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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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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20-06-12

故乡的石墩桥

欧阳晓波

  这是我出⽣后⻅到的第⼀座桥，也是我⾛过的第⼀座桥；是我⾛过的次数最多的桥，也是我所⾛过的最踏实的⼀座桥。
  桥的结构并不复杂，由六个桥墩形成五个孔，四个六边形的主墩，⼆个正四边形的引桥墩，四个主墩常年浸在⽔中，形成三个流⽔孔，南北两头各⼀个⼩桥墩，形成两个孔在岸上，是应付涨⼤⽔时泄洪⽤，减轻洪⽔对主桥墩的冲击⼒度。桥墩是⽤清⼀⾊⻓条状红⽯砌成，桥⾯⽤加厚的麻⽯条铺设，五条麻⽯为⼀组，共五组，呈南北⾛向依次平铺在六个⽯墩上，结构⼗分严谨平稳。桥不⻓，约⼆⼗多⽶，但⽗⽼乡亲们天天⾛个没完；桥不宽，约⼀⽶六，但不知渡过了多少南来北往的客。
  桥的北⾯是⼀个五百余年历史的村落，那是我⽣于斯，⻓于斯的地⽅；桥的南⾯是⼀⽚⽚平整的良⽥沃地，是村⾥的“天然粮仓”。“桥南⽽作，桥北⽽栖”——这是五百余年历史传承给家乡的典型的江南农耕⽂化。桥下常年流淌着清澈的⼭⽔，⽔流不急，却也能扬起⼀朵朵浪花，发出哗啦啦的欢叫声；⽔位不⾼，但⾜以托得起采莲的⼩⾈。
  提及⼩⾈，不禁让我想起村上祖辈们传下来的⼀个故事，也是关于这座⽯墩桥的故事：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这⾥并没有桥，是⼀个古渡⼝，⼀条⼩船就系在⼀颗根深叶茂的古樟下，谁过河谁摆渡，没有专职船夫，所以全村的男⼥⽼少都学会了摇⼏桨。
  村⾥正北⼆⾥处有个叫韬垅村的，村上有个员外，⽣了⼀个如花似⽟的千⾦，叫娴莲，年芳⼗六岁，周边⼗⼏⾥的⼤户⼈家前来提亲的络绎不绝，⻔庭若市；⽽娴莲⽆⼀搭理，却偏偏看上了她的奶妈（⼩时喂养娴莲⺟乳的⼥⼈）的独⽣⼦⽜⽜。⽜⽜家境贫寒，三岁就随⺟亲来到韬垅村，那时娴莲刚出⽣，嗷嗷待哺，⽽⺟亲身体⽋佳，断了奶⽔，适逢⽜⽜的⺟亲⽣了⼀⼥婴，尚未满⽉就夭折了，经⼈撮合，就做了娴莲的奶妈。幸喜的是⽜⽜⽣的天庭饱满，地阁⽅圆，浓眉⼤眼，膀宽体壮，⽤现在时髦的话讲“帅呆了”，年龄也有⼗九了，跟韬垅村⼀个⽊雕艺⼈学了⼀⼿好⼿艺，吹得⼀⼿好笛⼦，尤其是那⾸《孟姜⼥哭⻓城》，娴莲最爱听，总是听的如醉如痴，泪流满⾯。娴莲和⽜⽜算是⻘梅⽵⻢，论年纪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彼此⼼有灵犀，其实他们俩私下已经恋上了。很快员外爷得知此事，⽴⻢阻⽌，⼀个⽊匠后⽣怎能配得上千⾦⼩姐，⻔不当户不对！娴莲的⺟亲还是同情⼥⼉的，加上⽜⽜也是在她身边⻓⼤的，她知道⽜⽜诚实可靠，所以暗中⽀持他们。迫于⽗亲的压⼒及⽜⽜的家境，明媒正娶是⾏不通的，只有私奔才会有结果，最终他们选择了逃婚，约定六⽉⼗五夜⾥逃⾛。
  那晚九时许，⽉亮圆圆的挂在天上，天空中不时飘着⼀簇簇闲云，⽉亮在空中玩起了捉迷藏，⼀会⼉躲在云中⼀会⼉窜出云外。⼀对爱得⾟苦的恋⼈，趁着这飘浮的⽉⾊，背着⾏囊，⼀路⼩跑来到渡⼝，⽜⽜解开系船的绳索，将娴莲紧紧抱住安坐在船头，然后握住双桨向对岸划去。娴莲从未坐过船，身⼦随着船体左右摇摆，很是惊恐。⽜⽜奋⼒划桨，快到彼岸时，员外派来⼀帮⻓⼯、家丁，举着⽕把追到了渡⼝。原来娴莲的⺟亲看到⼼爱的⼥⼉远去的背影，不知何年何⽉才能相⻅，⼀阵⼼酸，竟尖声痛哭起来，被院中纳凉的员外听⻅，事情终于败露了，于是率众追逃。娴莲看到对岸⼀团团熊熊燃烧的⽕把，仿佛是⽗亲那双发怒的眼睛，想着⽗亲的严厉，便⼼慌意乱，浑身发抖，⽜⽜⼀时也乱了⽅⼨，桨不听使唤，飘了⼀下虚桨，船体⼀侧，失去平衡，两⼈扑咚⼀声，双双坠⼊河中。幸好⽜⽜有点⽔性，奋⼒抓住娴莲，使尽全身⼒⽓将娴莲托上了岸，好在六⽉天，⾐湿⽆碍。⽜⽜御下身上系带⾏囊，轻装上阵，背着湿漉漉的娴莲，沿着事前规划好的逃跑路线狂奔，⼏经周折，才甩掉了追兵，躲藏在⼀个⼤⼭⾥的亲戚家中，总算按下了脚跟。不幸的是娴莲因溺⽔受到惊吓，得了⼀场⼤病，精神失常，⼀会⼉哭⼀会⼉笑，经常三更半夜哭爹喊娘。⽜⽜很⼼疼，拼命揽活赚钱，背着娴莲四处求医，只要娴莲情绪有所稳定，他就吹上⼀段娴莲最爱听的《孟姜⼥哭⻓城》。在亲戚们的帮助下，经过⼀年多的医治调养，娴莲的身体恢复得完好如初，脸蛋上那对浅浅的⼩酒窝，重新焕发出迷⼈⽽⻘涩的⽓息!次年的中秋节，他俩按当地的⻛俗举办了⼀场简单的婚礼，开始了真正的家庭⽣活，婚后⽣活很幸福，娴莲在家操劳家务，还⽣了⼀对⼉⼥，⽜⽜⽊雕⼿艺精湛，常年有⼤户⼈家派家丁接他到⼤宅院⾥做⽊雕，⼜带了⼀⼤帮徒弟，⽣意很红⽕，积蓄了很多银⼦，置了⽥地，盖了新房，也算个殷实⼈家。
  不知不觉过了五个年头，娴莲思念⽗⺟已久，想看看⽗⺟，俩⼝⼦决定带着⼀对⼉⼥回趟韬垅村。他们特意选择六⽉⼗五⽇这个值得纪念的⽇⼦返乡，这天⽜⽜推着⾃⼰亲⼿做的⽊巴⻋，⼀边坐着娴莲，⼀边载着箩筐，筐⾥装着⼀对⼉⼥，天⽓虽然有点热，但⽜⽜还是不停的推，没歇⼀次脚，想早点赶到韬垅岳丈家。他们⼀路上唱着⼩调，夫唱妇和，不知不觉来到昔⽇逃婚的渡⼝。⼩⾈依旧，⼩河如初，傍晚的余晖将河⽔染得⼀⽚通红，归巢的⻦⼉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先将娴莲搀扶上船，然后将⼀对⼉⼥连同⽊巴⻋⼀并推到船仓。娴莲依旧坐在船头，⽜⽜揽开双桨，这是娴莲低头看着⽔中的倒影，触景⽣情，回想起五年前翻船的那⼀幕，⼼中不免⼜是⼀阵惊慌。⽜⽜看到妻⼦那副样⼦，很是⼼酸，他停下桨，⼀⼿抚摸着⼉⼥，⼀⼿抚摸着妻⼦，哽咽⽽坚毅地对妻⼦说：“娴莲，明年的今⽇我⼀定不让你坐这个揪⼼⼩船，让你担惊受怕，我要为你造座桥！”。娴莲深情的望着⽜⽜，⼀头扎进⽜⽜的怀⾥，会意的点点头，不禁掉下了两⾏激动的泪花，熔化在落⽇的余晖中。这座⽯墩桥就是这样由来的。
  据说⽜⽜对娴莲的那份纯天然的痴情，也感动员外岳丈，在⽼丈⼈的资助下，⼀年后⽜⽜果真为娴莲建成了这座⽯墩桥。
  这个故事给这座桥染上了⼀层凄美爱情故事的⾊彩，成了⼀段忠贞爱情的⻅证，后⼈给它取了⼀个很温馨、很煽情的名字“连⼼桥”，从此村⾥⼩伙⼦结婚就有⼀个“⾛桥”的⻛俗。新⼈结婚那天，新郎要背着新娘在⽯墩桥上来回⾛⼀趟，伴娘紧随其后，每⾛过⼀墩，就要喊上⼀句“⼼连⼼，万年⻘”，同时桥北的⺠间迎亲乐队奏上⼀段婚礼曲，场⾯不算壮观，但⼗分热闹和喜庆。桥有六个墩，往来要过⼗⼆个墩，这意味着新郎新娘⾛过⼀年的⼗⼆个⽉，岁岁⽉⽉都要“⼼连⼼”，寓意是多么的深远啊！不知是“⾛桥”有灵，还是上天的眷顾，我们村⼏百年来，夫妻们都很恩爱，家庭都很幸福美满，离婚散家的极少极少。
  今年正⽉初六，村⺠集中在祖厅⾥为⽯墩桥开了⼀个会，因为⽯墩桥年久失修，有两个桥墩出现裂缝，其中⼀个⻄边⻆已经垮塌，有⼈说将桥整体推倒，在原址上再造⼀座能过汽⻋的公路桥，很多年轻⼈举⼿表示愿意出钱建新桥；也有⼀部分⼈说，⽼祖宗留下来的东⻄，不能随意拆掉，只能加固修缮，否则坏了⻛⽔，祸及后代。最后的意⻅是⽼桥不拆，作为历史的传承遗产，保留原始⻛貌，但必须加固整修好；同时结合当下新农村路桥发展的现状和年轻⼈开⻋出⾏的便利，决定在⽯墩桥的下游再造⼀座与现在公路发展相匹配的钢筋混泥⼟结构的公路桥。我也为这个终极决定中有⾃⼰⼀份功劳⽽感到欣慰和⾼兴！
  故乡的⽯墩桥，不然，我拿什么向你倾诉！你所承载的春夏秋冬永远刻在我脑海深处，让我挥之不去。
  春天，云低⾬稠。烟⾬中的⽯墩桥，若隐若现，⻓桥卧波，似天上的虹，桥的两岸杨柳依依，尤其那⼀棵棵挺拔的⽩杨树，像忠诚的卫⼠⼀样守护着⽯墩桥；河中的⻥⼉成群结队从桥下游过，有时窜出⽔⾯，特意向⽯墩桥问好；⼀群群鹅鸭在桥下来回穿梭嬉戏，就像⼀群调⽪的孩⼦偎依在⺟亲的怀⾥玩耍，欢乐开⼼。
  夏夜⾥，桥上流萤似⽕，桥下蛙声如潮。桥上纳凉的⽼爷爷，⼿执团扇慢悠悠地摇动着，花⽩⽽零乱的胡须也随⻛飘逸, 嘴⻆边叼着旱烟杆，吸吐间，缕缕⻘烟袅袅升起；放下烟枪，精神抖擞，开始讲起⽐他⽼得多的⽜郎织⼥鹊桥相会的故事，孩童们⼀个个张⼤眼睛，仰望天空中的银河，听得似懂⾮懂，少男少⼥们则听的春⼼荡漾。
  秋天来了，树叶⻩了。桥南的⽥间地头，到处都是收割者的身影。脱⾕机吱呀吱呀声，连同畅快亢奋的劳动号⼦，此起彼伏，在桥南开阔地带的上空回旋。送茶⽔、送点⼼的村姑村嫂们，拾稻穗凑热闹的孩⼦们，以及挑着沉甸甸⾕箩的壮汉们，在桥上往来穿梭，⼈⼈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这个季节是⽯墩桥最忙碌，最劳累的季节；也是⽯墩桥最愉悦，最开⼼的季节。
  寒⻛来袭，百草凋零，冬天来临。桥头⽼树上的⽚⽚⻩叶被⻛不经意间刮到桥⾯上，顺势在桥⾯上轻歌曼舞，似乎在答谢⼀年来⽯墩桥守望相助的情谊。⼤雪纷⻜，⼀夜间，桥⾯上积着⼀层厚厚的雪，像⼀条裁剪⼯整的⽩绒绒的围⼱，孩⼦们忘了寒冷，⽤⾁巴巴的⼩⼿，在桥墩上堆起雪⼈来，不知谁家的孩⼦，很有创意，找来⼀顶破草帽，扛起⼀根枯⽵竿，⽵竿上系上⼀条⻓⻓的旧棉线，把其中⼀个较清瘦的雪⼈，经过⼀番童话般的艺术造型，塑造成⼀个盘坐在桥墩上垂钓的⽼翁，俨然是⼀幅“寒江垂钓图”，围观的孩⼦们，指指点点，摇头晃脑，乐不胜收,过往的⼤⼈们个个笑弯了腰。
  光阴荏苒，⼀晃⼏⼗年过去了，其间⾛过⽆数有名⽆名的桥，⻩河上有：兰州中⼭⼤桥、郑州⻩河铁路⼤桥、孙⼝⻩河⼤桥；⻓江上有：武汉⻓江⼤桥、九江⻓江⼤桥、南京⻓江⼤桥；还有跨海的⻁⻔⼤桥，以及很多叫不着名的乡村⼩桥。然⽽，最让我魂萦梦绕、不离不弃的还是故乡的⽯墩桥，它朴实、简单；它宽厚、仁慈。是我与⽣俱来的⼀座桥，是我穷尽⼀辈⼦也⾛不完的⼀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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