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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20-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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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长
李冬凤

    风，从湖上吹来，往山坡去了。
    云，从山背后飘来，遇上风，碎成一片一片，跌落在湖里。
    火红的太阳爬上村头高楼，金色的光芒倾泻而下。一声孩儿的啼哭撕扯着山村宁静，一只狗跟着叫，继而引来更多狗的狂欢。娘的公鸡使劲煽动翅膀，伸长脖颈，一声悠长的啼鸣，足以惊飞林子里的小鸟，惊醒草丛里的虫儿和攀爬在篱笆上蓝色的牵牛花。

    这时，山村彻底醒了。
    我翻了个身，没想着起来，这是我回娘家能享受的最好待遇。外面响起娘关上大门的声音，声音轻微而含蓄。娘挎着竹篮出门了，她要去丝瓜地数藤上开了几朵丝瓜花，又有几条丝瓜瓜熟蒂落，能让我带走多少，又能给城里的小弟多少。昨天，小弟在电话里说，城里有丝瓜，便宜得很。娘说，家里就你最喜欢吃丝瓜，家里种的，又不要花钱。娘很固执，你不要也得要。娘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儿太阳起得早，月亮还没走。哎呦，数到几了？再数。恼得蜜蜂绕着娘嗡嗡直叫。
    娘从丝瓜园又去了玉米地，这是我猜的。玉米杆比赛着往上窜，已经高过了娘一个头。露水凝结在粉绿色的花上，一阵风吹来，又吹落在娘的头发上，把娘的头发染成翡翠色。一只酣睡的虫儿停在玉米叶上，被掉落的一滴露珠砸了个四脚朝天。娘没管虫儿的窘态，她眼里只有玉米。玉米棒子今年长得真多，争相爬上玉米竿儿，淡绿色的、浅紫色的、深紫色的缨穗在微风中颤动，犹如缨络垂旒。娘笑眯了眼，心里又盘算开了。开春时，老二媳妇说要多养些公鸡，孙子正在长个。老小说要多养些母鸡，乡下母鸡下的蛋好吃。娘不偏不倚，那就公鸡母鸡养一样多。鸡多，吃的粮食就多。娘对爹说，老倌哦，把东头的良莠地，西边山下的杂莠地，还有水库下的二斗半都种上玉米吧！爹说，种这么多玉米又不能当饭吃。娘说，人不吃，猪可以吃，鸡也可以吃。爹说，现在谁家愿意养猪呀？娘说，别人不养我养。爹说，累不死你，还劳不死你？娘说，儿女年终都要来谋乡下的猪肉，劳死我高兴。爹又说，没猪圈咋养？娘笑，二毛的老婆去城里陪孙女读书，她家猪圈空了。我早已跟她说好，借我养猪。二毛家猪圈离我家有二百多米，天天要担食去，一天少说得两趟，风里来雨里去，够娘受的！娘踩着一地阳光，回答得很坚定。爹抬头看着门口电线上一排麻雀，无可奈何。往事如风，时节有序，春耕秋收，日子无论你喜不喜欢都这样过，过着过着便成了最适合自己的日子。爹和娘的日子就是这样。

太阳升得老高，有点灼热。娘挑了个看相长老了的玉米，掰了下来，褪去包裹的外壳，还是水花花的，有点嫩，摘了可惜。家里的那些鸡太能吃了，一天两大盆青菜，两大盆玉米，娘快招架不住了。上星期，老二说，孙子吃了一只公鸡仔，长高了一公分。娘听了高兴了好一阵。老二的意思还想儿子再吃一个。娘说，不是舍不得，得过一阵，吃一堆怕出问题。娘说这话，把青菜切得更细，再从蛇皮袋里舀出一大勺玉米，拌些剩菜剩饭，送到鸡圈。鸡圈被娘清扫得干干净净。夏天蚊子多，娘还要在鸡圈里点上好几圈蚊香。伺候这些鸡和猪很耗时，早上两小时，下午两小时，中午还要去转悠一下，有时还能捡一两个鸡蛋回来。自从儿女们喜欢吃乡下的鸡蛋，娘便再也舍不得吃自己养的鸡下的蛋。每天供应爹的鸡蛋，娘都是从村头的小商店买来。我说，何必多此一举。娘似乎乐此不疲，咋是多此一举？孙子孙女吃了长身体，你爹吃了也是白吃。爹本来没想法，听了娘的话不高兴了，什么叫吃了也是白吃？娘瞪着爹说，你好意思跟孙子孙女抢鸡蛋吃？爹无话可说，心里对娘的话不满，为了儿女却生不出真气来，只好摇摇头走开了。
爹卖劲种玉米，娘卖劲养家禽。娘养了二十多只公鸡，二十只母鸡。前些时候，看见养鹅的从家门口经过，又买了两只大白鹅。鹅的食量虽大，但长得快。娘说，中秋节两只鹅就能杀了，大家都来聚一餐。

    再过几年，娘就八十了。我不知道娘这样劳碌是为了什么？前些日子，我做了手术。娘一遍又一遍电话，催我回娘家休养。只有回到娘家，我才觉得自己没有长大。没有长大的感觉真好。娘这几年虽然不见明显的衰老，但一双手如鸡爪一样枯瘦，双脚上青筋暴突，扭作一团，像无数条蚯蚓在爬行。娘是不是见到了儿女才不觉得自己在衰老？我无法去猜测。
    我下楼吃早饭，娘把刚摘来的一篮子果蔬倒在地上。苦瓜拾掇在一个小塑料框里，准备切片晒干，苦瓜性凉，给大哥泡茶喝。几十根黄花收拾在小碗里，中午放在饭上蒸，蒸后再晒干便是上等的干菜。黄花炖鸡是家乡的一道名菜。娘见我蹲在旁边，便絮絮叨叨。去年的辣椒没种好，今年换了一块地，长得像灯笼。今年的豆角跟玉米种在一起，长势不好。玉米不挑地，随随便便种下，就长成一片玉米林。我是女孩的时候，听到娘唠叨，早跑得没影了。现在听娘唠叨，觉得无比温馨。
    一小撮豆角晒在竹篙上，几十根黄花平铺在搓衣板上，嫩绿的苦瓜片开始打卷儿，满满一笸篮。娘又切了两个大葫芦，串成串，挂在竹杈上。我静卧在沙发上，看着娘进进出出，阳光洒在娘身上，我仿若在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