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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夜鸣郎8 犁藤与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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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藤与枪


从背口山上下来,三瘌痢三步当作两步走,径直到了玉珠家。玉珠坐在房门槛上补衣裳,火凤在房里,坐在靠房门的一把小椅上给女儿做鞋,两人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着话,三瘌痢急冲冲进门的样子把两人吓了一跳,没等玉珠开口问,三瘌痢就说:“快,快躲起来,快躲起来,日本佬来了。”


一听说日本佬来了,玉珠“嚯”地站了起来,手里的针线也不插好,随手把破衣裳往地上的针线篮里一丢,转身跨进房门,眼睛四处寻找能藏人的地方,口里说:“快,火凤,快,快躲起来。”狭小的房间里空荡荡的让人一览无遗,玉珠见火凤还愣着站在原处不动,就一把夺下火凤手里的针线扔在木橱上,拉着火凤往门角里藏,藏进去后发现门角里根本就藏不下两人,又转身拉开床前的踏板凳要和火凤往床底下钻。


三瘌痢说:“躲在屋里没用,躲到山上去。”


“躲到山上去?”玉珠听了这话有些明白,问:“你是说日本佬还没来?是快要来?你真是个鬼人,慌慌惊惊的话也不说清楚,一进门就‘日本佬来了,日本佬来了’,乱叫,我还以为是日本佬已经到了门口啰。我就说,火凤刚才说你去背口山上哨日本佬去了,要等到日本佬到了门口你才来报信那有个鬼用。”晓得日本佬还没来,玉珠就不慌了,话也多了,说话时手里放了火凤,动手收捡地上的针线篮。


才把针线篮从地上端起来,玉珠又急着把针线篮往桌子上一丢,口里说:“哎呀,水龙,水龙鬼东西到哪里去了?”想起了儿子,玉珠急忙跑出去,站在院门口扯起颈来长一声短一声叫着儿子的名字。


在这样的时候,只和三瘌痢两人在玉珠屋里,火凤很紧张地想看着三瘌痢又不敢面对着他。出事已这么些天了,她几乎还没有跟三瘌痢当面说过话。三瘌痢对她好她心里清楚,三瘌痢没打她,也没骂她,还总是装作无意地把好吃的留给她,但是,三瘌痢从未有过和她亲近同她说话的表示,有几次火凤壮起胆红了脸说出那么一句话想三瘌痢接上说,也得不到回音。三瘌痢什么话都不同火凤说,真有要紧事说给火凤都是玉珠在两人之间传话。这天早晨三瘌痢去哨日本佬火凤也是听冬祥催三瘌痢出门时听出来的。玉珠在院门口大声叫着水龙,火凤想知道自己是跟着三瘌痢回屋去,还是留下来跟着玉珠,她想问三瘌痢不敢开口,想自己拿主意又怕不中三瘌痢的意。


火凤正心急着,三瘌痢看着门外,说:“你先跟着玉珠往塘坂岭上去,我到屋里关好门,拿些吃的就去赶你们。”说完动身要走,才动脚又停了下来,迟疑了短暂的一刻,三瘌痢走进房门,将两只手拿的弯刀斧头一只手拿了,另一只手从木橱上取了火凤正做的针线,这才转身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水龙小跑着回屋来了。三瘌痢交待玉珠带着火凤和水龙先走,自己后面赶去。


火凤看着三瘌痢的背影,心里酸酸的,泪水禁不住溢了出来。


这时,急促的打梆声伴着二喜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声响了起来,“日本佬来了,快去躲呀……日本佬来了,快去躲呀……”二喜大约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在文桥埠担任如此重要的任务,激动得喊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随即,大巷里响起糟杂的邻居间相互打听声,大人呼小孩声,男人催女人声,还有从外面赶回家的人急促的脚步声。


玉珠把屋里随便收捡了一下,拿块布巾兜了十几个芋头,就领着火凤水龙出了大门。玉珠关大门时共个院子的扁嘴刚回来,玉珠问扁嘴看见卖牛没有,扁嘴没等玉珠问完就进了他的屋,往外丢下一句“不晓得。”


玉珠三人沿着巷往前没走多远,三瘌痢就拿着个布包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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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瘌痢的犟是出了名的,除了他的爹娘除了火凤,谁的话他也不听,而此时的火凤想拦却不敢。


往山下走时,一路上都是拖儿带女躲日本佬的文桥埠人,走着走着,三瘌痢听出路上一些文桥埠人对九斤的不满来。这些人说日本佬还远着,还在曹家岭路上就这么急着催人躲起来,那往后不是就不要做事了,干脆就天天躲日本佬好了,还说九斤自充个大老倌样子,派几个人到背口山上去哨日本佬,这还不是拿村里公家的东西不作数,靠这样做有个鬼用。三瘌痢听了这些话很为九斤抱不平,本想和这些人犟上几句,问他们等日本佬到了背口坂上到了巷里再叫人家躲那躲得及吗?此时,三瘌痢心里有事,听过了想过了就丢在一边,继续谋划自己的事。


走着走着,路上的行人少了,三瘌痢进村时,已经见不到一个村里人。三瘌痢打算找一个地方藏着,使他能看得见日本佬而日本佬不能看见他。


只把眼睛往四处看了两眼,三瘌痢就找到一个好地方,村头的老樟树是空的,几个粗壮的枝也空了,从下面的树洞往上爬,有一个洞的侧边有一个碗口大的小洞,离地一丈多高,三瘌痢做崽俚时曾在那个樟树洞里玩过。洞里面的人从小树洞里往外看,坦场上差不多都能看到,而别人就是站在洞的底下,如果不爬上去就发现不了里面有人。


当十二个日本佬出现在坦场上的时候,树洞里的三瘌痢的心像是被谁捏了一把,顿时缩紧了,他牙齿咬紧了,眼睛睁圆了,就是这些该死的日本佬害了火凤,让他在文桥埠低人一等,让他送走了可爱的女儿。三瘌痢的身体不自觉的扭动,一种强烈的愤怒在三瘌痢心上升起,却又被压抑住不能发泄,三瘌痢真的是痛苦难受,他用头皮顶着树洞壁擦,他用牙齿咬自己的手指,他几次起了从树洞里钻出来和日本佬拼命的念头。


三瘌痢闭上眼睛,幻想着日本佬不得好死的结局,一个一个日本佬被火烧死,被人打死,吊死,剥皮,剁头。三瘌痢的手不自觉的动着,仿佛他正拿一把刀,把一个日本佬下面的零碎东西割下来,丢给一条狗吃了,闭上眼睛的三瘌痢的眼前浮现狗咬了日本佬那东西撕着,耳中响起了日本佬落水狗一般求饶的嚎叫。


再一次睁开眼看着坦场上的日本佬,三瘌痢发现自己错了。就这么看着日本佬,让自己痛苦一阵,做一会儿梦就是自己对付日本的行动么。不能,这样肯定不行,今天能做什么?对了,认识他们,认清这些日本佬,只有认清他们,才能熟悉他们,今后才能寻找机会对付他们。


日本佬厉害么?许多人都说得神乎其神,说日本佬这厉害那厉害,三瘌痢从眼前的日本佬脸上没有发现一点厉害的样子。日本佬一个个都矮矬矬的,看上去就不觉得怎么样。如果是赤手空拳对打,三瘌痢自认为一人对付两个日本佬他不会吃亏。日本佬脸上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能叫厉害?三瘌痢不信这一套。三瘌痢想起一只猫对着一只狗的样子,那猫的样子猫的叫声真够吓人的,狗却只是悠哉游哉地围着猫转,找机会下口。谁都知道,除了爬上树躲开,猫的样子再吓人,叫声再恐怖它也是斗不过狗的。三瘌痢只当日本佬是见到狗的猫。三瘌痢看见了日本佬的快枪,晓得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东西,日本佬厉害就只为有这种快枪,日本佬走路时总把枪端在手里对着前面,如果他三瘌痢能得到一把快枪,他就敢和日本佬面对面对着干。当然,三瘌痢想自己一定不能蛮干,不能因为自己而给文桥埠人带来祸害。


想到了枪,三瘌痢有了信心,他想,日本佬是一定要死的,一个一个迟早都要被他杀死。怎么个死法呢?三瘌痢现在没事,就把眼睛对着树洞,细细地看起日本佬来。那一个矮胖胖的像是个官,样子真像一头猪,不,应该说像河佬,日本佬在水里淹死了,没有人收尸,浮在河里喂鱼做河佬就是这么个样子,对了,干脆给每个日本佬取个名字,往后也好记些……这一个日本佬就叫做河佬,将来他一定在鄱阳湖里被水淹死还没有人收尸。跟在河佬身边的日本佬带一副眼镜,样子长得斯斯文文的,可他打起九斤来却是左边一巴掌扇过来右边一巴掌扇过去,三瘌痢正想给这个日本佬取个什么名时,这个日本佬咳了两声,三瘌痢就想,让你将来得痨病死,做个痨病鬼,你的手打了人得手痨,脚踢了人得脚痨,痨病好啊,让你吐血让你烂手烂脚还烂心。和扁嘴一块杀鸡的日本佬一刀就把鸡头剁了下来,然后把鸡丢给扁嘴拔毛。这个日本佬长着一对三角眼,这个日本佬就叫三角眼,不,前面两个都叫了鬼,这个也是鬼,也要变成鬼,三角眼现在剁鸡头,将来就让人剁你的头,就给他取个名字叫剁头鬼。日本佬里面有一个老家伙,看上去都五十多岁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不在自己家里自在过日子,还要跑到这里来害人,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去害女人,这些女人都和你的女儿媳妇一般的年纪,这个老东西大概是活不了多久,这么不知羞耻的东西将来一定要被雷打死,他就叫雷打鬼;那个脸黑黑的叫火烧鬼,那个嘴特别大的,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的叫饿死鬼,那个颈长的叫吊颈鬼,脸上总是一脸歪笑的叫哭死鬼,一个瘦瘦小小的叫跳水鬼,日本佬里有两个小的,看起来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三瘌痢把这两个日本佬崽俚一个叫做化生子,一个叫做短命鬼,还有一个长得人不像个人鬼不像个鬼的样子,三瘌痢就叫他做毒药鬼。


河佬,痨病鬼,剁头鬼,雷打鬼,火烧鬼,饿死鬼,吊颈鬼,毒药鬼,跳水鬼,哭死鬼,短命鬼,再加上一个化生子,十二个日本佬十二个名字,三瘌痢在树洞里将日本佬看过几遍,已经能将日本佬和名字一个个对上头。三瘌痢就想,今后每一次日本佬来了他都要看着,哪一个日本佬到文桥埠来的次数多,哪一个就是他三瘌痢的死对头,哪一个就得先死。


日本佬当然不晓得三瘌痢给他们取了这么些好名字,他们在坦场上闹了一阵,吃饱了之后,那个被三瘌痢取名叫河佬的又催着九斤毛苟扁嘴带路到大巷里打门去了,只留下一个叫化生子的在坦场上守东西。


化生子就坐在三瘌痢的眼皮底下,那把亮闪闪的枪三瘌痢真想下去夺过来。三瘌痢想,自己从树洞里钻出去,从化生子的背后动手,对付这么一个十几岁的日本佬崽俚他完全有把握,但是三瘌痢没有很快动手,三瘌痢人是犟,却特别心细,他从没见过人玩枪,但见过别人玩火铳,那火铳玩得好就是有用的东西,玩得不好就炸自己。三瘌痢暂时还不晓得这种快枪怎么用,这么硬去夺他怕把枪弄响了打自己,还怕化生子叫起来招河佬他们回来不好对付,还可能会引出大事来。


坦场上安静了,三瘌痢就没有事了,化生子坐在樟树脚下,三瘌痢要看着化生子就得眼睛往下看,看了一会儿眼睛都累了,三瘌痢就闭上眼睛休息。


三瘌痢本来不想今天就弄枪,但小日本佬化生子坐不多久了就打起瞌睡来,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就有此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三瘌痢发现日本佬打瞌睡就慢慢下去,但三瘌痢一动日本佬就醒了,身子动一下,三瘌痢立即不动了,日本佬又打瞌睡。就这样三瘌痢动一下,日本佬跟着动一下,就这样吓得枫树下面的桂保一次一次走不远就回头。最后一次桂保走出来日本佬没动,是因为三瘌痢发现大巷里有声音传出来,他没动,日本佬也没动。三瘌痢当然没看见桂保,只看见河佬一出巷口就哇哇叫,拿起手里的短枪就往前面打,三瘌痢以为是河佬打的是他自己,头一缩,脚下一滑,在树洞里都向下滑了一截。要不是日本佬的枪起加上桂保的惨叫,说不定那个小日本佬都能听出洞里有人。


日本佬走了,三瘌痢从树洞里钻了出来,刚才那一枪吓了他一大跳,他站在樟树下喘了口气,看了一眼港那边枫树下嚎哭的梅仙,然后往山上接火凤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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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桥埠人愤怒了,为了祖宗传下来的水烟管。


冬祥在坦场上找到九斤说了话,之后又去寻了鹰爷、哲爷、亮公,还有几个小房的长辈,长辈们得到消息后急匆匆赶到鹤爷屋里去了,于是,刚刚回到村里的文桥埠人都晓得水烟管不见了。猜测加上传言,传言继续被猜测,差不多所有的文桥埠人都认为水烟管是被九斤拿去了。人们还来不及评判九斤在今天躲日本佬这件事上的功过,便把丢水烟管的罪责都归到九斤头上去了。文桥埠人在巷头巷尾愤愤地说,不是九斤那还能是谁?九斤有什么资格拿水烟管?日本佬封九斤做个保长他就能在文桥埠算大老倌用水烟管?就是要用也得名正言顺地拿去,这么偷偷地拿不是想把水烟管瞒下来么?


老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水烟管,在文桥埠人心里理所当然是大家共同拥有的东西,现在被九斤拿去藏了起来,文桥埠人能不愤怒吗?


用不着长辈们开口吩咐,轮流值年的头首们就早早的把祖宗堂庼的灯点亮了;用不着头首们一家一家去通知,也用不着头首们村头村尾敲着铜锣去催,男人们早早地叫女人准备夜饭吃了,早早地到了祖宗堂庼候着。就连死去的桂保的兄弟叔侄也没心思给桂保守灵安排后事,而是和别人一样到了祖宗堂庼,只让自己的女人在桂保家陪着梅仙。


男人们晓得,今天晚上的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得好的,便都坐着等长辈们过来,有坐在天井石上的,有自带了小椅子小凳子的,也有省事的就从祖宗堂庼边上住的人家里借了板凳挤在一块坐着的。他们三三两两轻声说着今天的事,他们都为水烟管的事而不平,但他们的想法又不全是一样,比如几个和九斤有意见的人巴不得从重从严惩罚,而和九斤沾些亲的交情好的又盼着审出结果来水烟管是别人拿了,九斤没有事,或者想即便真是九斤拿了水烟管他们也要见机行事去保护九斤。像这样有特别心思的人暂时都沉默着,他们得多保存体力,别看现在坐在祖宗堂庼都是老祖宗的子孙,到了用家法的时候亲一层疏一层的关系就像是敌对的两国,到时候多一个人说话或者声音高上一分都能增添一分压到对方的气势。


文桥埠年纪最大的男人荣爷也在小儿子眍眼搀扶下拄着根木棍来了,有人让出地方给眍眼放下带来的椅子,说荣爷你也来了。荣爷颤悠悠的坐下,一边用手里的木棍戳着地,激愤地说:“九斤真是好大的狗胆,家门不幸,出了不肖子孙,家门不幸,出了不肖子孙。”


坐在荣爷身边的一个中年人附和说:“真要是九斤拿了,一定要犁藤挂颈。”


“哼。”荣爷很有些不屑中年人的话,说:“犁藤挂颈就行了,你真是个大善人,为九斤着想。拿了老祖宗的水烟管就是对列祖列宗大不敬,比打爷骂娘的罪还重一等,是逆子,不把他用石灰埋了就是对他客气,最少也要绑到贤树上示众。”荣爷说话时激动地用木棍戳着地。


文桥埠的家法对犯了重罪的子孙惩罚方式主要有三种:拿耕田时拉犁用的犁藤挂在犯法人颈上,让犯法人跪在祖宗面前求饶,这是最轻的一种,表示犯法人是个畜生,下辈子得变牛;文桥埠的祖宗堂庼中央有三根柱子叫“贤树”,绑在贤树上本来也算不得什么重罚,但是,文桥埠人都晓得,贤树上有神明,像是被老祖宗施了咒语,谁只要被绑上贤树,这个人在两三年内一定不得好死,这是被文桥埠人用事实证明了的;最重的惩罚就是挖个坑,把犯法人推进去倒上石灰活埋了。在文桥埠的历史上,间隔二三十年就有一个人被犁藤挂颈,每五六十年有一个人被绑上贤树,被石灰活埋的事就只是一种久远的传说。


站在荣爷身边的眍眼不满荣爷乱说话得罪人,说:“爹,你莫乱说,让别人听到了不好,村里的事有鹤叔他们管哩。”


“化生子,我八十多岁还要你来管么?”荣爷对儿子发怒了,佯装着扬起手里的木棍就要打眍眼,眍眼跳到了一边。荣爷说:“怕他们么?我八十多岁还怕哪个敢吃了我。你鹤叔,这个德鹤老弟比我小十多岁,我没老糊涂他倒是老糊涂了。九斤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晓得?文桥埠人哪个不晓得?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回来的人能有好的,不是说夜里男人都不敢跟九斤睡一床么?我早就说不要让九斤做长辈,不要让九斤做长辈,德鹤他就是不听我的,让九斤做个长辈也就算了,反正也是个小房的,成不了气候,可德鹤老弟偏要让他做什么保长,好了吧,出事了吧。老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荣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接气不上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荣爷在文桥埠的男人中年纪最大不假,但他有些糊涂,缠事不清楚,在文桥埠没威望,在村里的事上没有说话的份。偏偏荣爷又生了嘟嘴、眯子、扁嘴、眍眼四个儿子,子孙分家确烟过的有七八户,男丁数比别人一个小房的还多。人多势众,荣爷总想管文桥埠的事,总寻机会和鹤爷说话,大多数时候鹤爷不愿理会他。


眍眼在村里只想吃自己的饭做自己的事,说了荣爷一句,荣爷不听他就算了。荣爷这么做对他们家没有什么好处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他们家人多,也不怕得罪谁。


其他人听出荣爷有卖老做大的意思,奉承地应了两句“就是”“就是”之后,也不愿再和荣爷说话。荣爷只好自说自听。


文桥埠的男人中最激愤的是一帮年轻后生,他们恨不得立即把九斤捉过来跪到祖宗面前挂上犁藤,狠狠的捅上几拳踹上几脚。但是,今天晚上这样的大事后生们只有听吩咐的份。他们只等着长辈们一声令下,到那时如果谁敢出头拦着他们,他们一定会给阻拦的人厉害看。眼下事情才刚开头,他们便聚在一块等着,当然,他们也说着今天的事。


和仂论年纪比后生们都大,但和仂喜欢和后生一块说话,以显示自己的聪明。和仂和三瘌痢二喜根宝明秋等人一块,和仂说:“今天晚上九斤一家人难过关。”


根宝和九斤沾亲,正巴望着九斤作主帮他把姨妹杏柳娶回家。九斤出了这样的事根宝是气得有苦没处说,但眼下九斤还没被绑到祖宗堂庼,根宝心底里还期望着九斤没有事,听了和仂的话不中听,就说:“也不一定就是九斤叔,长辈们在鹤爷屋里坐了许多时还没查出来,就是说还不晓得是哪个拿了水烟管。”


和仂说:“嘿,根宝,等会儿鹤爷出来了,你真的不要乱说话咧,到时候连你一块绑。”


二喜说:“查什么查,把九斤父子绑到祖宗牌前跪下,把犁藤挂到他们颈上,不承认就勒实给几拳,还怕他不承认。”


和仂说:“查是肯定要查,还一定要查清楚,没有证据就犁藤挂颈,九斤一家一定会拼命的。”


明秋说:“几百人的文桥埠,还怕九斤父子几个拼命,我不是夸自己,把他们父子叫来,随便挑两个,我一个就对付得了。”明秋今天正对九斤有气,冬祥去哨日本佬,二喜和三瘌痢也去哨日本佬,几个好朋友就明秋一个人没有去,二喜告诉明秋是两升谷一天,圆圆知道这样的好事没有他明秋的份,就说了许多怨言,明秋巴不得九斤倒霉,真要打起来他明秋一定会冲在最前面。


和仂说:“像今天这样的事查起来一定要用办法,硬问是肯定问不出来的,都是当时一时糊涂做下的事,现在要犁藤挂颈了,他们死都不承认。只有用办法,办法用得好就不怕他们不说。上一次扁嘴偷了禁山上的树,搜了两遍都没有搜出来,第三次我一去就把树找到了。别人去都只晓得去寻树,角角落落地寻,多难,我在扁嘴屋里走了一趟,就晓得树在哪里了。当时我就想,扁嘴藏树时一定要先放下,上百斤重的一段树,在哪个搁一下都要留个印迹,我没去寻树而是寻戳在地上的树印。我在扁嘴的猪栏屋里看到了。是树侧着放下来在地上戳的,半边月样的,我就肯定树藏在猪栏屋里,结果查出来是扁嘴把树藏在粪窖里,不用法子你能找得到?”


二喜有些信和仂,又有些不服和仂这样夸自己,就说:“三瘌痢,我们到冬祥屋里看看,要还没查出来是谁,我们就跟鹤爷说和仂晓得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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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瘌痢和九斤不沾亲却是共堂庼的邻居,每天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水烟管的事文桥埠有许多人,不一定要他管这件事,而且,三瘌痢今天心里装的是日本佬的快枪,如果不是出了水烟管的事,说不定此时三瘌痢正和九斤说快枪的事。二喜叫三瘌痢去鹤爷屋里,他自然不愿去,三瘌痢对二喜说:“你就不怕哲爷骂你。”


说到了哲爷,二喜的劲没了。


和仂当然不想二喜这么去对鹤爷说。和仂是喜欢用些心思,但今天的事他也一点把握都没有,这样毛遂自荐要查不出就太丢面子了。和仂说:“二喜,你就这么希望九斤出事,九斤出了事今天的两升谷都没有人拿给你。”


三瘌痢听了这话很不舒服,说:“你这是什么话,什么两升谷三升谷,难道我们为了两升谷就连祖宗都不要了。”


和仂的意思本是取笑二喜一下,没想到把三瘌痢也捎进去了,见三瘌痢不高兴,和仂连着解释说:“我是和二喜说着好玩的。”和仂晓得三瘌痢的犟,虽说他不怕三瘌痢也不敢随便惹三瘌痢。和仂就在说这话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接上说:“二喜呀,我说个办法给你,保你也能查出水烟管是哪个拿了。”


二喜将信将疑。


明秋问:“什么办法?”


和仂说:“烟味。谁拿了水烟管谁身上就有烟味。”


二喜说:“嘿,是嗬。”


明秋想了一下说:“不一定,文桥埠的男人哪个不吃烟?哪个身上没有烟味?”


二喜一听接上说:“你这办法没用。”


三瘌痢明白和仂的意思:“嗨,和仂是说鹤爷水烟管的烟味和别人的不同。”


和仂很有些得意:“三瘌痢就是比你们强。”


文桥埠的男人们还在祖宗堂庼议论着,鹤爷他们也没有过来,三瘌痢觉得九斤的事自己在这里没有什么意思,到时候他怎么做都不好,他便回家往屋里走。三瘌痢的家就在祖宗堂庼附近,三瘌痢走到屋里没见着灯光,想到九斤到现在还没回屋,火凤肯定去了玉珠屋里。于是三瘌痢转身出了门,拐进巷口往玉珠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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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祖宗堂庼的文桥埠人等着鹤爷屋里的长辈们审出九斤拿了水烟管的证据,然后押过来施以家法惩处,但是,此时长辈们的审问却陷入了僵局,眼看着被审问的对象都没有了,因为九斤根本就没有拿水烟管。


最初,长辈们认为九斤拿了水烟管的事实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九斤和一伙日本佬进了鹤爷家的门,之后水烟管就不见了,鹤爷说日本佬没拿走水烟管,这一点九斤也承认,那么拿水烟管的人不是九斤还能是谁呢?于是,长辈们按照早已形成的默契审问九斤,鹰爷拿蛮话威吓着,亮公摆家义开导着,哲爷时不时提出一两个让九斤措防不及的问题要九斤回答,几个小房的长辈则以说了实话大家都会原谅都会看情面哄着劝着骗着,只今天鹤爷被日本佬踢晕了,到现在还头昏着没说几句话。九斤心里清楚自己确实没拿水烟管,表现得很坦然,而且他也多次经历了这样的场面,心里不惧怕,对长辈们的问话是百问百应,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一点也不掩着藏着授人以把柄。九斤说,他从鹤爷屋里出来,还没到坦场上日本佬就打死了桂保,他就到了枫树下,日本佬走了,他从枫树下刚过港回到坦场上准备回家,冬祥就去找他了,他什么时候拿水烟管。鹰爷说,什么时候拿,就在你离开鹤爷家的时候拿的,你就把水烟管藏在衣裳里头。九斤说,大热天的,都是单衣薄裳,水烟管在身上能藏得住?你藏给我看看。鹰爷说,你不会藏在路上那个角落里?九斤说,鹰爷,你以为我是一个人走路?是和日本佬一块走喂,那可是杀人都不眨眼的日本佬喂,我跟日本佬好大的交情,日本佬能由着我想怎样就怎样?好,就算我在路上藏了,你派人去找呀。鹰爷还真让金龙和冬祥去寻了一回。哲爷问九斤,冬祥叫你在先,叫我们几个在后,我们到了鹤爷屋里你怎么还没到?九斤说,我去了一趟毛苟屋里。哲爷问,你去毛苟屋里做什么?九斤说,我就猜今天你们会把水烟管赖到我头上,我去寻毛苟寻扁嘴作证把话说清楚。亮公说,九斤,水烟管是老祖宗传下的宝贝,虽说是归鹤爷用,到底是文桥埠大家公共的东西。水烟管没了,会让外面人小看我们文桥埠,要查水烟管只是为了文桥埠人的面子,你拿了大家也不怪你,交出来就没事了。九斤说,你们不晓得鹤爷清楚,日本佬在时,为了从日本佬手里留下水烟管,我是拼了老命去骗日本佬说那是给死人用的假东西。鹰爷说,水烟管没了,你就是罪魁祸首。九斤说,这话不对,日本佬又不是我招来的惹来的。亮公说,九斤,或许你没有拿水烟管,是毛苟和扁嘴拿了也不一定。九斤说,毛苟没有拿,扁嘴也没有拿。鹤爷这时开了口说,九斤,你说日本佬不是你招来的惹来的,日本佬才到了曹家岭路上你就叫村里人藏起来,你凭什么晓得日本佬一定会来文桥埠。九斤说,我那是一时糊涂,日本佬来了是歪打正着碰上的。鹤爷说,好,水烟管你没有拿,是我拿了,是我吃饱了饭没事做,自己把水烟管藏了起来好玩,行不。九斤早就猜想是这样,补了一句,这可是你说的,我没那样说。气得鹤爷把手里的茶杯往地上一甩说,九斤你想翻了天了。


毛苟和花苟听了九斤的吩咐,很快就赶到了鹤爷屋里,冬苟在躲日本佬时没闲着,带着刀在山上斫了一担柴火,回家后也赶了过来。九斤问毛苟扁嘴怎么没来。花苟说扁嘴说他被日本佬吓病了,在床上躺着。鹰爷说,九斤你把三个儿子都叫来是想打架还是想怎么样?九斤说,我总不能由着别人想怎么赖我就怎么赖我,找他们过来做证不行么?哲爷说毛苟留下来,冬苟和花苟到扁嘴屋里去看看,扁嘴要没有大毛病就要他一定过来。还叫冬祥一同去。冬苟他们走到扁嘴屋里时,扁嘴老婆正泡了一碗爆米给扁嘴,扁嘴端在手里吃着,冬祥毛苟要扁嘴去鹤爷屋里,扁嘴不愿意,到后来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才跟着冬祥走了。哲爷把毛苟扁嘴一个一个单独叫到房里问话,问了好一阵也没问出个什么眉目,三个人说的话都能对上卯榫,把难不住的哲爷都难住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天黑下来了。审了这么长时竟然一无所获,不要说鹤爷他们糊涂了,就是九斤也糊涂了。九斤开始认为丢水烟管是鹤爷玩的花招,是专门针对他九斤的一个花招,现在看起来不像。如果这是鹤爷的诡计鹤爷他一定会找九斤发难,可现在鹤爷很少说话,再者,九斤也想到自己在鹤爷鹰爷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份量,鹤爷他们不会把他九斤当成老虎来打。还有,水烟管是鹤爷的宝贝,如果鹤爷因藏了水烟管而惩罚了他九斤,鹤爷就再也不能把水烟管拿出来用了。


究竟是谁拿了水烟管呢?哲爷想不清了。哲爷想,九斤到底是最后见了水烟管的人,九斤应该晓得一些线索。这么赖着九斤不是办法,找水烟管要紧,现在应该换个气氛,让九斤主动地参与到找水烟管的事上来。


哲爷说:“今天躲日本佬,昼饭到现在都没吃,大家都饿了吧。扁嘴、冬苟、毛苟、花苟,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就回家吃饭去吧。”


毛苟兄弟和扁嘴看了长辈们一眼,就出了鹤爷的门,花苟有些不情愿,却也无奈一同走了。


哲爷一提起吃饭,长辈们还真是觉得饿了。


鹰爷对一个小房长辈说:“金平,称几斤米,煮饭吃。”文桥埠有个祖宗会,会上有二十亩会田,田租就是长辈们用的,买些祭祖宗用的东西,再就是长辈们打打平伙。


又能吃一餐不要钱的白米饭,亮公说:“金平,多称两斤米,大家昼饭都没吃哩。”


香喷喷的白米闷饭很快就熟了,还有用二两油炒的一碗南瓜一碗辣椒,这可是财主家吃的伙食。每人八两米的标准,就只给鹤爷的曾孙子大头盛了一小碗,八九个长辈狼吞虎咽很快就一扫而光。金平手拿一块焦黄的锅巴啃着,说今天事太急了,不然应该斫两斤肉更有滋味。九斤吃饱了饭没要锅巴,只和哲爷一样盛了一小碗米汤慢饮。想到自己的保长身份,九斤不愿和金平那样坐了几年牢没吃过饱饭似的孬胀。九斤心里有些为毛苟抱不平,临吃饭了把毛苟赶回去,都是祖宗的子孙,毛苟他就不能吃祖宗会上的一碗不要钱的饭。九斤想,将来自己做保长也有吃公家用公家的时候,到那时他就不会让自己的子孙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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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了喝足了,长辈们的心又回到水烟管的事上来。


鹰爷焦躁地说:“祖宗堂庼许多人都等着,水烟管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办?该怎么和大家说?”


哲爷说:“大家别急,水烟管的事我说还得靠九斤。”


九斤一听这话急了:“哲爷,你怎么还说是我哩?”


哲爷说:“不是说你拿了水烟管,而是说寻水烟管还得要你提供线索。”


想到还是和水烟管脱不了干系,九斤说:“早晓得会丢了水烟管,惹一身麻烦上身,我也和大家一样躲了就好了。反正日本佬要烧屋也不一定就烧我的,日本佬杀人也不一定就杀我。”


鹰爷说:“你九斤还有大功劳了。”


九斤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六十岁的人被日本佬扇了几巴掌不说,,至少比你们多担了几分惊吓,命都是捏在手里,随时都会没了。”


哲爷说:“别说那些事了,问题是水烟管,鹤爷被日本佬踢昏了,之后就没了……”说到这里,哲爷眼里一亮,“说不定拿水烟管的另有其人,你们想想,鹤爷大门开着,鹤爷昏过去了,日本佬走了之后,有没有人进鹤爷屋里来呢?”


“哎呀,”站在一旁的冬祥突然叫起来,冬祥说:“真的,真有人进了屋,哲爷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日本佬走后我听见屋里响了一下,轻轻的,肯定就是那时进来的。”


哲爷想了想说:“可能有人从门口过,见鹤爷倒在地上,想去扶一把,看到水烟管就起了贪心,拿走了。”


鹤爷说:“查,冬祥,你去叫几个人,查谁回来得最早。”


九斤一听这话,觉得麻烦事又到了自己头上,不满地说:“查什么查,我,毛苟,还有扁嘴三个一直就没有离开屋场。”


“冬祥等等。”冬祥听了鹤爷吩咐正要出门,哲爷把冬祥叫住了,九斤的话给了哲爷一个提示。


哲爷说:“扁嘴,拿水烟管的人可能是扁嘴,扁嘴从坦场上回屋正好从鹤爷门口过。”


鹰爷接上说:“还有,毛苟第一次叫扁嘴过来,扁嘴躺在床上说病了,第二次躲不过就来了,有病能好得这么快。”


亮公说:“装病,肯定是做贼心虚。”


“真是嗬。”九斤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扁嘴跟着自己对付日本佬,自己一直为扁嘴辩护,没想到到头来还真是扁嘴拿了水烟管。对九斤来说,拿水烟管的只要不是他或者毛苟就行了。


既然有了目标,鹤爷就不想再拖了,吩咐说:“冬祥,你,叫上大林,对了,还有和仂,再多叫几个人,赶快去扁嘴屋里搜。”


冬祥为水烟管的事和鹤爷一样心里急,只是他一直帮不上什么忙,此时听了吩咐,正是他显本事的时候,立即出门去了。


三瘌痢走进玉珠的院门时,听见扁嘴楼上“咚”“咚”的响,三瘌痢心里想扁嘴这是在做什么。三瘌痢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想了一下没想清楚就不再去想了。三瘌痢在玉珠屋里坐了一阵,冬祥就带了一帮后生进了扁嘴屋里。冬祥要进屋搜,扁嘴挡在门口不让,扁嘴说你要搜可以,如果搜不到怎么办?吵闹声让三瘌痢走出来看热闹。来搜家的人中有二喜,三瘌痢问了二喜,听二喜一说,心里就明白了刚才扁嘴楼上的响声是为什么?小声对二喜说了几句话。二喜走过去对冬祥说了,冬祥就不再管扁嘴怎么阻拦,说,搜,搜不出来我负责,先上楼去搜。扁嘴一个人怎么能拦住一帮如狼似虎的后生,只好躺到地上槌胸磕脑撒起赖来。


还真是应了和仂的话,后生们一上楼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和仂说:“楼上哪来这么重的烟味?”拿灯往楼板上一照,楼板上有几块水渍,和仂用手醮起一嗅,正是烟水,和仂说:“水烟管在楼上跑不了,二喜,明秋,下去把扁嘴绑到祖宗堂庼去。”


正如哲爷所分析的,扁嘴就是从坦场上回屋经鹤爷门口过时进门拿了水烟管,最初他是想扶起倒在地上的鹤爷,见到地上的水烟管就起了歪心。扁嘴从鹤爷屋里回来后担心出事,用铁锤把水烟管锤扁了,这一来就把水烟管里的烟水全撒了出来。鹤爷水烟管里那是什么烟水?正好就给了冬祥和仂搜水烟管的线索。


冬祥很快就找到了水烟管,只是水烟管不再是水烟管了,水烟管已经被扁嘴拿铁锤锤成了一个银坨。


得到消息的长辈们赶到了祖宗堂庼,扁嘴也被绑了跪在祖宗牌位前。文桥埠的男人们吼叫着,要将扁嘴拿石灰埋了,要铲了扁嘴一家的谱版,不许扁嘴再姓文桥埠人的文,要把扁嘴赶出文桥埠去。


在村人们吼叫的时候,长辈们交换了意见作出了决定,鹰爷红着眼珠子说:“把扁嘴绑到贤树上去。”


知道了情况的荣爷早把儿子孙子叫拢了挤上前去。荣爷用身子护住扁嘴说:“要绑,要绑到贤树上去,不要绑扁嘴,绑我,造孽呀,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来,都是我的错。”荣爷又拿手里的棍子往扁嘴身上打,骂道:“化生子东西,我打死你,免得让你现世。”


面对八十多岁的荣爷,冬祥一帮后生不知该如何做,拿眼睛看着鹤爷鹰爷几个长辈。


鹰爷见荣爷这样护短,从明秋手里夺过绳子说:“一帮没用的东西,绑个人也不行,让我来。”


鹰爷正要拉开荣爷,鹤爷吼了一声:“算了,德荣老哥,不绑行了吧!你说,你说该怎么办?只要能在祖宗面前说得过去,只要能服了众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行不!”


哲爷对荣爷的大儿子说:“嘟嘴,拿犁藤来,给扁嘴犁藤挂颈。”


嘟嘴看了一眼荣爷,将绑上贤树改成犁藤挂颈他还能再说什么,他们亲兄弟应该赶快自己动手,显得正气还免得村里人再起争议再生事头,于是,一根粗壮的棕犁藤就挂在了扁嘴颈上。


扁嘴还不服气,叫着:“凭什么,凭什么给我犁藤挂颈,今天不是我扁嘴,文桥埠不晓得要死几多人。整个文桥埠,最不该犁藤挂颈的,除了九斤就是我……”


祖宗堂庼闹哄哄,有人说太便宜扁嘴了,有人说都是公共一祖,就这样也好,三瘌痢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他不愿继续呆在祖宗堂庼,他也没有回家,三瘌痢出了朝门往前走,走到坦场上,看见了桂保家里的灯火。三瘌痢想,如果把犁藤换成枪,把对付扁嘴的劲头去对付日本佬,桂保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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