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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夜鸣郎18 溪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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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


日本佬来了之后,大白天推着车在大道上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是被日本佬连人带车捉去做苦力,就是被日本佬当作帮中国兵做运输而开枪打死。这样的事三瘌痢听说的不止一件两件,文桥埠这一带就再也没有帮上镇下乡的人推车赚钱用的了。三瘌痢送竹婆和梦兰到了竹婆家里,因为担心路上碰上日本佬,也因为梦兰含着泪留他多呆一天,他便在第二天夜里推了车往回走。


月亮起山更晏了,天上还蒙着一层不浓不淡的云,三瘌痢动身时已是小半夜,一个人推着空车走在昏暗的月光下,他禁不住回想起与梦兰相处的这些日子,心里充满离别的伤感。从心底里说,送走梦兰他是心有不甘,却又实在是无可奈何。做出最后的决定前,三瘌痢、火凤还有梦兰一块商量了许久,设想了许多留下梦兰的理由和办法,但最后他们都被迫放弃了。强留着显然不行,过不了武训虎这一关,娶梦兰做小老婆的事,不要说是梦兰家里,就是三瘌痢才和雁爷说了个意思,就被雁爷骂出了门。还有就是竹婆家里没有日本佬,三瘌痢还担心梦兰留下来遭受日本佬的侮辱。三瘌痢已经把梦兰当做自己的女人。


三瘌痢喜欢梦兰。喜欢梦兰的身体,梦兰的身体让他做回了一个完整的男人;三瘌痢喜欢梦兰的撒娇,梦兰不像火凤那样不管什么事都依着三瘌痢,梦兰偶尔会撒一两回娇,梦兰的撒娇让三瘌痢更开心,让只有三个人住的旁边山茅屋里多了许多笑声;三瘌痢更喜欢梦兰的为人,梦兰粗事细工都主动上前做,对火凤像亲姐姐一样亲,像是一点心计也没有的人,锅里煮了什么吃什么,全然不拿自己当一个财主家的大小姐。有一回,三瘌痢发现梦兰身上有大块小点的被虫子咬了后长出的红疹,却从没听梦兰说起过身上痒的事,让他心痛好一阵。梦兰对他说,在这个家里,他是皇帝,火凤是东宫娘娘,她是西宫,现在家里没有宫女,她这个西宫就要服侍好皇帝和东宫娘娘。


假如真能娶进梦兰,三瘌痢认为那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梦兰火凤肯定不会像评话故事里说的大老婆小老婆那样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生出许多事来,三个人就会和和美美过一辈子,那样他该多么幸福。


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梦兰?还能再见到梦兰吗?三瘌痢心里充满了惆怅。


全都是该死的日本佬。三瘌痢惆怅之后又是仇恨,当仇恨的怒火升腾起来时,三瘌痢暗自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一定要亲手杀死日本佬。


“喂,老表。”走着路想着心事的三瘌痢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半夜三更时分,在这旷野之中,独自一人走夜路的三瘌痢突然听到这么一声人语,吓了一大跳,首先想到这是遇上了鬼,脚不停步四处一看,没见一个人,他的心里发毛了,脚下走得更快了。


“老表,莫怕。”有个人从三瘌痢身边山坎下月光的阴影里站起来,像是晓得三瘌痢心里所想,拦住他说。


三瘌痢这才发现背着月光的山坎下的路边坐着三十几个人,个个都有枪。


“你们……这是……”三瘌痢迟疑着。尽管走出的人说自己不是鬼,但三瘌痢还是不放心,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中国兵还是鬼。按文桥埠人的说法,鬼是没有影子的,这些人坐在月光的阴影里,正好就看不到影子。


“我们兄弟扛了点东西赶夜路走不快,想借你的车用。”拦住三瘌痢的人指了指地上的六个箱子,话说得很客气。


“哦。”三瘌痢不置可否就了一声。他从小就听文桥埠人说过,“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认定他答应借要借,不答应借也要借,只是他还不敢肯定这些中国兵不是鬼。


“兄弟们,装车,出发。”拦三瘌痢的中国兵是个头。


这些人都走出来了,月光下个个都有影子,三瘌痢就肯定他们都是中国兵了,又从他们的话语中知道和他说话的那人姓陶,中国兵叫他陶队长。小箱子里装的不知是什么,看起来不大却很重,三瘌痢从车厢里拿出备用的绳索将箱子绑紧后就上了路,他心里有些不乐意,自己在外面耽搁久了怕火凤在家里不放心,想早些回到火凤身边去,推起车来都像是没有力气。


“让我来试试。”陶队长说着就要接过三瘌痢的车把。


“不用,不用。你们这是去哪里呀?”三瘌痢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壮起胆问陶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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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能问。”陶队长说着就离开了三瘌痢,跑到队伍前头去了。


随着这支三十多人的队伍行走着,三瘌痢在估计着中国兵的目标,突然他想到了日本佬,中国兵们可能是要去打日本佬。这么一想,劲就来了,假如他也参加到中国兵里去,刚刚立下杀日本佬的誓言立即就能实现了。激动起来的三瘌痢没有冲动,他想起了瞎子唱传里面的打仗故事,中国兵打国本佬要保密,不会告诉他一个局外人。为证实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心生一计,对一个走在身边的中国兵说:“中国兵兄弟,等会儿你要多杀几个日本佬。”


“那还用说。”中国兵脱口而出。


“你们真的是去打日本佬!我也要去打日本佬。”这时的三瘌痢不再怕中国兵了,也就把什么梦兰什么火凤都丢到一边去了,手里推的车也失去了重量,他是屁股眼里都是劲,赶急赶忙就赶到队伍前面的陶队长身边。


“陶队长,我也要打日本佬。”三瘌痢说。


“别说话。”陶队长说。


“你答应了,我就不说了。”三瘌痢说。


“好吧。”陶队长口里答应了,心里却认为三瘌痢没有军事知识,打起仗来是个负担,弄不好会坏事,打算到了目的地再打发三瘌痢离开。


三瘌痢的车推得快,队伍就走得快了。大约走了七八里路的样子,陶队长突然停下来一挥手,中国兵全都停下了。


“准备战斗。”陶队长下了命令。


三十几个中国兵很快站成三排,陶队长点出几个中国兵命令他们帮三瘌痢从车上解下六只箱子,之后,陶队长拿出两块银洋对三瘌痢说:“老表,麻烦你了,拿了这钱,你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三瘌痢说:“陶队长,你不是答应了我也一块打日本佬吗?我不走,我也要打日本佬。”文桥埠人都怕兵,但三瘌痢他不怕打日本佬的中国兵。


陶队长说:“不行,你枪都不会拿,打什么仗,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三瘌痢说:“陶队长,我求你了。我真的想打日本佬。我不怕死。”


“快走,不要耽搁我们的时间,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陶队长没想到一个老表竟然这样不听话,拿起手枪指着三瘌痢。


“我就不走,要不,你就打死我好了。”三瘌痢发了犟。


“你……”陶队长气得踢了三瘌痢一脚。


“队长,可以给老表两颗手榴弹,去前边路上埋伏,万一有鬼子来增援,让他挡一下也好。”有一个中国兵建议说。


“就这么定了。”陶队长答应了,就让提建议的中国兵拿了两颗手榴弹给三瘌痢,中国兵告诉三瘌痢应该在哪里埋伏,日本佬来了应该怎样打,还简单地说了手榴弹怎样用。尽管说三瘌痢还是想和中国兵们一块去,但看得出陶队长不欢迎。手里有了手榴弹,就反过来想自己一个人打日本佬也是好事,打一个打两个都能算在自己名下。


按照中国兵的交待,三瘌痢藏好自己的车后,揣着两颗手榴弹激动地往前起了半里路,找到一个山坎,居高临下守在大路边上。


中国兵要攻打的是日本佬的梅山据点。这一带的日本佬驻扎点和蚌壳地不同,三个小队的日本佬没有驻在一个据点,而是分守在梅山、龚湖和横寨三处,三个据点相距不过四五里路,这里是杨岭河、汪家墩、徐家埠一带的船进入鄱阳湖的必经之路。因为日本佬的分散驻扎,单处的兵力少,就被陶队长他们选为攻击的目标。在陶队长的计划之中,以三倍于敌人的兵力,应该能迅速攻下梅山据点,在龚湖和横寨鬼子赶来增援之前迅速离开,因而没有考虑阻击增援鬼子的军事部署,之所以把三瘌痢安排在路上,完全是不想让三瘌痢在战斗中误事和增加伤亡。


就在三瘌痢找个灌木丛藏好自己的时候,梅山的仗打响了,枪声刺破了月夜的寂静,爆炸的火光映红了梅山村的上空,三瘌痢心里很激动,心想该死的日本佬你们也会有今天,打吧,打吧,中国兵的好兄弟,快点把日本佬全杀光。三瘌痢心里也有点遗憾,如果能亲自参加打日本佬那多来劲。三瘌痢心里憋着一股劲,憋得他心里发慌,憋得他有了尿意,站起来又没屙出几滴尿。三瘌痢的眼睛紧盯着梅山方向,心也飞到了那战场上。


三瘌痢不知道中国兵在梅山的仗打得有点艰难。中国兵个个勇敢,但他们只有步枪和手榴弹,而日本佬有机枪,凭着工事在顽抗,战斗就没有陶队长他们预料的那样顺利而迅速。三瘌痢更不知道,日本佬还有电话,龚湖和横寨的日本佬接到梅山的电话后已经出动了,就要从三瘌痢守着的这条路上过去。


三瘌痢的心思完全到了梅山的战场,也因为战斗的爆炸声影响了三瘌痢的听觉,当龚湖的一小队日本佬从他身边跑过去时,他竟然没有发觉。当他对日本佬跑过去时产生的响动有所察觉时,日本佬已经离开他十几步远,慌乱中的三瘌痢抓起一颗手榴弹也没拉导火索就掷了过去。


手榴弹没有爆炸,已经跑过去的日本佬也没有受身后的这点小响动影响,继续跑向梅山。


回过神来的三瘌痢懊悔地扇了自己一下,多好的机会就这样没抓住。想起手榴弹没按中国兵教的要转开后面的盖子还要拉断导火索再掷出去。三瘌痢舍不得那颗手榴弹,跳到路上把手榴弹寻了回来。


这一回,三瘌痢的耳朵虽然还在听着梅山的枪声和爆炸声,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下面的路上。来了,又一小队的日本佬跑过来了,这一回跑来的是横寨的日本佬,三瘌痢把两颗手榴弹的后盖都旋开了,握住一个,只等日本佬靠近了就拉断导火索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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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佬跑近了,更近了,就到了三瘌痢的脚下,三瘌痢投下一颗手榴弹,炸响了,日本佬被炸翻了,三瘌痢再抓起一颗扔下去,又炸了,炸得日本佬嗷嗷乱叫,向三瘌痢藏身的地方开枪乱打。三瘌痢就按中国兵事先说的,跑到山上去了。


三瘌痢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后悔当时没有留下来看看到底自己炸死了几个日本佬,当然,还有一件事三瘌痢不知道,如果他炸的是最初龚湖赶来的日本佬,陶队长带着的中国兵们就大获全胜了。就在龚湖日本佬赶到之前,中国兵已经把梅山据点攻下来了,打死了十个日本佬,活捉了两个。但就在中国兵准备撤离时,龚湖的日本佬来了。


这是陶队长他们没有准备的,中国兵迅速处于下风,等横寨的日本佬也赶到了时,中国兵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中国兵的子弹打尽了,就冲出来和日本佬拼刺刀,陶队长也倒下了,中国兵几乎全军覆灭,只有两三个武艺精的逃了出来。


三瘌痢跑了一阵之后,发现日本佬没有追上来,就转身往回走,渐渐地,梅山那里的枪声稀疏了,最后没有了,三瘌痢也走到了他和中国兵分手的地方。三瘌痢很想去梅山看看,到底心里有些怕,便往自己藏车的地方走去。他估计中国兵已经走了,他就想在天亮之前赶些路,争取明天早晨就能回家。


三瘌痢在鸡公车旁发现了一个中国兵,中国兵满身是血昏倒在地上。三瘌痢扶起中国兵,轻轻的叫了几声,中国兵醒了。


三瘌痢救活了这个中国兵。醒过来的中国兵要喝水,三瘌痢折了一把鲜嫩的荆条一根一根剥了皮喂给中国兵嚼。中国兵能说话了,告诉三瘌痢说这个地方不能久留,天亮前要迅速离开。三瘌痢就先背着中国兵跑一段路,再回头扛着鸡公车跑一段路,然后又背中国兵跑,到天亮时他们离开梅山已经远了。三瘌痢在一处山脚下发现一个独户人家,讨了碗热的稀杂饭给中国兵吃了,中国兵算是恢复了。


吃着竹婆给三瘌痢准备路上吃的点心,中国兵和三瘌痢两个在山上呆了一天,中国兵给三瘌痢讲昨夜的事,讲打日本佬的事。到天再黑下来时,中国兵说他要去寻队伍再打日本鬼子,说身上不好带枪,临走把枪送给三瘌痢,说是做个纪念。


尽管是一把没有子弹的枪,依然让三瘌痢很开心,他到底有枪了。他没等月亮再升起来,趁黑就回到了旁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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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溪流在文桥埠村头相继汇合,东流而去融入泱泱鄱阳湖。来来往往从文桥埠经过的风水先生都称赞这里是山清水秀源远流长,是风水地理上难得的“三合经”好地。溪水确实带给文桥埠人许多好处,也就成了文桥埠人的骄傲,文桥埠人在外人面前夸说自己的村庄时,说的就是他们的溪。


 


文家港,文家港,


日里流来夜里淌,


流得文家柴水便,


淌得世代人丁广。


 


绝大多数时候,溪水是平缓温驯的,日复一日从村边潺潺流过,任由文桥埠的大人们用于灌溉洗濯,任由文桥埠的崽俚们戏水嬉闹。天热了,到溪边的树荫下坐一阵,身上的汗就没了;人乏了,跳进溪水洗一回,精神就上来了;嘴馋了也好说,把手伸进溪边水里的石头缝或者树洞里就能摸出活蹦乱跳的鱼来。


倘若遇上天旱,溪水就展示出她无与伦比的丰富来。文桥埠人夸自己的这条溪有神灵之气。三伏天一个月天上不下一滴雨,上游已无水流下来,溪水还照样是满满的。田里要水了,十几架水车忙碌一天,傍晚时溪见底了,但明天早晨再过来一看,又是满满一溪水,仿佛那溪底的沙层中可以无穷无尽冒出水来。据传说,很久以前,有一回大旱三年这溪水也没干,方圆十里的人全靠神溪的水救了性命。


有时,溪水也会表现出她的强大与暴怒来。暴雨之后,溪水仿佛就像忍耐已久的英雄豪杰面对恶棍无休止的挑衅而怒火燃烧了,她淹没田地,淹没道路,将两岸变成一片汪洋。她旋涡套着旋涡,要吞噬世间一切罪恶,她汹涌澎湃,将一切阻拦她前行的东西摧毁。


有空的时候,三瘌痢就在他的茅屋边练功夫,有了快枪,再加上一身好功夫,打起日本佬来就赢得更有把握。受三瘌痢的影响,更多的文桥埠年轻人也练起功夫来,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会有一帮年轻后生聚在旁边山的林子里练武。


“三瘌痢聪明,是文桥埠后生中最聪明的一个。”这句话是厌婆说出来的。


厌婆说这句话有她的理由。当初,三瘌痢带着二喜去练武要打日本佬,她是恨不得从三瘌痢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她盼着自己的后代太久了,她都想诅咒老天的不公。当她带大了童养媳茶香,过继了二喜做孙子,她就生怕这两人身上再生出意外来。后来,旁边山的茅屋让茶香怀上了,厌婆心里就对三瘌痢有了好感。厌婆真正打心底里说三瘌痢好,是因为前不久出了一件事。


那天,怀孕的茶香想吃酸的,去大门外的院里打几个青枇杷,正要动手,听见日本佬过来了。茶香赶紧躲在院中一丛用于摘叶子包粽子的箬竹丛后避过了。虽说是有惊无险,却是把厌婆和茶香两个吓得魂都不在身上,再也不敢让茶香在屋里住,让二喜带着住到旁边山的茅屋里去了。这时的厌婆就想,让二喜练练功夫是对的,二喜有了功夫就能保护茶香和她的后代。厌婆越想越觉得自己孬,也就越觉得三瘌痢聪明。于是就常在文桥埠人面前夸三瘌痢。


在文桥埠人的印象里,厌婆是个只会骂人说别人的坏而不会夸别人的老女人。厌婆这一夸,文桥埠人想想三瘌痢做的还真是对。于是,更多的年轻媳妇姑娘在听说日本佬要来她们就到三瘌痢的茅屋里去了,更多的男人和三瘌痢一样练起功夫来,只是他们没有在旁边山搭茅屋住过去。冬祥有些心动的时候,鹤爷让冬祥也带着春花也去了旁边山。鹤爷说,三瘌痢他们想打日本佬是好事也是坏事,要冬祥参加到年轻人里面去。鹤爷说,日本佬不赶是不行了,但一定不能明来硬拼,交待冬祥第一不能把打日本佬放在口里当歌唱,第二真要打起来时还一定不能放跑一个日本佬走透风声。


厌婆嘴里唱三瘌痢的好,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厌婆说得不错,圆圆心里就不以为然。日本佬没来之前,圆圆很愿意丈夫明秋跟三瘌痢一块凑,三瘌痢那时的勤快是出了名的,可现在不同了,她决不能让明秋有三瘌痢一样的想头。


女人们在旁边山躲在三瘌痢的茅屋里,让男人在路口的树林里守着,圆圆也承认这样安全,可她又认为,女人们都在旁边山,万一日本佬进去了跑都跑不开,还有更重要的,圆圆认为这是许多男人借保护女人为名偷懒不做事,把好好的田地都荒了,看看三瘌痢的田地就能证明这一点。从前三瘌痢的地里看不到一根草,如今三瘌痢的地里草比苗高。练功夫是好,可练功不能够当饭吃,就拿和仂来说,一个红皮瘌痢的老婆,也要躲到旁边山,这真是瘌痢婆嬷嬷看的膣眼重。日本佬要你这瘌痢婆吗,还不是和仂想偷懒不愿做事。


圆圆不能让丈夫明秋和偷懒的男人们一块学懒了,她绝对不去旁边山三瘌痢的茅屋里躲日本佬,也就不给明秋与三瘌痢他们在一块的机会。无论哪一天,她都要赶明秋去田坂地里做事,至于自己的安全,她自己完全有把握。


又一次男人带着自己的女人又去了旁边山的茅屋之后,日本佬穿村而过。圆圆看着心里就发笑,说,你们躲吧躲吧,躲到秋天割禾田时里只有稗草。圆圆把明秋赶去做事,自己提着一篮东西下到港里洗。她盘算着日本佬回来九斤屋里吃饭还有一阵工夫,她要洗了衣裳煮了饭再在自己楼上藏起来,一点不耽搁工夫又太平无事。


洗衣码头上的年轻媳妇只有圆圆、冬苟的老婆翠英、还有三瘌痢的大嫂青珍三个,其她都是做了嬷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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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圆说:“我们文桥埠的女人都像发了疯,一个个都往旁边山跑,不晓得自己长得几排场,还不是图轻快不做事。”


“就是。”翠英一听就接上了,“圆圆你是不晓得,她们在旁边山几好戏,说是带了针线带了事去做,鬼做,光是讲评话唱小曲说骚话,亲膣巴口的,什么样露骨的话都说的出来。有时还发疯,女人脱男人的裤,有一次和仂硬是让一帮女人脱了个露卵打屌,还不作丑嘻嘻哈哈笑,就不晓得丑卖几多钱一斤。我屋里的冬苟总要我去,还不是他自己想去赶骚,去了一次我就不再去二次了。”翠英和冬苟去过一次,冬苟到了旁边山确实是专在女人堆里混。


“真的?”一个老嬷嬷问。


“真的,不信你就去看看。”翠英说的很干脆。


“那……下回就不让我屋里媳妇去了。”一个老嬷嬷很是担心。


“就是不要去。我是一回也没去过,不也一点事也没有。”圆圆趁机展示自己的能干。


“是哟。是不要去。”一个老嬷说。


圆圆继续说:“那是耽搁工夫的大王。哎呀,我是婆婆不在世,要是有你们这样好的婆婆,我也去躲日本佬,吃得不要做事,几舒服。”


老嬷嬷们听了这些心里不平起来,觉得自己这是吃了媳妇的亏,纷纷表示下回不再让儿子媳妇们去躲了。


翠英更加上一句:“还不晓得会不会做出丑事来哩。”


圆圆又说:“要这样躲下去,到明年春上怕是吃屎都要掺沙哟。”


青珍许久没说话。她不同意圆圆和翠英的说法,也想躲过去,可雁爷不肯,雁爷不满三瘌痢住到外面,青珍一去就是给了三瘌痢不回村里的理由了,所以只让青珍在家里躲。青珍也认为日本佬回文桥埠来还有阵工夫来,就下港里洗衣裳来了。


圆圆和翠英一唱一和越说越有劲,青珍听不下去了,想应两句吧,三瘌痢又是自己兄弟,而且火凤还出了那样的事,许多事不好说出来,就忙着洗自己的衣裳早些离开,等到把东西都洗好了,才淡淡地说出一句:“你们也不要这样那样说别人,世上也没几多孬包。”说着站起来便要走。


一伸腰,青珍发现不好了。日本佬已到了老樟树下。


“日本佬来了,赶快跑。”`青珍说了一句,跳上岸飞一般往巷里跑。


只听见“日本佬来了”这五个字,圆圆和翠英连看一眼日本佬在哪里都没看,也跳上岸拼命跟着青珍跑。


“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站住。”日本佬发现了三个年轻女人,叫喊着追赶她们,日本佬离得太近了,她们根本没机会找地方躲,眼看着日本佬就要追上了,她们转过一个墙角后慌张地躲进了一间猪栏屋。


猪栏屋很小,什么遮拦都没有。圆圆和翠英躲进门角里,青珍一看不行,那哪是藏人的地方,她毅然掀起了粪窖板,躲进了粪池。圆圆和翠英略迟疑了一下,无奈之中也下了粪池。


日本佬进来了,女人们下粪池搅起的臭气熏得日本佬皱起眉头,除了猪栏里一只三十多斤的小猪,这屋里就再没见有活物。日本佬没想到三个女人会躲进粪池。


日本佬虽然不相信女人能飞了,却又怎么也找不到,来来回回寻了好一阵后终于走了。


有一阵没听到动静,青珍估计日本佬走远了,她要从粪池里出来时却发现情况不妙。圆圆和翠英大概是吓呆了,吸进了太多有毒的臭气,熏晕了动不了了。


青珍也只比她俩好一些,想把她们拉出来却软软的没有劲,先挣扎着自己爬出来,再去叫来人把圆圆和翠英拉上来了。


一场灾难算是躲过去了,再有日本佬来了时,圆圆不再认为自己能干,和明秋一块躲进了旁边山。田地是要紧,但自己的清白自己的命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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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里的女人更多了,床上、凳上坐满了人,三瘌痢家的凳子不够坐,有的女人干脆从家里带了蛤蟆凳专放在这里,也有图省事的就捆个草把垫在屁股下。女人们都带了事来做,手里忙着,嘴也不闲。然而女人们所说的决不是翠英所说的骚话,多是骂日本佬的,再夸一夸哪个男人的武功好。男人们在三瘌痢和冬祥的安排下都有自己的事,先安排人守在路口,其他人则在茅屋边上练功夫。女人们坐的时间长了,有时也去看看男人们练武艺,回头就评评哪个更好。男人们渴了进屋喝口水就走,有像冬苟那样的想往女人堆里凑的也被女人们齐声赶了出去。说日本佬来了还不好好练功夫,怎么保护你的老婆,是想把老婆送给日本佬么。


三瘌痢、冬祥、明秋、二喜这四个人聚到了一块,三瘌痢就不想再等了。在文桥埠,公认的好后生是三瘌痢,冬祥,明秋和花苟,凡事有了他们四个同时上,文桥埠就没有吃亏的话来说。现在只少了一个花苟,却凑上了二喜,三瘌痢想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一回,四个人在旁边山的路口上守日本佬,三瘌痢就按捺不住了。


“今天把日本佬干了。”三瘌痢说。


“真的?”二喜早就想动手,只是和三瘌痢冬祥他们在一块,自己说不上话,只有跟着干的份。


“干了。日本佬杀了文桥埠许多人,该是他们的死期到了。”明秋以往是怕圆圆,现在圆圆让他跟着三瘌痢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冬祥没有做声,甚至没有看着他们。


“冬祥,还有什么好想,你不愿干了?”三瘌痢喜欢和冬祥一块做事,有时又觉得冬祥想的太多了。


“我在想能不能打赢。”冬祥说。


“有我们四个上,还有什么打不赢的。”三瘌痢很有些不屑一顾。


冬祥问:“这一回共几个日本佬?”


“十二个。还不就是河佬那一帮。痨病鬼、饿痨鬼、跳水鬼……”二喜连日本佬的名字都跟着三瘌痢叫上了。三瘌痢给日本佬取的鬼名,许多人都晓得了。


“不就十二个日本佬,往常我们几个一齐上打十几个都没问题。”明秋指的是往常和邻村人打架斗殴。


冬祥说:“不同。”


三瘌痢说:“有么不同?”


冬祥没有回答三瘌痢,而是问:“你有把握对付几个?”


“两三个不在话下。”三瘌痢说的干脆。


“明秋你呢?”冬祥问明秋。


“两三个不在话下。”明秋和三瘌痢一样说。


“二喜你呢?”冬祥再问。


“两三个不……在话下。”话说的一样,但二喜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个把日本佬二喜打得赢。”三瘌痢补充说。


冬祥说:“要说稳当,三瘌痢两个,明秋两个,我两个,二喜不能算……”


“我怎么不能算哩?”二喜急了。没等冬祥把话说完就问。


冬祥继续说:“打日本佬一点都不能失手,我也不是说二喜不行,是说二喜另有用处,我们三个哪个有意外他就帮那个。打日本佬不比往常,要快,三下两下就要打翻,他们有枪,慢了我们就是送死。”


三瘌痢脱口而出:“我也有枪。”


“你有枪?”三个人非常意外,一齐问。


“可惜没子弹。”三瘌痢不好意思地说。


“多叫些人不就行了吗?”明秋说。


“没有。”三瘌痢说。除了这几个人和花苟之外,三瘌痢瞧不上别人。


“是不行。”冬祥说。“要让日本佬晓得我们打了日本佬,整个文桥埠就没有一个人能活。”。


“下一回,日本佬来的少时我们就动手。”二喜抢着把话说了。


“如果只来六个,就叫他们有来无回。”明秋说。


“就这样说定了。”三瘌痢说。


“今天的话一定不要和其他的人说,爷娘老婆都不能说。


“不说。“二喜说。


冬祥说:“赌个咒,说了的倒绝三代。”


四个人一齐说:“说出来了倒绝三代。”


赌完了咒,二喜想起了三瘌痢的枪,说:“三林哥,把你的枪拿出来大家看看。”


明秋说:“你真有枪?”


冬祥说:“今夜再过来看枪,现在一心一意守日本佬。”


这时,三瘌痢他们发现起风了,很大的风,上云了,很黑的云,远处已有隆隆的雷声。


“咦,要落雨了。”二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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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9-03-14
 

电闪雷鸣之中,三瘌痢他们回到了茅屋,这雨就落下来了。这是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这场大雨来的似乎迟了些,但终于还是来了,仿佛蓄积了更多的精神,下起来就更迅速而威猛。大雨倾盆而下,雨滴砸向树林,砸向田野,池塘里泛起一层酒盅大的气泡,仿佛沸腾了。屋檐也成了汹涌的瀑布,地上仿佛到处都是河流。


“哎呀,要发洪水了,淹了桥我们都回不了家了。”有人说。


“有三瘌痢这间茅屋,怕什么。“又有人说。


雨越下越大,文桥埠村前的溪水很快就漫上了岸,小桥面上的水深也能淹没男人的膝盖。到半下午的时候,雨停了。匆匆赶到旁边山的毛苟告诉大家一个伤心的消息:卖牛死了,同一个日本佬一块掉到水里淹死了。


玉珠号哭着往回赶,火凤拉住玉珠。


“这怎么可能呢?”三瘌痢想,卖牛做人有些黯,但水性却是同辈中最好的一个。于是问毛苟:“找到卖牛的尸么?”


毛苟说:“水这么大,哪里去找呢?还不晓得冲到哪里去了。”


三瘌痢又问:“日本佬走了么?”


毛苟说:“走了。”


三瘌痢再问:“死了一个日本佬,日本佬没有怎么样?”


毛苟说:“能怎么样。打了我爹几下呗。卖牛是扶日本佬探水过河的,卖牛也死了,日本佬能怎么样。”


“哦。”


毛苟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日本佬冒雨回了文桥埠,却被溪水挡住了对岸,九斤和毛苟几个就叫人去扶日本佬过桥。卖牛也去了,卖牛先扶了一个过桥,再回头扶第二个,一下失了脚就踩到桥下,掉到洪水里转眼就不见了。


人们从旁边山回到文桥埠,九斤和鹤爷让所有文桥埠男人去寻卖牛和日本佬的尸体。鹤爷说,日本佬是文桥埠人的仇人,卖牛虽然死了却搭上一个日本佬垫背,卖牛就是文桥埠的好汉,寻着尸体要全村为他送葬。但找到天黑也没找到一点踪迹,三瘌痢倒是很想得到那个死在水里的日本佬的那支枪,天黑下来后其他人都回村商量卖牛的后事,他仍在溪边上寻。突然间,他看见有个人从水里冒出来,还拿着一支枪上了岸。天黑了看不清是谁,三瘌痢以为是日本佬,悄悄逼近了再跳过去一掌将那人打翻在地夺枪,这才认出那人就是卖牛。


“卖牛?”三瘌痢惊喜叫了起来。


“三瘌痢,你怎么还没走?”卖牛有些不满。


“卖牛,你怎么跳水里去了?”


“我是故意的。”


“真没想到,你杀了个日本佬,还得了一支枪,我背你回家去。”此时的三瘌痢愿意为卖牛做一切事。


“不回去。”卖牛说。


“不回去?”三瘌痢问。


“我要走了,到大港山里寻自己的队伍,一块打日本佬。”卖牛说。


三瘌痢请卖牛到茅屋里吃了东西,烤干了衣裳然后就走了。烤衣服的时候,三瘌痢和二喜要卖牛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卖牛说:“扶第一个日本佬过桥时我就起了心,到第二个就故意掉进水里,那日本佬也会水,却比我差。我使劲把日本佬拖到一深水处淹死了,然后就躲在一蓬乱刺里往外看。”三瘌痢寻卖牛讨了一颗子弹,卖牛要三瘌痢和二喜不要把他还活着的事告诉别人。


卖牛走后,二喜说:“真没想到,卖牛黯器能亲手杀了一个日本佬。”


三瘌痢说:“我们也会的,还要杀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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