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训扬新风之廿六丨西源乡江家畈村：“金银村”里那些背影|民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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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大成宗谱》载录“家训”言：忠孝为人之大端，根于至性，出于内心，人人所觉自矢，不必食禄而后为忠，亲存而后为孝也。廉节尤人所以立身，亟当操持，倘不顾分谊，贫黩隳行，以致遗亲后君，又安所为忠孝之人。

  载宝
  都昌县西源乡西源村委会江家畈村，在记者笔下被称之为“金银村”。“金银村”的得名，源于1992年那场挖宝。关于挖宝故事或事故已过去快30年了，当年金灿灿的金元宝放射出的光芒，点燃起掘金者灼热的目光，也让人性晃眼得变形——或见金子般高贵的心，或见铜臭般龌龊的灵。拉开金光闪闪的人生戏剧之帷幕，让我们来穿过时光的云烟，回望那些渐行渐远藏金纳银者的背影。
  江家畈老宅里的金银肇始于清末一个叫江南金的人，一如他的名字带着“金”字。江南金，字奇圭，官名品三，生于1841年。他少时家贫，在兄弟四人中排行第三，同时“兼祧”叔父，即兼做两房人继承人。江品三聪慧过人，清同治年间江南诸省骚乱不已，科举滞行，江品三至25岁才“入邑庠”，参加乡试中举。33岁甲戌年中了进士。江品三辞去功名，回到江家畈侍奉母亲，直至老母故去。乡间十余年，他甘为布衣，期间在好友捐资创办的书社为师授业。光绪辛卯年（1891年），都昌老乡胡廷玉、刘贞在京城打听到甲戌科的进士可由主事升仕知县，于是屡书敦促品三先生入仕。江品三授京城附近直隶的柏乡县知县。他克勤克俭、以民为贵，政声颇著。江品三在知县任上最获民许的还是亲理讼案，呵安一方。“梁破小案”的侦破足可见他的断讼智慧。村民梁破小深夜被人捅死于野外，数日后，梁家母女又在自家庭院被铁锨所击，梁破小的妹妹身亡。江品三明察暗访，锁定行凶者为梁破小的姑表弟刘小黑，刘小黑与梁破小的表妹发生奸情怕败露而实施灭口。江品三突传刘小黑审讯，刘小黑力陈与己无关，数语之后以头抢地，鲜血溅染布衫。江品三察觉刘小黑的异常过急行为，查验其衫，原来旧衫上已有污暗血迹。刘小黑做贼心虚，以鲜血遮掩锨击梁破小妹妹时留下的血迹。江品三条分理析破其心理防线，刘小黑只得据实招供。
  江品三的政声颇得抚督直隶的袁世凯褒奖，后官至涞水知府，现在的河北省正定诸县归其管辖。在知府任上，江品三为一起“刨坟案”纠谳，显其断案之正。爱新觉罗皇亲一女眷葬于一寺塔旁，数日后殉葬的金制簪环被刨坟窃走。当时李县令迫于亲王之威召来一个替身，衙役将细绳勒系替贼，悬手三日，替贼屈打成招，被治入狱。江品三赴任后，替身大喊蒙冤，江品三重调案劵，发现所录替贼关于坟内情形口供与当时葬礼在场的僧人所言不尽一致。提审替贼，验其手指勒迹，知是冤屈，江品三秉持公道释放了拘贼。
  江品三官至直隶一知府，朝廷念其功绩，封赠其为“通奉大夫”，60多岁后辞官回归故里江家畈。江品三有医术之长，晚年以医者仁心救治乡邑。其正配曹氏，淑贤持家，军阀混战时的黎元洪总统褒扬她为“巾帼完人”。江品三安逝于他的“进士第”家中，卒年七十有三。

棋盘老宅“进士第”隐藏着的金银财宝，无疑皆为宅主所为。那么这些数量可观的金银从何而来？其中一部分，自然是江品三在直隶为官三十余载的俸禄。更多的家财来自何方，成为一种传奇。关于金银的来历，江家畈村民有着不同版本的叙说。现任西源村村支部书记江龙庆是与江品三一族最有亲缘关系的，在他的讲述中关于更多财宝的来历，吻合于清末乱世的大背景。江龙庆言宅主江奇圭（即江品三）是他的高祖父，江奇圭在京城直隶为官时，深得慈禧太后欢心，收为“义子”。时值八国联军攻打京城，义和团又追杀教徒，人心惶惶，本应缴入皇宫的税银，江奇圭看出颟顸清室气数已尽，干脆用船载着金银回到老家江家畈。乱局下的返程注定不是一帆风顺，护送江奇圭回家的是昔日被他施恩免于一死的一名“江洋大盗”。大盗数年前犯案本应杀无赦，江奇圭以德化人，令其改邪归正，效力满清，且在江奇圭的庇护下谋得一官半职。大盗武功盖世，以恩报恩，江奇圭的三艘载宝之舟过洞庭湖时，桅杆被湖上土匪用箭矢射中，箭镝垂直地稳钉在桅顶上。但见大盗纵身一跃，拔出箭镝，弯弓射回。箭逼桅杆，于“海盗”，既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暗语。回射之的，表明船主同出一门，不得冒犯。满载着金银的船舶，经鄱阳湖径直停靠在江家畈村头。告老返乡的江奇圭，把多少有点来历不明的金银藏于宅子的地下和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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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宝
江品三有四个儿子，大多早夭。长子江恕生育两个儿子，取名孝岵和孝岷。江品三的长孙江孝岵，颇具祖父为人处世之风。从陈忠实的传世名著《白鹿原》主人公白嘉轩的形象里，可窥视到江孝岵这类人消失在时代港湾里的背影。

江孝岵生于光绪甲午年（1894年），育一子五女。他承继祖父遗留下的殷实家产，家业做得更盛。在当地有江家的“千亩垅”，鄱阳湖强山附近的岛屿也是江家的置产。江孝岵在景德镇还投资陶瓷业，收益颇丰。民国十三年，江孝岵凭着捐金和名望跻身江西省第三届议员行列。江孝岵是典型的旧时代乡绅形象，有一个细节可凸显他的节俭之风。江家的一碗豆豉红烧肉舍不得大口吃，半个月天天端上饭桌，以此撑体面。江孝岵有厚植于骨子里的仁厚。乡邻进入他家，无论贫富贵贱，他都会起身泡茶待人。族人遇上饥寒交迫，他热心相助。借债人有的亡故，江孝岵也不去催讨，还宽慰着未亡人待儿子成人了再说债事。有的败家子赌博输得要变卖宅子，江孝岵买下后也不急于归己，宅子仍让居无定所的原宅主住着。村上穷人家年关难捱，江孝岵派管家送上一串肉，让穷人过个暖心的年。新中国成立初期土改，江孝岵无所遁逃地被划了“地主”，列为镇压对象。西源、周溪、三汊港周边的乡绅联名保他，申辩江孝岵其人以善立世，没有血债，乞免一死。据说时任江西省省长的邵式平签发“暂缓刑死”的公函传至江家畈时，已是迟了一步，江孝岵1951年的初夏在枪声中扑地。土改期间，曾经显赫的“进士第”两栋棋盘屋，一栋用来做了公家的办公场地，一栋分给了3户贫雇农。当年从江家老宅搜挖出来的金银财宝，据说用了12土车推进了区公所。
江孝岵家族在摧枯拉朽般的时代洪流中闻风丧胆。他的子侄这一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雇了茭塘村一条渔船，从长溪嘴悄悄上船，逃往南昌、高安等地栖身。据说，江家人还是携带了不少的祖传金银出走。连送江家远行的渔夫也使了个心眼，将裹挟着金银的一个布包沉入浅水中，回岸时捞取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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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宝
  江孝岵的后人远离故土，在逆境中经受着磨砺，不少人后来事业有成，有的还成为大学教授。在与故乡失去联络30多年后，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江孝岵的后裔清明时节会派人回乡祭扫先人墓茔。他们念念在兹的还有祖辈藏匿于老宅地下的金银财宝。
  时值1992年农历正月，江孝岵儿子江德昌（派名江承训）回到江家畈，找到族人商议挖宝一事。江德昌是当年父辈埋宝地下的见证人，他心中有张他所知道的“宝窖图”。江德昌首先把族人带到一个栋柱磉墩下，言之凿凿此处“有宝”。可这间房子土改时已分至其他族房名下，80多岁的房主老太太躺在磉墩旁不起身，哭闹着“要挖宝先埋我”，众人只得作罢。江德昌又带族人到另一处，这一户属同一族。江德昌在前厅中堂向前跨三步，示意来人下锄，果然很精准地挖到了一个茶罐，里面有12个马蹄银锭，还有一个金元宝。江家老宅挖到了金银宝的消息不胫而走，江家畈精明的后生快速买来探宝仪，探头是日本产的，灵敏度高。江德昌带着20多个族人，晚上拿着仪器在宅后墙的滴水屋檐下探宝，试探了十余米，果然听到探头发出“嗞嗞”的响音，大家欣喜地开锨，但见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热水瓶套露出土面。有人抱怨南昌来的德昌信息不准，一应人扫兴而归。令他们后悔不已的是，三年后，此宅卖给浙江的商人，商人派人开启滴水线处红石时，在当年探到铁壳热水瓶数米处，挖到了一个宝罐，被商人悄悄取出，其价值远胜于买宅子所花的六、七万元。

  江德昌在1992年的新春引爆江家畈的挖宝热后，返回了南昌，1998年殁于省城。1992年的春天，对于江家畈来说，是一个“宝光四射”的春天。那座古宅，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三教九流，揣了贪婪之心前来，趋之若鹜的各色人等虎视眈眈于古宅。村里的长辈站出来商议，与其让外面的人觊觎藏宝，不如江家畈人有组织地进行挖宝，甚至有人提出房主与村民二八分宝的方案。阳春三月的某一天晚上，在江孝岵族人的主导下，安排好核心挖宝、内圈监管、外围值守三层，推进挖宝计划。探测仪在厢房的床前发出了强档的响声，核心区四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狂喜地掀开木地板，只浅浅地动过几锨，便见有青石覆盖下的大瓦缸，一老者探手取出的是金灿灿的大元宝。现场抑制不住的狂呼，让内外两层的人群破门而入，一哄而上，抢宝的一幕就此发生了。据当时在现场目睹夺宝场景的人回忆，大瓦缸里有金元宝99个。宝的铸型有两种，一种是禾斛状，一个就重达4.2斤；一种是摇箩状，一个也重达3.8斤。金元宝上有皇宫铸造的图徽，具有作为文物收藏的价值。抢到金元宝的村民有人第二天就换成了成沓的人民币，1992年一个“摇箩宝”卖出1320元。现今有人出价18万一个，也求购不得。
  在1992年的江家畈，发生过一起因宝生祸的命案，造成一对母女一死一伤。命案不是发生在那晚挖宝的现场，但的确是由攫宝而起。江家畈有个在景德镇谋生的汉子，听说村上有宝可获，便腰揣尖刀，加入到挖宝者的行列。其时南昌、九江、景德镇等地的闲杂人等携刀而入江家畈，张扬者把马刀扛在肩上，一来防身，二来逞强。汉子经过一田垅时，百无聊赖地扯开路旁的枝桠，正在田垅收割油菜的妇人骂了句“牛都可以过，人还不能过”，在与汉子顶撞了几个来回后，气急败坏的汉子竟抽刀刺向田间的母女，妇人在被田间插秧的邻居抬往医院救治的途中身亡。自然，汉子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江家畈夺宝风波引起当地政府和公安部门的关注。政府组织江家畈在县内工作的干部回到村上协助维稳，公安部门介入追回了30多个被哄抢的金元宝。此后的数年，在“进士第”还零星地发现过一些宝藏。有次村民得到了一坛银元，烙刻着的是翔鸟的图案，俗称“鸟元”。这种银元已是民国初年的特制了，显然是属于江孝岵的藏匿。江家畈的挖宝热也波及到邻村，只是几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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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宝
江郎“财”尽之日，自然成了夺宝风波平息之时。当狂热归于静寂，江家畈人悟出了一个道理：不劳而获的金银终归是虚幻的，真正的幸福，在于拥有自立自强的精神之“宝”，幸福是靠奋斗而获取的。江家畈村人如获至宝，脚踏坚实的大地而行稳致远。

2018年暮春，已无从觅见风光一时的“进士第”的风貌。当年土改分到贫雇农名下的那间棋盘屋，已在村庄整治中平整成一块空地。紧邻的曾为“西源大队”办公地的另一间棋盘屋的地基上，废弃着一幢二层的村小学教室。挖宝风波被平息后，江品三的后裔要求依法返还祖宅地下被收缴的金元宝，一场官司打下来得到了政府9万元的弥补，江家干脆一分不留地捐给村里建了这座教学楼。后来村小学又规划重建了新的校舍，教学楼空置着。

江家畈现有村民620余户， 2340余人。1998年一场百年未遇的洪水冲垮了长溪圩堤，江家畈在随后的移民建镇中，择优而居分成了6个村庄，南北跨了3.5公里。江家畈所在的西源乡西源村是“十三五”贫困村，在市县帮扶单位和当地政府的扶持下，村上扶贫产业基地风生水起，已建起油茶、龙虾养殖、光伏发电、白莲等基地，联结着贫困户致富。村里新建了村民活动中心，江家畈人如今快乐无比，逐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