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
文/付尚林
五娘一身白衣,活脱一只白狐。这话是谁说的,不考究。这话传到五娘耳边,五娘轻笑,身子一转,说,那好看的尾巴哪里去了?五娘低头,似手真有一只好看的尾巴似的藏在下面。
二咪抹着桌子,眼睛盯着出门的五娘。人说五娘会幻术。会空中取物,会把人变成馒头。二咪想,真有那本事,就变个会抹桌子会扫地的二咪来多好。这抹桌子的差事不苦,可天天抹桌子,天天抹桌子就象人餐餐吃那肥油油的红烧肉一样,不腻死人才怪呐。
二咪有点不想抹桌子,就是抹了桌子,今天也不一定有客人来。外面天空中压着厚厚的云,闪着雷,象要打妖精似的。
还是来了客人,青衣长衫象个读书人。好久没有读书人来九面馆了,说是出门做生意去了,书馆的生活不好混,这世道钻钱眼里的人多,做学问的人少,更何况是那进了书虫还有一股子霉味的书呐。连个书信都没人写了,全是人工智能,只怕以后吃饭和男女情趣也不用了,装个芯片人工智能。
读书人将店里扫了一眼。读书人都是那种德行,说是来吃碗面其实都是来看五娘的。二味不语,照旧抹他的桌子。
人说店大欺客,九面馆不大,一天也没几个客人。但二咪今天心情不好。上次有个读书人考他茴字有几种写法,他只写了一种。结果被街上的人数落了几回。
读书人见五娘不在,似乎是叹了口气。说,好久不见,这店里是不是还是那规矩。
二咪笑了,说,啥规矩。二咪想捉弄一下读书人,忽见外面白影一闪,二咪心里紧了紧,还真是出妖了。
说故事吧,二咪盯着读书人的脸。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眉清如山水,眼澈如初夜,没有半点烟火味。不知为什么,二咪就是喜欢这张脸。
哎,读书人都是有故事的。千奇百怪的故事。
永乐年间,有个叫马乐的举子进京7网络赶考。路过一个荒山野岭,看见路过有一具女尸暴露在外,心里不忍。便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女人身上,又将女尸移到一处古墓洞穴里安葬了。
马乐年少在乡村里很有些名气,年少时参加乡试,由于文章写得大好了,被考官喜欢,把他考卷单独放一边。结果评卷时却不见了答卷。后来又家中发生了些变故,以至于这次参加考试的盘缠都是借来的。身边唯一值钱的可能也就那件长衫吧。
马乐将女人掩埋好,不想天已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乐只得继续赶路,夜幕四垂,旷野苍茫正凄惶间,忽见附近有一灯火微光,乐趋视,见疏林中有一茅屋,叩门求宿,不料开门的却是个素装少妇,询知来意后,即引入室,因途中辛苦,不觉朦胧睡去,及至醒来天已黎明乃与此妇告别赶路。
妇人口占一诗:“寒夜多蒙到妾家,炉中无火未烹茶,郎君此去登金榜,雨打无声鼓子花”。马乐听了觉得前三句易懂,惟第四句不解所谓,刚出户数步回头一看,那里有什么茅屋?什么妇人?
只见树木扶疏,只是一坏黄土,坐处则古冢旁一石也。乐不胜惊讶,急整装前行。
不久经一陇亩间,其径甚窄,只能容一人,不料行将半时,突遇一农妇挑一担柴,当面挡住,马乐想退让,但退回此径之半要里许,心中又有些未甘。
妇人似早窥其意,即云: “君殆亦上京应考举子乎?吾有一对,对成,吾宁涉泥水让路,不成,则只好屈君打回头或涉水前行如何?”马乐寻思一个农妇,有什么难对的句子,遂请其命题,此妇举其足以示马乐说: “吾女善绣且爱菊,此鞋即吾女所制者,但他自己的鞋多绣菊花,而小妇之鞋则全绣菊蕊,余问其故,则云:‘娘天天清晨出门,路草中多露,蕊遇露则能开放’。但小妇鞋上所绣的菊蕊却永不开放,因戏成一联云:‘青鞋绣菊,朝朝踢露蕊难开’。未成上联,先生饱学,即以此联求对”。
马乐初听,觉得此联并不难对,但找个对得上的,一时竟为难起来,越想越觉得实在不易对,不觉低徊半响,想对不成,就只好涉水让路而进。正思脱鞋让路闻,一抬头,那里有什么妇人,只见阡陌纵横,小径一支直通大路,盖行得太早,迷路而已。遂折入大道而行,路上一目细味此对句,心中惊讶不置。
马乐赶至京城,至殿试交卷的时候,主考见其两鬓霜斑,而其面貌与永乐帝相似,心中暗暗称奇,阅读其文章觉得笔健气雄,火候纯熟,因力荐此卷,拟选为状元,不料该时宰相白云庆有爱女及笲,拟选本科殿元公为婿,曾属意林志,因林志(福州人)乡试第一(解元)、会试第一(会元),年少才华,堪为佳婿。林亦以状元自负,见马乐将状元及第心中亦泱泱不服。至此白云庆听说抢元的是年将半百的马乐心中气得半死,遂嗾使林志当殿争之。永乐帝见主考捧上名单,将下笔御批准备交传胪唱名时,闻有此事,遂传二人上殿面试。帝见乐年龄虽大,但稳健非常,其貌又与自己相肖,亦昭暗称奇,又见林志年少翩翩、才华气宇,亦足动人。时帝手中适持一把画着梅花的白扇,困指扇为题道“白扇画梅日日迎风花不动”林不能答,马乐对日“青鞋绣菊朝朝踢露蕊难开”。帝甚喜又指殿外一盆铃儿草云:“风吹不响铃儿草,乐又随口以“雨打无声鼓子花”为对。帝见乐不只才捷,且对得整,连声赞赏道:“真状元之才也,真状元之才也。”百宫皆称贺,林志亦拜服,乐遂得状元,大魁天下。
二咪和读书人交往久了,也许是近墨者黑的原因也是是二咪与读书有缘,近来闲余也不刷手机了,有空就钻进了街上的一个废品店,那里有许多旧书,人家是当废纸卖的,人家又是当废纸收的。散满在地,风吹尘蚀,二咪闲来也读了几本。知道这故事的来源,也知道这故事是被读书人洗白了一番。
二咪盯着读书人,笑道,不值不值。青衫长衣人脸上一红,也微微一笑,道,我也知不值。
不值的意思,是这个故事抵不了九面馆的一碗汤面条。
青衫人起身,至窗,窗外一帆一人。那人峨冠宽带,长衫飘忽,峨冠人道,马先生,要开船了。
不值就不值吧,故事总是故事,总比白吃白喝好,读书人没有吃霸王餐的本事,穷酸的精神还是有的。
忽然长衫一晃,灯火微动。五娘不知何时来了,一脸坏笑,轻问,又做梦了?
近期在外,困于车马奔波之间,常为人解梦占卜。不免自己也常入梦,千奇百怪,百怪千奇,或梦佳酿,或梦美人,更奇的是有次竟梦见自己成了一只猪。第二天赶早便用数字占卦,得水泽节卦。
遂想起许多读书人的梦,古往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