事情八字没一撇,我
跟外头人说么事?再说……春花娘踌踌躇躇地压低了嗓门说,听万连长的意思,凌部长的大崽有
只手不大方便。十一伯把手里的竹烟筒“啪”地扔在桌上,冲着春花娘吼叫,说你头发长见识短,
你还不服气。我苦了一世不够,还要害春花苦一世?春花娘也犟起来,顶嘴说,我又没做主,是
赶你回来打商量。再说,人家凌部长的崽也是在越南打仗,叫地雷伤的。你不总摆脸说为国负伤,
为国尽忠光荣。临到自己头上,就做寡嘴。十一伯气得颈筋梗梗,捋起裤脚。春花娘连忙按住说,
见过见过,不就是狗撕了。十一伯嘴里气哼哼地骂道,是只美国狗,魂儿却回到了风雪弥漫的朝
鲜。。,
正在打穿揷的连队接到撤退命令,十一伯,年轻时叫郝十一,跟着连队迅速往三八线回撤。
天刚蒙蒙亮时,队伍前头传话过来,再有十公里就到三八线。连长命令加快速度。队伍行进速度
骤然急促起来。没过多久,郝十一突然叫了声,钉子似地不动,心里暗暗叫苦,踩到雷了。班长
赶过来,疏散了队伍,小心地趴下,一边说,郝十一,脚不要松劲;一边拔出匕首,开始排雷。
天寒地冻,泥土结实得比地雷壳子还要硬,一匕首下去,只划出一道浅浅的印。连长闻讯过来,
瞪了郝十一一眼,俯下身子恶狠狠地叮嘱班长,给老子小心点。停战了,要回家了。谁都不要
挂了。尔后,命令排长留下几个兵照应,余下的继续往北赶路。
雪停了,风住了。雪地里似乎只有郝十一急促的心跳和班长沉重的呼吸声。郝十一保持一
种不变的姿式站了很久,被冷汗浸湿了的后背冰凉冰凉。他忍不住要打喷嚏。他不敢,死死地
忍着。又过了许久,班长在脚下说,郝十一,注意了,我开始起雷了。郝十一开口回应。一张
嘴,那个该死的喷嚏飞了出来,身子往前一倾,脚下的地雷跟着响了。惊天动地。
郝十一醒过来时,全身缠满纱布,躺在三八线北侧的野战医院。战友们告诉他,班长没有
回来,只捡到半截血淋的手臂,埋在北川里的无名高地。
十一伯闷闷地吸了一筒烟,把竹烟棍别在后背裤腰上,阴沉沉地说,要是真碰上雷,那只
手就不是方不方便的事,了。春花娘不敢吱声,重重地叹了口气。十一伯站起身,像是对春花
娘,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去跟万连长讨讨口风看。春花娘连忙说,你带碗鱼去。说着去灶
下屋里取昨天拐子送来的鱼。
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