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在九江读书,周末常去姑婆家玩。姑婆喜欢跟我讲他哥哥的事情,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讲。我呢每次听得都很仔细,和她一同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当时她很欢喜的样子,其实我知道,在她内心的某一个地方是藏着深深的痛的。
姑婆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姑婆。只是两家几代人走得比较近所以显得比较亲。姑婆的哥哥,按辈分我该叫爷爷,我只是在那时才知道在台湾那个让很多中国人难以释怀的岛上还有一位我该称其为爷爷的人。于是,我便总以台湾爷爷来称呼他。
一九四九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份,中国很多的事情是要从那一年说起的。,一九四九年我没有经历过,它带给我的震撼是通过电影电视有声的画面和书本等无声的文字以及老辈人无比向往神秘虔诚的神情传递来的。
我降生的那年已经是一九七九年,一九四九年那地动山摇的气势早已隐入历史。对我而言,一九四九年已然是个公元纪年的数字符号而已。最多也就像唐帝国建立的618年一样,让我在心中莫名地兴奋一阵。当然,首先得承认我是个爱国者,我打心底希望我们的国家有唐朝时期的国力和国际地位。
但我的这位台湾爷爷却结结实实一头撞进了一九四九年的怀里。当然也可以说是一九四九年搭着密集的炮弹从北边的天上呼啸而来轰的一声在他的身边炸响。那一年他才十七岁,在九江一中读书,正是锦衣轻裘。五陵年少的年岁。忽然间三五同学发现街面上气氛一天比一天不同,各种告示贴满街道。
忽一日,同宿舍一同学从外拿一告示招呼大家看。告示的内容对这伙年轻人极具诱惑力。当局要招一批新兵去上海。十里洋场的香风早已吹得这群公子哥们心里痒痒的了。他们哪知道这只是国民党当局的一个骗局。多年之后,台湾爷爷在台北的寓所无数次的回首往事,那惨白的告示总刺得他心里生生的痛。也许正像庙里的高僧所道的这告示就是他一世的因缘。避,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为了能去上海,年轻人全瞒着家人偷偷报了名。很快,他们便被送上了轮船。照例有热闹的欢送场面,这群年轻人哪有心情看这小地方俗里俗气的表演。心是早已飞到了上海,飞到了十里洋场。飞到了霞飞路……粗笨的轮船喘着粗气一直往前开,南京过了,上海到了。万岁!他们高声呼喊,挥舞着兴奋的手准备拥抱可爱的大上海。甲板上一片欢腾,可是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往前开。他妈的,停下!快停下!有人开始叫骂了。
骂也没用,船依然阴森着脸向着大海一直往前开。上海渐渐模糊了。终于有人明白上当了,在船上呼天抢地。很快整个船上都是叫骂声。我的台湾爷爷稚气的脸上也是爬满了泪水。那颗涉世未深的心也是慌乱不已。完了,这下全完了,怎么办1怎么办!娘啊!救救我!
喊娘也没用。千里之外的娘根本不知道儿子到底去了哪里。儿子下落不明让他悲痛不已。能问的人都问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想起这几个字她都心惊肉跳。菩萨呀!保佑我的大儿吧!
娘的祈祷声可能真传到菩萨耳中去了。但做儿子的永远是听不到了。船在海上一直往南开,终于在台湾的基隆停了下来。从那时起台湾爷爷真的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台湾爷爷了。几个受骗了的同学在基隆港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