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雁飞心里，那场雨下了十年。十年了，曾经因爱温暖的心早已泛滥为一片汪洋。他能闻到一股苦涩的咸味——眼泪也有这样的味道。雁飞不愿回首往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气。尤其在这世俗变化过快的年代，记忆中的很多东西现在已很难再找到原来的模样了。他唯愿一切如常，前时的记忆只在梦里重现。
十年前雁飞大学毕业，一只乌篷船载着他和一箱旧书枯叶般出没于西河的风浪里。雁飞的心好痛，因了这水，因了这水下浸着的家园，更因了西河对岸渐行渐远的莹莹——莹莹和雁飞是同班同学，在长江边一所很一般的师范学校里要死不活地念着理科。大二下学期雁飞不知怎么的得知他和莹莹两人的家仅一水之隔。他家在西河东，她家在西河西。雁飞从此便常常联想到《诗经》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句子。他心中的伊人便是莹莹。多少次梦里，白雾深处，两人相倚西河畔，共看人天月共圆。莹莹从那时起便在雁飞心里生了根，但这一切莹莹并不知道，雁飞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他好象听说莹莹家境不错。
大学里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转眼就到了毕业实习。没想到他们竟搭档同带一个班，雁飞兴奋得几夜没睡好。那所实习学校教学抓得很紧，指导老师不怎么让实习生上课。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没上几节课。实习学校离长江不远，更多的时间雁飞和莹莹是在长江边度过的。第一次雁飞邀她去时，莹莹有点犹豫。这之后只要看到雁飞就会拉住他的手直奔到江边。毕竟无事可干的日子实在是难熬，有个男孩陪着数江中过往的船只倒也不错。于是，那一年十一月的长江里，便多出了两个并肩而坐的年轻人的倒影。数船数累了，她便靠在他背上看天上的流云。有掠过阳光暖暖的风吹过。她将眼闭上，听他一首又一首地背缠绵幽怨的宋词。她乌黑的长发在风里飘舞，拂过他的眼，拂过他的鼻，有少女的发香透入他的鼻，沁入他的心。他发现掩映在乌黑发丝下的她的脸竟是那般的好看，尤其是那张小巧的嘴巴，他好想俯身下去将自己的吻留在上面。她睁眼看到他正定定地看自己，绯红了脸……从那时起，男孩看女孩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温柔。一个月的实习期就象长江中的流水很快过去。实习结束后，他发现自已已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莹莹。返校后的一个冬夜，他们沿着学校旁那条通往长江的路走了很久。他将心里最想说的话告诉了莹莹，莹莹当时说了家教很好的女孩在那种场合应该说的话。雁飞的心有寒风刮过的感觉，他感到原本温暖的冬夜瞬间变得寒冷。那晚他一夜未眠，莹莹的样子在眼前晃来晃去。第二天早饭后，雁飞将自已写的一张纸条给了莹莹。她看完一言不发转身跑出了教室。雁飞的心在下沉，下沉在那个没有阳光的冬日的上午。
那一年的春节过得很无味，开学的第一天雁飞没有去学校。第三天他乘船到莹莹家所在的县城搭车去学校。莹莹的家在一座名山脚下，风景秀美，空气中似乎弥漫有莹莹的气息。望着街上穿着入时的行人，他想不用多久莹莹便会和这些人一样，过着体面的城里人的生活，而自已则要一生一世淹没在老家漫天的风沙里。雁飞好难受。为何一水之隔，却是两个世界？在那个县城的车站上了开往学校所在城市的车后，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忘了莹莹。半年后，他们两个都毕了业。莹莹坐着她父亲单位的车离开了学校。雁飞躲在学校大门口的树林中远远地望着，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透过挂满水滴的绿的树缝，雁飞看到了结满乌云低沉的天，他知道一场大雨很快就要来了。那些日子雨特多，长江流域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大水淹没了他回家的路，雁飞几经周折终于在莹莹家的那个县城上了一只乌篷船。看着滔滔的洪水，他想起了莹莹，想起了长江边数船的日子，想起了那些美丽的梦……有很多伤感的句子从他心口划过，掉落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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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两年后，雁飞依乡俗订婚，并很快结婚生子。妻子端庄贤淑，儿子天真可爱，享受天伦之乐的他一脸幸福。也曾想给莹莹打个电话。但每次，话筒被他拿起又被他放下。那天晚上，远处传来“……浪漫如果变成了牵绊，我愿为你选择回到孤单……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的歌声。在毕业九年后的一个冬夜里，雁飞泪流满面。
“……若时光能冲淡一切，我双手合什，企盼时光老人的脚步匆匆。真的，只要你过得好，隔河相望的我就算再落寞。也会欣慰不已……”那个冬日拿给莹莹看的纸条上的一些字不知何时竟涌上了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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