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儿 弯 弯
那一年,我在县城的一所中学里读高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同学们都回家去了,偌大的校园里空荡荡的。我却不愿回家,因为怕看到流泪的母亲,这一年的七月父亲因病早逝,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失去父爱的痛苦使我倍感孤独,甚至自卑。所以在这样一个假日里,我宁愿留在学校里看看书,或者一个人在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街头走过。
为了打发这样一个下午,我走进了一家书店。买书的人并不多。我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随便地翻着,接着又换了几本……我没心思看这些书,满脑子乱糟糟的;也没钱买这些书,裤兜里空空的。直到卖书的那个胖胖的女人用警惕的目光看者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应该离开这里。就在此时,我听到一个浓浓的,亲切的乡音:“喂,有四年级的作文书卖吗?”在长长的书架的另一头,我发现了那个买书的女孩,她看上去很年轻,穿着朴素而单纯,耳际乌黑的短发半卷着。直觉告诉我她和我应该是一个乡的,而且好像还在哪里见过,只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于是我又走了进去,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拿了一本书翻了起来。她好像没注意到我,仍在低着头翻书。我走过去问:“买书哪!”因为声音太大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时脸上的表情非常的惊讶:“是你?”我也是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她认识我?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她叫张晓月,是我初三的同班同学,只不过那时我读书太认真太专心,所以没在意。今天在这样的情景里再次相遇,让我感到惊喜却又有点不好意思。
我一边帮她挑选作文书,一边问她:“给你弟弟买吧?”
“我弟弟都读初中了,是我的学生托我买的。”她笑了笑说。
“你的学生?”我很吃惊。
“我现在在一所小学里代课,都教了快两年啦!”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绝不像我们班里的小女生故作忧郁或天真状,是一种成长以后的自然与从容。
书很快就买好了。看她还买了一大箱粉笔,我就说:“这箱东西挺沉的,送你上车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的。”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于是提起那些东西,我们就出了书店,走在午后洒满阳光的大街上。
一路上,她告诉我她高中只读了半年,父亲就以她是女孩子为由不让她继续读下去;她还说她的梦想就是读大学,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
我说:“你现在不挺好的吗?当老师了。”她笑了笑说:“代课的老师,算什么呢?哪有你幸运,有机会读高中上大学了。”
“幸运?我幸运什么?至少你还有一个不让你读书的爸爸,可我连爸爸都没了,他前不久去世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甚至都不想再读下去了……”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我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却发现她脸上局促不安的神情。我赶紧说:“没什么,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你别在意。”她却一直沉默着……
快到车站了,她突然问我,声音轻轻的:“能诉我你的地址吗?”
她在车上向我挥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灿烂。
一个星期以后,正如我期待的那样,我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信。在信中她告诉我说她的学生都说那些作文书买得挺好的,对他们很有帮助,说谢谢我啦。她还回忆了读初三时的一些事情,她说那时候她特别羡慕我,说我读书那么厉害,成绩总那么好。信的最后她告诉我一定要忘记过去的不幸,振作起来,努力的学习,好好的生活。她的字娟秀工整却很小,排在信笺上密密麻麻的。署名的地方俏皮的画了一弯新月。
收到月儿的信我非常高兴。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信。短短的一封信,我一遍又一遍的看了大半天。然后给她回信,我说能收到她的信我真的非常高兴,又多了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啦;我说我现在的压力很重:一头是流泪的母亲,一头是繁重的学业,我知道我应该努力的学习,争取考上大学给母亲一个安慰;但是我总不能战胜自己,不能从自卑甚至悲观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和月儿就这样保持着书信的往来。在给我的信中,她一次又一次的安慰我,鼓励我,字里行间露出的真情让我感动不已。就这样,月儿帮我逾越了一个个心灵的障碍,抹去了我心头的一片片阴影;她给了我一个自信的支点,使我一步步走向了成功。
在人生历程中最难走却又最重要的一段路上,她伴我一路走了过来。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已经不能没有她了。但是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始终没有触及那个敏感的字眼,没有跨越那一段短短的距离,不知为什么,现在想起来,难道这只是上天一次刻意的安排??
第二年的八月,我被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母亲那久违不见的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
接到通知书的那个下午,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月儿家,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就在今天,就在此刻,我必须把那个字说出来,爱或者不爱,她也必须告诉我。
可是,我没有见到月儿,她的母亲告诉我昨天她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打工……我手里捏着通知书,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一时间竟找不到东西南北的方向。
后来,我接二连三地给她写了很多信,在信中我一遍遍的问她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了,却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哪怕一天?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能 分担我的痛苦,却不能和我在一起分享我的快乐?为什么还没开始却又要结束?
她给我的信,只有一封,却让我心碎:
“……以前的,都过去了,现在,我也为你而高兴,但我不是为了得到你什么而那样去做,只是因为我曾经是你的同学,特别羡慕你,想你一定会考上大学……我只不过做了一个朋友都会做的。曾经,我也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是,可是我,我不能,因为……
忘了我吧,我,我在另一个城市也很好”
信的最后,是一轮月儿,弯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