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在鄱阳湖之五
作者 詹幼鹏
五、望夫台
望夫台，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在我们这个有几千文明史的华夏古国，这种拿女人的名节开玩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据我所知，除了望夫台之外，还有诸如此类的望夫石、望夫楼、望夫亭、望夫岭、望夫桥……几乎是比比皆是，随处可见。不过，每一处建筑的落成，每处风景的命名，都是以一个凄丽而哀怨的故事为铺垫，以一个女人的身家性命为代价的。其代价的内容就是这个女人老去的红颜、黯淡的青春、褪色的岁月和春雨绵绵的长夜、孤灯寂寞的黄昏……
所有的这一切，不能不说是我们这个民族——这个由母系社会进化而来的古老民族的又一大悲哀！
这种感慨并非我的“神来之笔”，或者是游戏文章。因为我下面要讲的这个故事，就是这种“悲哀”的又一种佐证。
我这里所讲的望夫台，是坐落在吴城郊外的那座望夫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座望夫台都是吴城的一大景观。
吴城，在前文已有过交代。现在的吴城虽然是一座其貌不扬的水乡小镇，而在当年，这里却是江南的一个繁华去处。它曾经繁华到能与汉口和南京这样的江南名埠齐名比肩。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如今，只有这座坍塌后几经重修的望夫台，在固执地见证着当年的繁华和六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在固执地讲述着一个女人的故事：
六百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朱元璋与陈友谅在这烟波浩瀚的鄱阳湖上进行的那场角逐，让这九百里鄱湖的水红了又清，清了又红。老爷庙前“水面天心”的那场“左蠡之战”，再一次让朱元璋元气大伤，损兵折将不计其数。于是，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又不得不劝这位洪武皇帝回师鄡阳古城。刘伯温之所以这样做，并非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招，完全是这位江湖术士、阴阳先生的旁门左道。
当年，鄱阳湖一带有童谣云——
猪见糠，喜洋洋，
陈粮吃得光打光。
据刘伯温自己的理解，这童谣中的“猪”指的就是“朱”，当然就说是朱元璋；其中的“陈”是说陈友谅。于是他就认为这首童谣是在暗示朱元璋，只要遇上了“糠”，就能把陈友谅这个“陈粮”“吃得光打光”。
那么，朱元璋应该到哪里去找“糠”呢？
刘伯温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所谓“糠”者，“康”也，也就是鄱阳湖中的那座“康山”是也。
那么，康山又在哪里呢？
康山又名康郎山，在今天江西省余干县西北方向的鄱阳湖中，与一水相隔的鄡阳古城遥遥相望。康山又与前文中的猪婆山和吴城成三足鼎立的犄角之势。如果这种局势一旦形成，朱元璋的大军就会直逼吴城，对陈友谅的水寨就会造成致使的威胁。何况上一次在猪婆山上，朱元璋不但大难不死，而且转危为安，大败陈友谅大军于山下，看来这就是天意。所以，听到刘伯温这样一说，朱元璋就毫不怀疑刘伯温的建议，言听计从，立马回师鄡阳，在鄡阳城下构筑了水营和旱寨，并且派兵一举占领了康山，从而在战略上完成了对吴城的包围。
陈友谅在老爷庙前大败朱元璋之后，见朱元璋退守鄡阳，便也离率部南下，又在吴城安营扎寨。于是，这场战争的战场几经周折，又回到 了他们第一次较量的地方。
然而，朱元璋不是真正的“猪”，康山也不是真正的“糠”，陈友谅也不是真正的“陈粮”，所以刘伯温的这种无稽之谈在后来并没有帮朱元璋多大的忙。几番交手之后，朱元璋依然是江河日下，溃不成军；而陈友谅则是屡屡得手，阵阵告捷。加上陈友谅的大本营就在繁华的吴城，背靠富庶广袤的赣抚大平原，真可谓是粮广兵精。如果是真的照这样打下去，那么中国自元以降的几百年历史，可真要改写了。
但是，就是吴城城外那座小小的望夫台，却在一夜之间，意外地断送了陈友谅的锦绣前程，也断送了一代王朝的命运，最后让历史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看来任何历史的造就，除了总体上的必然规律之外，似乎也永远排除不了偶然的因素——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
无情的历史就是这样无情地证明了陈友谅实在不是一个东西！
这倒并不是“成则王侯败则寇”的理论在作祟，也不是像鲁迅先生所调侃的那样——抢到天下的就是王，抢不到天下的就是贼——我根本就没有以成败论英雄的意思。何况远在六百多年之前，南面称孤的是陈友谅还是朱元璋，同我又有什么干系？不是从小就有人对我谆谆教导，天下乌鸦一般黑吗？
我之所以认为陈友谅不是东西，实在是他的不争气而不平。
当时陈友谅的确是每战必胜，阵阵告捷。每当他得胜回到吴城大营之后，他那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又总要多情地对他抚慰和隆重地款待一番。只要他一跨进后营，盔甲一卸，便是温热的美酒和精心炮制的美味佳肴，还有那醉人的轻歌曼舞和杏脸桃腮的万种柔情……这一切，都是他的夫人精心为他准备的。这种待遇，让陈友谅这位得胜将军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也让他多了几份踌躇满志，多了几份倜傥风流。他心里在想，这个仗呵，打得可真有几份味道。
但是如此三番五次之后，陈友谅心中也不免有些奇怪。虽然是一介武夫，又是得胜将军，从小到大对自己的妻子，自然有他的细心之处。
又一次得胜回营了。陈夫人重复的又是同一出戏。在酒酣耳热之时，陈友谅不禁怀拥娇妻，指着桌子上的美酒佳肴说：夫人，你为何总能料到我能凯旋而归，为我摆下美酒，设宴庆贺呢？
温柔的陈夫人自然是莞尔一笑轻启朱唇：夫君，你每次出征，臣妾我都要站在城外的高处翘首相望。只要见到你阵中凯歌高奏，鼓乐齐鸣，战帆高挂，旌旗猎风，我就知道夫你又胜了朱元璋那跳墙的小和尚了，所以为妾就要洗手着羹，为你庆功洗尘了。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陈友谅不由得心花怒放开怀大笑起来。于是第二天，就命士兵在吴城城外的最高处，搭起一座三丈多高的高台，为的是让夫人能亲眼看到自己是如何将朱元璋杀得丢盔卸甲，人仰马翻。
高台搭成之后，上面是花团锦簇，万紫千红。陈夫人又了一个去处。这繁华的古城又多了道亮丽的风景。从此在降水上，陈友谅更是连连得手，阵阵告捷，眼看万里江山就要姓陈了。可见自古以来，女人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何况还是一位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
谁知乐极生悲——那一天，陈友谅又将朱元璋打得大败，人军上下又是欢声雷动。正要打得胜鼓，奏凯旋章时，陈友谅却突然心血来潮，立刻命令全军偃旗自鼓，征帆半落，旌麾低垂，拖刀而回——为的是想在夫人面前也来一个出奇制胜，制造一种意外的效果。
然而，就是这种心血来潮终于酿成了一出遗恨千古的悲剧。
那位望夫成龙的陈夫人站在高台之上，突然见丈夫惨败而归，一时竟芳心破碎，柔肠寸断，便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滚滚波涛之中。一位绝代娇娃就这样玉殒香消。这真是痛中之痛，悲中之悲啊！
就在此时，多灾多难的千古鄱阳湖也为之动容。于是，霎时间滔滔湖水怒吼如雷，倒流如潮，把陈夫人的尸首冲到了吴城上游三十里处的桃花渡口。就在这三十多里的逆流之中，陈夫人的尸体一直是飘浮在清波之上，下面是无数的鄱湖鲤鱼托着，上头有成群的鄱湖雁护着。就如古书中所说的那样，美丽的陈夫人虽然不是“闭月羞花”，却真的可以“沉鱼落雁”。
就这样，一场别出心裁的玩笑，不仅断送了陈夫人的身家性命，同时也改写了一代王朝的历史。从此以后，陈友谅便是一蹶不振，兵败如山倒，终于让朱元璋江山一统，皇袍加身了。
对于陈夫人的不幸，陈友谅自然是痛不欲生。但是还有一位情痴情种，也在痛心疾首。不说读者也会明白，此人不是别人，就是了工友谅的冤家对头朱元璋！
当陈夫人被滔滔湖水冲到桃花渡口时，她还没有完全咽气。在那些鄱湖鲤和鄱湖雁的护卫下，她犹如睡着了一般。渡口的几位渔人将陈夫人救了上来之后，把她平放在湖滩上。然而就在这时，陈夫人真正的灾难来临了——陈夫人躺在草丛中的花容月貌，顿时就像火一样，呼啦一下，将这几位渔人的欲火点燃了！
几位打鱼人面对眼前这个画中一样的女人，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在这无声的对视当中，一种罪恶的默契终于达成了。于是，第一只乌黑的手伸了过来，第二只带着鱼腥味的手也伸了过来……几只罪恶的手在一齐用力，终于在忙乱之中撕去了陈夫人一身的绫罗绸缎，塑造出了一具光彩夺目的玉体冰肌……
在江南深秋和煦的阳光下，裸露着玉乳酥胸的陈夫人忽然睁开了那双凄怨媚艳的眼睛。也许是秋风拂过她的肌肤，让她感到了些许的凉意，有了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然而，这是她对人间这销魂慑魄的最后一瞥，将这出悲剧推向了高潮。一条赤裸着古铜色身躯的打鱼人终于扑上来了……随后，另一条汉子将这条汉子拉开，他也扑了上来……
于是，一丝不挂且气若游丝的陈夫人，在这些汉子的轮番冲击下，最后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在那片并不柔软的湖草上，她尽了最后的努力在滚动着，滚动着，最后不再动了，就像那几个渔人平日里打上来的一条大鱼一样。不同的是，任何鱼的鳞片都比不上陈夫人的肌肤，既没有如此的白，更没有这样的细腻。他们都说，这个女人是一条真正的美人鱼。
事后，这几个渔人打听到了，这个女人就是陈友谅的夫人，他们就害怕极了；同时，他们也知道陈友谅和朱元璋是死对头，这时正在鄱阳湖上打得你死我活。于是，他们就自作聪明，驾着一条小船，将这具美丽的尸体送到了朱元璋的大营来邀功请赏。但是，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了是，他们不但没有领到赏钱，而且却丢了性命，一个也没有活着回去，一个个都成了被割去了阳具的无头之鬼，被朱元璋将他们殡葬在陈夫的的棺椁之下——朱元璋只能以此来发泄他内心的痛苦之万一。这就是他为自己所钟情的女人能做的第一件事。如果陈夫人在九泉之下有知，不知有何感想。
看来，“亲者痛仇者快”这句至理名言，有时也得另当别论。
朱元璋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在他平定天下之后，一道圣旨来到江西省南康府，钦敕重修吴城望夫台。朱元璋之所以要这么做，公开的理由当然很冠冕堂皇，那就是要以此来旌表自己和大臣们当年创业之艰难；其实，他内心还是为了纪念这位让自己怀念终生的女人。这时的朱元璋已经是皇帝了，他也同历代的帝王一样，除了正宫、东宫和西宫，还有粉黛三千。但是，他为什么还要对这么一位从未有染过的女子耿耿于怀呢？
难道也是“三千粉黛无颜色”？
从此，吴城的这座望夫台，就这样翘首湖天，千秋万代地耸立于吴城城外，就像陈夫人的一块贞节碑坊，将她的懿德昭示世人。这尽管是朱元璋的一厢情愿，但效果却是相同的。时至今日，只要你乘船经过鄱阳湖，一旦进入吴城水域，远远的，你就会看到这座望夫台，一副翘首企望，楚楚动人的样子。这样子，不得不让你想到当年的陈夫人，也不得不让你都要情不自禁地发一通思古之幽情。
——贞节碑乎？纪念碑乎？
前两年，这座望夫台又修葺一新。我想，这肯定是一为门票，二为招商，三为时下泛滥成灾的“文化”。因为如今的鄱阳湖已经是闻名全国的候鸟区，每年来此观光的人络绎不绝。那些来此观光的人，除了看看来此越冬的候鸟，当然还想看看有关候鸟以外的东西。
这种与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有关的话题和建筑，是最能卖钱的。
最近看了一部电视剧，说陈友谅是一位并不光彩的“丐帮帮主”。看了之后似乎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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