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凤：我的住院手记（四—五）|今日都昌 - 都昌在线，都昌人自己的网上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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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22-07-23

    四
    股骨粗隆，高抬腿，做牵引，让脚血液回流，人便几乎是倒立而卧。最初，并未在意。第二天，有隐隐不对之感。第三天清早，清洁工进来，卫生间的水被弄得哗哗响，我才陡然惊觉，尿意爆满。下床，是做不到。接盆，屁股抬起高度不够。只能去买纸尿裤。
    骨科病床与众不同，三块钢板拼接，床尾有两个手摇柄，想上身立起，就摇左边的摇柄；想下身高，就摇右边的摇柄。最显著的特点还不在这里，而在床的上面。上方有两个吊环、两排支架、四个滑轮，有钢索过滑轮连接到床尾。床尾是滑轮组，高低落差，有砝码压阵。500克、1000克、2000克……砝码大小不一。牵引的力度就依靠加减砝码调节。
    我双手紧紧抓住吊环，努力抬起屁股。他从左边一点点地塞入纸尿片，闺蜜在右边，伸进手，一点点地掏出纸尿片，然后，两人同时用力，上下展平。紧接着，如法炮制，铺上纸尿裤。纸尿裤倒转，正好能遮住该遮盖的地方。其实如此遮盖与不遮盖，亦无甚意义，在基本需求面前，颜面和自尊已被践踏殆尽。
    纸尿裤用了六天，我还是无法自如地适应。每次尿意袭击时，我就特别恐慌，甚至会背心窝冒汗。我不敢让它一下子出来，怕“洪水”泛滥，纸尿裤承受不住，湿了被子。我想努力控制速度，可有时，一哆嗦，它不听指挥，半路折回，一滴也不放关。气得抓狂，却还只能对房里人笑眯眯地说：“请你们都出去，我有小问题解决。”

    小问题酝酿一下小情绪就能解决，可遇上大问题，就非常难办。吃香蕉，喝蜂蜜水，都没有用；开药贴肚脐眼，也没有用。闺蜜买了火龙果，吃下两个，毫无结果。惯常情况，人是站着或者蹲着，肠胃挪动正常，形成腹压，方可大小便。倒立位的人，如何腹压往下？
    医生查房，说：“腹胀，不大便，可以请护理你的人帮你揉捏，加速肠胃蠕动。要保证屁股下的干爽，小心褥疮。”他掀开被子，查看，“髋股沟的淤青凸现，受伤渗透的血开始进入自体吸收阶段。很不错，生命活力足！”
    晚饭，是一小碗炖的蛋花花，闺蜜扶住吸管让我用吸。我无法坐起，或者侧身，吃食完全依靠投喂。闺蜜是护士，受伤入院后，哥哥就拜请她照顾我。她的护理很专业，间隔二个小时，就给我按压腰部、腹部，和肩部，身子是翻转不了，她就把手伸到我屁股下，去揉揉。每次解决完小问题，大问题后，都会帮我用清水擦拭干净，敷上爽身粉，褥疮不可能有，还满身香香的。
    连着几天，她是衣不解带，照料着我。她满身的倦怠，落进我眼里。我的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娘生四胎，唯我是女孩，我视她为亲姐姐，她待我如亲妹妹。我们一起念初中，一起去九江求学，然后一起嫁进县城。我们努力工作，努力经营家庭，在孩子未成年之前，我们极少见面。工作圈子的不同，我们有了不同的志趣爱好，有了更亲近的人。孩子上大学后，我们又活回少女时代，我们一起疯一起玩，分享最私密的话，把彼此的闺蜜带进来，成为最好的闺蜜团。她们戏称她是团长，我是老大，把我们的群更名为：我的团长我的团。
    晚上十点，她帮忙换好纸尿裤。我说：“今晚你回家睡，换我家的在这儿。”她说：“你家男人从没做过家务活，这些伺候人的事更不会，还是我继续在这儿吧，或者，明晚换静子她们。”我态度很坚决地说：“不行，照顾我是他的义务，而不是你们的义务。万一有一天，我站不起来，也是得依靠他。”
    蛋花花比较希，易生水，不一会儿，我又有小问题了。他笨手笨脚地从我屁股下掏纸尿裤，扯动了我受伤的骨头，钻心的痛袭来。刚收进眼眶的泪花一下子滚落下来，是痛的泪，也是委屈的泪。不知道为什么？人在受伤时，会格外小心眼。他为何就不能多些理解，多些温柔，多些担当？我怎么如此可怜，嫁进这个家，做牛做马，365天没得歇，最后，躺在床上，还只能依靠闺蜜的照料。我越想委屈，越想越难过，捂上被子，哭得床板摇动。
    他不知所措，呆站着。

    五
    谁会拿生命开玩笑？
    占院长拿着片子，与我商讨：股骨粉碎手术，他做过很多，用微创法，可以有效减少骨膜的剥离，用髓内钉固定。骨膜损害少，血运供给就好，骨骼恢复就快。
    我盯着他，反复问：“你能确保手术万无一失不？你能保证术后，我能健步如飞不？”身体的伤似乎在左右着我的情绪，我变得有些不可理喻。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和家人商量吧，如果不放心，你就请省里专家来做！”
    大弟媳妇说：“别请什么专家，直接转院，去上海大医院好。我楼上的大姐第一次手术失败了，做了二次手术，还不理想，脚还是拐的。不去上海，就去武汉，武汉的同济医院很好。最少，也要选择去省城，去省一附医院，医药费反正有保险公司负责。”
    人躺在病床上，最不想思考的就是钱。如果钱能解决痛苦，谁都不会吝啬。
   “转院？不，绝对不转！”我突然大吼。
    两个弟弟直愣愣地看着我，有点不解。

   “不是钱，是痛。转院又得搬动我，你们不会知道，搬动我是怎样的痛？如果要搬动去医治我，我宁可选择烂死在这床上。”我闭上眼，泪水滚落下来。
    昨天，邵院长过来，把我从普通病房挪到VIP病房——骨科一号床。
    骨科的刘主任先给我脚松套，把做牵引的砝码拿掉，把长长的钢索放开，伤脚得到了自由。我居然有点点窃喜。四个大男人各扯一被角，像裹尸样，准备把我腾挪到移动床上。没想到，动比不动要糟糕十万倍。碎裂的骨头离开牵引，就像肆意发射的毒针，刺入肉中，痛跟蚂蚁啄心样。
    我大叫着：“不，不要，我不要换床，快，谁来？谁来拉紧我的脚，要拉直，要摁紧！”
   “不换床也要移动你，要推你去做检查，为后天的手术做准备。”医生耐心劝慰我。
    经历过，就知道痛的彻骨。所以再提转院，我就着急上火。
    占院长拿着片子，在我病房并没有离开，他在等我的回答。
   “省城医院做手术的医疗设备是不是比我们县的先进？”我问。
   “完成这样的手术所需要的医疗设备，我们县医院的，和省城医院的没有区别。”他答。
   “如果去省城医院做手术，有什么优势？”
   “因为见得多，做得多，省城医院专家相对来说，做得更游刃有余些。”他说话非常真诚。
   “好，那我选择留下，请你帮忙联系省城专家。”
   “专家出诊是要收出诊费的，而且出诊费是不能报销的。”他不仅真诚，而且实诚。
   “明白，再多专家费，我也出。只要保证手术风险降到最低，让我能重新站起来。”我很干净利落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