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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混沌泉(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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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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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咯儿在树林里等桂枝,虽说只穿一件单衣,他还能抗得住,却已是手脚冰凉,便在树林里捡两个石头子东一下西一下地打着,活动活动身体,一边不时地看着桂枝家的门口,等桂枝出来。不大一会就见桂枝回来,估计没有事便迎了上前,认为是桂枝叫他一同到桂枝家去,猛然听到日本佬的枪响和叫喊声,一把拉着桂枝就伏在了地上,举着手里的驳壳枪对着日本佬,眼睛紧紧地盯着。转头低声地问桂枝:“怎么把日本佬引来了?”


“把枪给我,我把这两个日本佬打死去。”桂枝没回答咯儿,却寻他讨枪打。


“你不会打的。”咯儿没把枪给桂枝:“等会儿,你学着我的样子在地上爬,先离开这里要紧。”咯儿心里还是怕日本佬,说完真的伏在地上向山上爬去。


桂枝没有学着咯儿的样子在地上爬着往山上去,而是在原处唧唧哝哝地轻声说着:“我不去,我要到家里去,我要拿衣裳穿。你死皮不怕冷,我冷,我和春桃在山上都冷得打颤,我要拿衣裳穿。该死个日本佬,倒绝个日本佬,郎格不死绝了哩。咯儿,我要你打死日本佬,打死他们两个他们就怕了,他们就没有这样大的胆了,天天没事就跑到我家里睡我两个嫂嫂。咯儿,你是个怕死鬼,跟着你也不会有好的,怪不得春桃天天要下山。在山上冷死饿死还不如在蚌壳地不回来,死在蚌壳地还好些。看再过些日子起风下雪了你还穿一件衣裳在山上过。”桂枝是真的想打死日本佬,见日本佬只是端着枪在路上叫,不敢进树林,心里便不是很害怕,便想看看咯儿会不会一个人走而不管自己。


咯儿别的话没听,却有两样让他停了下来,一是说自己怕日本佬,说到了实处,咯儿心里就不服气;二是说自己没有衣裳穿,这是最要紧的,刚才在等桂枝的时候就冷得要命,再想真到了桂枝说的起风下雪的日子确实不好办。“对了,打死这两个日本佬,自己不就有衣裳穿了么”。咯儿回头对桂枝说:“我怕日本佬,我才不怕哩,我打死他们给你看看。”


“真的。”桂枝听咯儿说打日本佬,又是兴奋又是害怕,有些担心地问:“你打得准么?要没打死郎格办哩?”


“别说话。”咯儿没再理会桂枝,现在他真的要打死日本佬,心里也挺害怕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挑一个好地方打。咯儿跟日本佬打过伏击,有些经验,往前一看,前面有一丛芭茅挺在路边。到那里打去。咯儿便不管桂枝一个人往前去了。


两个日本佬叫了几句,再四下看看,没有发现什么,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收了枪往沌村方向走去,径直走到咯儿守伏的芭茅丛前。这时咯儿离日本佬很近了,咯儿用有些颤抖的手连发几枪,日本佬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桂枝见日本佬死了,跳上前去夺了日本佬的枪,动手就剥日本佬的衣裳。这个日本佬还没断气,瞪着眼看着桂枝。桂枝这时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么大胆,端起枪拿枪上的刺刀往日本佬喉咙处猛然一刺,日本佬的血直往桂枝身上一射。


“桂枝,快,脱了日本佬的衣裳赶快走。”咯儿也在脱另一个日本佬的衣裳,见桂枝还在杀日本佬,催了一句。


桂枝也不顾身上的日本佬血,急急地脱了日本佬的衣裳,背了日本佬的枪,同咯儿一起就像是两只小麂子,直往山上混沌泉方向纵去。当他们跳到半山腰时,听得山脚下“砰、砰、砰”枪声大作。


咯儿打死了日本佬,别人不晓得是哪个,桂枝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桂枝爹不认得咯儿,却清清楚楚地认得刚回家的女儿。一见日本佬死了,桂枝爹心里千句婊子婆、万句婊子婆地骂自己的女儿,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害自家人,口里却丝风不露,只说自己一家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事都不晓得。


在沌村的日本佬听见枪声,“哇哇”乱叫着赶到村前山脚下。见打死了自己人,日本佬一下子火了,就有人想往山上冲,日本佬队长拦住了。他仔细地看了看现场,心里猜想着是怎么回事。有人要拿沌村来出气,日本佬队长见天色晚了,怕再吃亏,他当然没想到会是咯儿一人开的枪,而沌村人是没有这样大的胆,沌村人也不会有枪,只说是山上有中国兵。现在在沌村的日本佬共才有十几个,不晓得山上有多少的中国兵,怕真干起来自己吃亏。因此只是在沌村随便地放了几把火烧屋,然后再对乾爷吼叫了几句,说了些恶狠狠的话,便回来蚌壳地去了。


整个沌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惊住了,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是咯儿,只说是平常中国兵一见了日本佬就跑,这回怎么敢打起日本佬来了。有的人说打得好,谁让你日本佬在我们中国横行霸道;有人说怎么能打日本佬呢?这回沌村看样子是保不住了,日本佬肯定会把沌村烧得片瓦不留的,说不定还要杀人。


听说中国兵打死了日本佬,乾爷心里真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如果倒回去一个月,乾爷是一点也没有感到日本佬到沌村来对自己有什么不好,可现在……


日本佬没来之前,乾爷感到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在沌村头把椅子的位置越来越不稳当了,有些时候村里的事儿都感到吃不住。尽管大多数像桂初那样的老实人还是把乾爷当做沌村的首脑,但不听乾爷的,或者不理会乾爷的人越来越多了。乾爷心里清楚,掌着沌村的家也并不是十分愉快的,想所有的事都一碗水端平也是不可能的,沌村人都牢记着“有用的子孙不为强”的信条,认为“人不为已,天诛地灭”,都想在公家的事上占便宜,就是乾爷自己也不可能为沌村的老小操心操肺而不得一点好处,乾爷从以前的几乎一无所有到现在这样大的家业也不仅是靠他吃苦耐劳做出来的。再说,就是你一心为公,心放在中间,一点好处不要,别人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理更强”。比如说当年放了腊女的事,乾爷不就是心慈了一点,反被沌村许多想坐自己位子的人说三道四。总有许多年轻人在想着乾爷在沌村的这头把椅子的位置,找这样的那样的借口来说乾爷的不是。


自从日本佬来之后,乾爷明显感觉到和自己争这位子的人少了,没有了,听话的人多了。沌村人都没见过世面,“阳沟里鲫鱼婆,见不得大江河”的人多,这些人在沌村人面前拗斤估两翘翘捩捩,一见日本佬都心里吓得颤。可乾爷认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人的天下,做个头总不会吃亏。一个月以前也确实如此,乾爷为日本佬收钱收粮得到不少好处,在日本佬手里却没吃过什么大亏,至少乾爷心里是这样认为的。有一回,乾爷在外村一个亲戚家存了一千多斤谷,就在乾爷从亲戚家把谷搬回家的当天晚上,日本佬把那亲戚家烧了,乾爷心里真是高兴,心想要是日本佬早烧一天这一千多斤谷就全没了;还有一回,乾爷家里有一个剪仔猪婆,养得肥肥壮壮的足有二百多斤,被日本佬看上拉走了,乾爷心想,日本佬真是孬,肉猪和剪仔猪婆都分不清。


真正让乾爷难过的就是日本佬带走了自己的媳妇春桃,还没拜堂呢,乾爷对这件事真的是很恼火。自己还没尝个鲜呢,都十几天了还没有放回来,不晓得能不能回来,还不如别人家的媳妇闺女,被日本佬强奸了人还在,这春桃要是不能回来不又得花钱给儿子娶媳妇。看着越来越成熟的媳妇春桃,乾爷心里都痒过好几回,几次打主意要扒灰都没找准机会。其实也不完全算是没找准机会,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心里怕太早了会伤了春桃的身体,毕竟是自家的媳妇,迟早都是自己的货。可谁知日本佬到家里来多了就看上了,开头都还没在意,认为日本佬睡了别人家的媳妇闺女而没动春桃是给自己面子。


当日本佬小队长在乾爷家里听见枪声急忙忙地赶出去,又急忙忙地把乾爷叫到村前训了一顿,然后放火烧了沌村的几幢屋回了蚌壳地之后,乾爷就像是掉了魂似的,不晓得如何是好。要是为春桃的事,巴不得日本佬全都被打死了才解恨,可是,这件事要是弄得沌村死多了人,乾爷自己在沌村的位置就难保住了。乾爷从下午起就没了主见,晚饭也没有吃,到后来还是沌村几个有面子的长辈来家里问他主意,乾爷这才想到这事还得众人拿主意,便让金松青松兄弟俩把沌村的长辈们都叫来商量。


众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本佬要怎么做就随他们怎么做去,要女人就让女人不要躲躲藏藏的惹得日本佬发火;要粮食就给他们粮食宁愿自己吃野菜树皮;要男人做苦力就碰上谁谁去,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沌村像有的村子一样屋烧光了人死绝了就行。乾爷最后说我年纪大了,村里的事也力不从心了,该换个年轻人管村里的事了。众人说乾爷你吃的盐多过的桥多经过的事多,还是你办法多,还是你在村里牵个头,大家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乾爷是不想再在村里问事了,可是又盘算这自己这么大的损失也得要捞回来,至少得弄些给儿子娶媳妇的钱,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就这样担惊受怕地过了几天,日本佬没有来村里寻事,又过了几天,外面传说在后面的桥边嘴村又打死了三个日本佬。这回有人看见了,说是一男一女,背上长着一对翅膀,手里拿着枪,满身霞光灿艳。三个日本佬刚从山嘴上经过,那两个人就从山上柴蓬里飞了出来,“叭、叭、叭”就是几枪,日本佬就死在了地上。这还不算完,那两个飞人还把日本佬的衣裳都剥得一件不剩,让日本佬的死尸光着身体在地上领受老天的惩罚。


“这就好,这就好。”乾爷听得这话,连连说好。乾爷心里定了些神,这就说明日本佬不是我沌村人打死的,你日本佬也怪不到我沌村人头上,就是你不分清红皂白要报复,也是先找桥边嘴的人。


“女人呐,今晚弄几个菜,我想喝口酒。”回到家的乾爷对自己的老婆说。


“我杀只鸡给你下酒吧?”都快天黑了,哪里去弄下酒菜,乾爷的老婆问乾爷。


要在平时乾爷还真舍不得杀自家的鸡吃,这回高兴了也不管许多,就说:“杀鸡,杀鸡,今晚要好好喝一盅。”


这天晚上,乾爷一边喝酒一边想着近来的事,吃着喝着就把烦恼都丢了,剩下的只有高兴。正美滋滋地吃鸡喝酒时,忽听得有人在门外轻声地叫:“爹,爹,开门,我回来了。”


“谁来了?”乾爷没听清楚。


“好像……是春桃的声音。”在一旁吃饭的金松迟疑地说。


“是谁?”乾爷不敢相信。


“爹,快开门,是我。”春桃在外面又叫了一声。


“金松,开门,快开门!”这回乾爷听清楚了,站了起来吩咐儿子说。


门还没全开,就从门外挤进两个人来,他们一身的日本佬军装确实把乾爷一家人弄得心先是一颤,继而认出了春桃,却没认出咯儿。


乾爷赶快哈着腰对咯儿说:“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爹,你不认得他了?他是咯儿。”春桃说。


“你是咯儿?!”乾爷瞪着大眼看着身穿日本佬军装,手拿驳壳枪的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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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天,咯儿和桂枝打死了两个日本佬,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像两只小麂子一样的蹦回混沌泉,躲在路边柴蓬中等着他们俩回来的春桃突然站起来,把咯儿和桂枝吓了一大跳。


“躲着做什么?把我吓了好一跳。”桂枝说。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叫你娘到我家去看了么?山下响了枪是怎回事?你们碰到了日本佬么?哎呀,你身上怎么有血?”春桃没理会桂枝的责怪,问了一连串的话。咯儿和桂枝这一下山去,没有同去的她在山上真是过得太慢了,后来又听见枪响,又担心又害怕,听得下面有人上来,就躲在路边柴蓬里守着看,见是咯儿和桂枝回来了这才敢站起来说话。


咯儿没有理会春桃,继续往山洞里走,桂枝也跟着,一边走一边应着春桃的话说:“春桃,我告诉你,咯儿这回真厉害,叭叭两枪,两个日本佬就死在了地上,你看,我们把他们的衣裳都拿了回来,这下子我们有衣裳穿了,不再怕冷了。”桂枝先没全回答春桃的话,只是很神气地学着咯儿打枪的样子,把让自己开心的打死日本佬的事说了。


“你们打死了日本佬!!”春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圆圆的,话说完了口却没有闭上。


“好像谁骗你似的?”桂枝像是有些不高兴,“你看这枪,还有这衣服,都是那死日本佬的。日本佬也没有什么厉害,咯儿两枪,俩日本佬就倒下了,我去脱那日本佬的衣服时,那日本佬还没死,瞪着眼看着我,我拿枪上的刀就把他一下就杀死了,我身上的血就是那日本佬的血。”桂枝一边说,一边把日本佬的衣服拿给春桃看。说着三人都进了山洞。


“你们都杀了人了!这些都是死人的东西,快丢出去,咯儿,快丢出去。”春桃觉得非常害怕,怕死人的东西,想把这些东西都丢了,刚拿到手上发现衣服上的血迹,赶快放了手,远远地避开了,“哎呀,这上面还有血呢,快丢出去。”


“打都打了,怕什么,你要是怕你就下山去,让日本佬把你捉去睡觉,杀死,活埋。”咯儿经历过一些杀人的场面,但自己杀人却是第一次,心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听春桃说来说去都是死人死人的,心里烦了,一改往日听话的样子,大声吼了一句。这一下不但是春桃,就是桂枝都有些意外。


“你们把衣服拿出去洗了烘干,你们不穿我穿,我还正冷呢。”咯儿竟然吩咐起女人来了。吩咐过后,自己从火堆边站了起来就到禾秆里面睡下了。咯儿心里也不平静,闭上眼睛想着一些想不清的事。


桂枝抱着日本佬的衣服往山涧里去,春桃想不去又有些害怕今天的咯儿,看了又看睡在禾秆里的咯儿终于迟疑地跟着桂枝出了山洞到下面的山涧里去了。春桃洗衣服时开头还害怕,把衣服放在手里搓洗了几下也就不怎么样了。两个女人就着暮色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说着话。


“桂枝,你说咯儿今天怎么这个样子了?”春桃还是在想着咯儿今天的样子。


“打了日本佬,心里高兴呗。”


“他真的敢打日本佬?”


“开头他也不敢,我要他打他都不肯。我回家去了,我家里正有两个日本佬在睡我嫂嫂,我出门时被日本佬发现了,日本佬追了出来,咯儿想跑我不让,他就开了枪。没想到日本佬这么容易就打死了。”


“该死的日本佬,打死了好。”春桃听桂枝说日本佬又在沌村睡女人,心里就有气。


“咯儿真厉害,一枪一个,真准。”桂枝心里本就喜欢咯儿,这回更是爱上了。


“桂枝,你晓得咯儿喝过混沌泉的水么?”春桃忽然想到什么。


“晓得,那天我还和他在一块呢,后来我下了山,那是几个中国兵灌了他的。”


“喝了混沌泉的水的人都会变成牛的。说不定是咯儿要变成牛了,才敢打日本佬的。要不怎么别人都不敢打日本佬呢?咯儿肯定是要变成牛的。”


“不会的,你不是也喝了混沌泉的水。”


“什么?我也喝过混沌泉的水?!”春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在洗着衣服的手一下僵了,瞪着眼看着桂枝,脸色都变了。


“真的,那天你烧得厉害,要水喝,我又没东西装水,就用衣服在混沌泉里湿了,然后挤给你喝了。”暮色渐暗,桂枝还没发现春桃的变化,继续说着。


“卟通”春桃再也坚持不住,坐到了水里。


桂枝这才发现自己不该说许多,赶紧上前扶了春桃到涧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说:“喝了就喝了,我不说你听你还不晓得,还会真的人变成牛,我是不相信。你就看咯儿,要是真能变得和咯儿这样,我情愿自己就去喝这混沌泉的水。”


春桃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好像什么倒霉事都让自己赶上了。被日本佬强奸了,又喝了混沌泉的水,说不定自己真的就变成了一头牛。但她心里又想,桂枝是拿了衣服湿了后挤出来的水,不知道算不算是混沌泉的水,再说,那天下了好大的雨,衣服本就被雨湿透了,可能喝的是雨水,有了一份希望,心里好受了许多。


天快了黑了,山涧里已经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桂枝一个人把衣服洗了,打算回到山洞里去,直了直腰,觉得今天身上出了许多的汗,想擦一下身子,就对春桃说:“春桃,你再等会儿,我擦一把身子,今天出了不少汗。”


“哎,”春桃应了,接着说:“我也想擦一把,可是没有布巾。”


“不是有日本佬的衣服么?”


“这个?……”春桃有些不敢。


“哎,这算什么,你就不想想,要是我们没有回来,说不定都早死了呢。我忘了告诉你,你爹说和我们同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真的么?”春桃觉得自己总算有些幸运。


“我们擦干净了上山去,把这些衣服烘干了就有衣服换了。想想那些没回来的人,我们还怕什么。”


两个女人就这样在山涧里洗了多日未洗过的身子,身上净爽多了。回到山洞里时,咯儿睡着了,桂枝想叫醒咯儿吃些东西再睡,春桃说先烘干了衣服换了衣服再说。这时,春桃不再怕穿死了的日本佬的衣服了。换了衣服后两人舒舒服服地坐在火堆边烧芋头,这才叫醒了咯儿三人一同吃。


咯儿醒过来吃了一个芋头,忽然说:“春桃、桂枝,刚才你们走后我就想到,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缺了,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我们去拿。”


“只要我们去拿?……到哪里去拿?”桂枝被咯儿这一句话说糊涂了。


“到日本佬身上去拿,多打几个日本佬就什么都有了。还有,明天我就装成是个日本佬,到山下有钱人家里去要东西,不怕他们敢不拿。”咯儿这样说着两个女人才算是明白了。


“真的,咯儿你要是穿日本佬衣服说日本佬话,下了山去要些东西来谁敢不拿?”桂枝这下高兴了,“春桃,你还说咯儿喝了混沌泉的水要变牛,我们都想不到的事咯儿想到了,有比人还聪明的牛么?”


“要是别人认出了你是咯儿呢?”春桃想想咯儿的话是有道理,可是她毕竟不想长期在山上住下去。


“谁认得出呢?只怕那些人想都不敢想啊。就这样,明天我就和咯儿下山去弄些东西上来,春桃,你也一起去么?”


“我不去,我怕,我帮你们在这里守着。”春桃忽然觉得桂枝也一定喝过混沌泉的水,不然怎么会这样大胆呢,一个女人家的还拿刀弄枪。对了桂枝一定喝过,而且肯定喝了很多,要不桂枝怎么老是喜欢跟咯儿一样呢?而我不过只喝了几滴。


山洞里被火堆烤得暖洋洋的,桂枝今天洗净了身子又换了干净衣服,心里痒痒的想有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来摸。桂枝自从同咯儿在蚌壳地逃出来之后就喜欢上了咯儿,只是觉得自己是个轿夫佬和咯儿不配,同时心里又不服这个气,轿夫佬怎么了,轿夫佬也是人,她就是要嫁给咯儿,除非咯儿不要自己。吃过东西之后,桂枝对咯儿说:“咯儿,我不想睡,你陪我到外面看看,好么?”


“这时候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树就是柴,你不怕那些野东西么?”咯儿不是不愿意去,而是不知道到外面看什么。


“也不是那么黑,不是还有月光么?你去就去,不去就算了。”桂枝没想到咯儿那样说,好像是不愿意去,心里不肚子不高兴。


“去就去,只要你愿意,我就去。春桃,你去么?”咯儿不想留下春桃一个人,站起来时问春桃。


“我不去。”春桃担惊受怕一天,困了想睡。


“春桃总是喜欢一个人守老窝。”桂枝一边说,一边就钻出山洞。


桂枝和咯儿出了山洞,转过山坡到了混沌泉边,把一蓬茅草用身体压了压坐在上面往四处看。远远近近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月光也不很明朗,不紧不慢的山风一阵一阵地吹着,空气比山洞里也要清新许多,让桂枝和咯儿觉得人很清爽。


“咯儿,你喜欢这里么?”桂枝问。


“当然喜欢,我差不多是在这里长大的。到蚌壳地去了几年,梦里都想着这个地方。”咯儿实话实说。


“你喜欢我么?”桂枝又问。


“喜欢。”咯儿不假思索地说。


听到这话桂枝心里一阵高兴,又问:“你喜欢春桃么?”


“喜欢。”


桂枝心里一股淡淡的酸味:“那在我和春桃之间你喜欢哪一个?”


这话让咯儿不好回答。说心里话,本来咯儿是更喜欢春桃一些,可是现在桂枝事事都和自己在一块,也更热心于关心自己,春桃对自己冷淡得多。咯儿自然和桂枝关系密切一些,可心底里还是觉得春桃更好。


“到底喜欢哪一个?”桂枝没听到回答,就挨到了咯儿的身边,逼着要他说。


“我不晓得。”咯儿认为自己只能是这样说。


“我要你喜欢我。”桂枝用双臂抱住了咯儿:“我晓得你想摸我,晚上睡的时候你老是看着我的奶,把个手拿起来又放下。你要是喜欢我,我就让你摸,要不我就不让。”桂枝说着把头和身体靠在咯儿的身上。


咯儿从来没经历过这样,他也没想到自己夜里想摸桂枝的奶时桂枝知道,他心里害怕了:“你晓得我摸你的奶?我以后再也不摸了。”


“不,我给你摸,只要你喜欢我。”


“嗯。”


“我要做你的老婆,你要不?”


“你做我的老婆?”对老婆这个概念咯儿还是模模糊糊的晓得一点又不很明白。


“嗯。你要么。”


“要。我还要春桃也做我的老婆。”咯儿补了一句。


“你贪心。只要你要我,我就让春桃也做你的老婆。”这时,桂枝就不管许多了,晓得咯儿有些事还不晓得,便把咯儿的手拉到自己的奶上,咯儿得到鼓励和引导,就知道做了。桂枝自己的手也在咯儿的身上摸索着,顺势就和咯儿躺在了茅草上。


……


事过之后,桂枝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和咯儿这事要是让沌村知道了,不要说自己不可能做咯儿的老婆,自己的父母哥嫂一家都不能在沌村呆下去了,沌村人会把自己一家远远的赶走。因此,桂枝想现在真的要让咯儿和春桃也那样了,这样到少可以保证春桃不会说出去。


“咯儿,咯儿。”桂枝叫完了事想睡的咯儿。


“么事?”咯儿有些不情愿地醒了。


“你不是想春桃也做你的老婆么,那你就要把她也和我一样的睡了。”桂枝心里不情愿,口里还得这样说。


“不晓得她愿不愿意?”听到这话,咯儿的精神又来了。


“我听春桃说他也愿意,就是刚才在山涧里洗衣服时说的。”桂枝撒了个谎。


“真的?”咯儿说着就要起身。


“你要听我的话才行,不然春桃可能会怕丑的。”桂枝心里又生了一计。她既要咯儿睡了春桃,又要咯儿先在自己身上再消耗一些精力,不能让春桃太舒服了。


“我要怎样?”咯儿停下了。


“你抱着我我说你听。”


咯儿真的把桂枝抱在怀里,睡意全没了,身体下边的那个“咯儿”直直地挺了起来,口里说“你说”手就往桂枝的下面伸。


桂枝笑着用手拦了,说:“等一会我们睡下后,你就再到我身上做刚才的事,做过之后就压到春桃身上去。你就是要小心春桃,别让她跑了,她要是不愿意也不是真的不愿意,那是她怕丑,你不要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做那事儿,完事后就没事了。以后,我们俩就都成了你的老婆了,你喜欢睡哪个就睡哪个。


这天晚上,咯儿真的就把春桃睡了,开头时,春桃确实有些不肯,但咯儿只当她是怕丑不肯放过她,到后来春桃被咯儿烧起了欲火自然就需要咯儿来给她灭火了。


第二天早晨,桂枝早早地就醒了,仿佛已经成了家庭主妇,勤快地在山洞里收拾着,当她从山涧里洗了昨天换下的衣服回来时,咯儿仍在睡着,春桃则坐在火堆边上想着什么。


“春桃,今天我和咯儿下山去弄些东西来,你去么?”


……


“春桃,你怎么啦?不舒服么?”桂枝心里暗暗地笑,又问。


“我想回家。”春桃短短地说了一句。


“你要回家?你不能回家!”咯儿从禾秆里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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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山上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咯儿和桂枝俩下了几次山,从山另一边的财主们家里弄回了不少的东西。方式方法都是事先想好的,二人装成日本佬,对财主们要用的吃的穿的东西。先让财主派人搬到山脚下,然后由咯儿带着桂枝和春桃搬上山来。现在的山洞里俨然是一个小家了,要用的东西一样都不缺。


咯儿和桂枝现在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想起第一次打日本佬的事,又商量要去打了一回日本佬。桂枝说日本佬都该死,咯儿说日本佬很好打,春桃也想去到动身时却回了头,怕。这一回他们没有再在沌村打,因为沌村这里许久都没见日本佬了,日本佬被打了一次,被打怕了来得少了,他们便到村西五六里路外的桥边嘴去打。三个日本佬从那里的山嘴边过,咯儿和桂枝两人动手,咯儿打死了两个,桂枝打死了一个。这一回被当地几个人看见了,不晓得是没看清楚还是故意夸张,咯儿和桂枝俩被他们看成了神仙下凡。


“你送我回家吧。”这天晚上,咯儿他们三个围着火堆吃咯儿打来的一只兔子,春桃对咯儿说。


自从桂枝计划着让咯儿睡了春桃之后,春桃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咯儿又要睡春桃时,春桃总是想拒绝又不能拒绝,而事过之后春桃又觉得自己很不应该,觉得自己必须尽快离开咯儿。一次又一次之后,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这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回家去。可是她一个人回去又十分的害怕回到家里会发生什么事,于是便对咯儿说。


“你还是想回去?嗯,好吧,过两天我送你回去。”咯儿心里不想春桃回去,他感到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最幸福的,春桃要是走了便会缺少了一些什么,可是他也不想十分的违背春桃的心意。


“要依我说春桃你就不要回去,回去有么得好。吃的用的比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做媳妇的在家总是受气的时候多。”桂枝在一边说。春桃想走对桂枝来说是又想让她走又不想让她走。留在这里是两个女人共着一个咯儿,要是走了这山上本来就是三个人,自己常常跟咯儿下山去,春桃在时一回到山上春桃什么事都做好了,要是走了回到山上还要忙这忙那的。


“我今晚就要回去。”春桃的口气很坚定。


“今晚就去,也好。”咯儿没有多说什么,心里还是不大情愿。能拥有春桃和桂枝两个女人让咯儿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有用的男人,但春桃一而再地要回家,咯儿就答应了。


“那我也回家去看看。”桂枝也想回家去,上一次回家那样匆匆忙忙心里都很不满意,再说让咯儿跟着春桃回到沌村去桂枝心里总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就这样,天黑下来之后,三人一同下了山,桂枝自已回家去了,咯儿和春桃一同进了乾爷家的门。


春桃一回到家里就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没有再出来,乾爷的女人跟着进去问春桃这些日子的事。春桃想起那段日子心里就难过,一句话也没说,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了头不理会。


金松见到春桃回来心里不是滋味。想到村里的人都说春桃被日本佬睡了的事心里像是被猫抓猫咬一样的难过,匆匆地把碗里的剩饭扒光了也进了房,把娘叫了出来自己逼着春桃说。春桃没有办法,只好说自己没有被日本佬睡过,说自己一到那里就逃了出来。金松心里多么想是那样的,可是心里又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继续逼着要春桃说被日本佬睡了的事。最后还问春桃和咯儿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咯儿这个不晓得爹是哪个的野种睡了,春桃自然是更说没有。


乾爷对手里拿着驳壳枪身上穿着日本佬军装的咯儿心里没有底,多少有些害怕,但又一想你咯儿到底是沌村人,而且从前不过是沌村众人养大的一条狗,再怎么样也不会有多少的斤两,而自己是沌村的头把椅子,这样一比乾爷就胆壮了,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请咯儿坐下来喝酒,看看现在的咯儿到底怎么样了。


“咯儿贤侄,哎呀,想不到你都长这么高了,让你乾爷都不认得了,来,来,坐下来喝两盅。”转过脸对坐在一边瞪着眼睛看着咯儿的青松说:“去,拿个酒盅,再添双筷子,我陪你咯儿哥哥喝盅酒。”见青松往厨下去了,又对仍在站着的咯儿说:“咯儿,还站着做么得,坐,坐,坐下来,陪你乾爷说说话,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在日本佬那里吃了苦吧?你是怎么和春桃在一块的呢?真是难为你了,你把春桃给我送回来,乾爷我真不晓得怎么感谢你呢?”


咯儿把驳壳枪插在腰里,然后坐下了,这时青松拿了筷子和酒盅过来放在咯儿的面前,乾爷给咯儿倒了满满一盅酒:“来,咯儿,吃鸡,今天算你有口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让你赶上了你就不要客气,吃,吃。”乾爷满脸笑容地叫咯儿吃菜。


咯儿从来就非常敬畏乾爷,虽说是那次杀了日本佬之后好像胆子大了,但在乾爷面前咯儿还是很拘束,拿起筷子眼看着乾爷手往盛鸡的碗里夹,碗里的东西本来就吃得差不多了,咯儿又很紧张,夹了老半天也没夹上个什么来。乾爷看在眼里,心想你咯儿现在这么个样子,看起来好像是了不得,可是你是“黄老鼠变猫,变死也不高”,你咯儿还是咯儿,我乾爷还是乾爷,今晚上先把你灌醉了再说,看你对我乾爷是有用还是无用,看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乾爷的事,要是你对我乾爷不尊敬,就别怪我乾爷对你咯儿不客气了。你咯儿穿着日本佬军装,拿着日本佬驳壳枪很可能跟着日本佬睡了春桃。


咯儿吃了两下东西,乾爷就开始让咯儿喝起酒来。咯儿从来没喝过酒,实在是不想喝,可他哪里敢不听乾爷的,乾爷叫他喝他就喝,没有几盅酒咯儿就醉了,只说了两句打死日本佬的话就什么也说不清楚了。乾爷本来还想问他一些事,可是从没喝过酒的咯儿醉了之后就完全是稀里糊涂,先是乱七八糟地乱说,后来什么也不说,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但没有说也等于是说了。只是桂枝的事乾爷不知道,乾爷认为这一直以来都是咯儿和春桃两人在一起。


听说几个日本佬都是咯儿打死的,乾爷一家人是惊奇又害怕。乾爷也不再问了,心里只当是什么都晓得了。只是咯儿和春桃的事,咯儿毕竟没有亲口说出来,这样便给了乾爷一个希望,他希望春桃真的没有被咯儿睡过,也没有被日本佬睡过,春桃还是原来的春桃,还是原来那样的自己的儿媳妇。


“金松,青松,你们俩扶咯儿去柴房禾秆里面睡了,好生遮了。咯儿和春桃回家的事不要对别人说,先不能让沌村人晓得。你们俩出先不要睡,在那里守着,一会儿我还要叫你们做事。我有话要问春桃,没有叫你们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在乾爷心里希望归希望,但他很清楚春桃没有被别人睡过几乎是不可能的。咯儿这里不清楚,至少日本佬是已经睡过了,如果真是这样,这口气不能找日本佬出只要找咯儿这个该死的了。


金松兄弟扶着咯儿去了柴房,乾爷进了春桃的房门。乾爷的女人在春桃房里点了一盏米花大的油灯,房里幽幽暗暗的,乾爷咳了一起进了房门,春桃晓得是爹进来了,不敢再躺着,支起了身子中叫了声“爹”。


“春桃,乖女儿,这些日子吃苦了。”乾爷进门一句话,说得春桃刚刚干了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禁不住细细地抽汲起来。


“别难过,孩子,不要想许多,你还是爹的好媳妇。”乾爷在媳妇的床边上坐了下来。这是乾爷早就想的事,可从前不能像今天这样名正言顺,春桃自然也没有想什么。


此时的乾爷想做的事一是问春桃的话。咯儿三年不见面,而春桃才这么二十多天不在一起,要变也变不到哪里去。还有,对乾爷来说,今天占有儿媳妇也是完了许久以来的心愿。春桃一回家,马上就要操办金松和春桃的婚事了,乾爷对女人喜欢哪一个都尝尝,沌村的新媳妇被他弄到过手的有许多个。


春桃被别人睡过,这对乾爷来说是一种侮辱,甚至是一种仇恨,被这种莫名的仇恨燃烧着的乾爷失去了往日的一些理智。在今天春桃刚刚回来就对春桃这样本是不应该的,但些时的乾爷管不了许多,现在她就是要尽快地试试,看春桃是不是真的没有被别人睡过,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


他拿起春桃的手,轻轻地捏着问:“好孩子,你跟爹说说这些日子的事,咯儿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么,你和咯儿一起打死了日本佬?”


春桃被乾爷捏着手,心里很不自在,想抽回又不敢,只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回答了。


“你真的没有被日本佬睡过?也没跟咯儿睡过?这样就好了,爹就放心了,你真是爹的好媳妇。”乾爷一边说,一边把春桃揽在了怀里。


“没有,爹,没有,爹,你,我。”被乾爷抱进怀里,春桃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否认和别人睡过的事。


“爹想看看,乖孩子,你别怕,哦,爹给你看看。”乾爷一边说,一边就解春桃的衣服。春桃心里陡然空了,什么都不晓得了,任由乾爷怎么做。


像乾爷这样睡过许多女人的人一下就晓得春桃是个破身子,他完事之后铁青着脸就抽身出了房门,在厅里坐着。乾爷把所有的事都怪罪在咯儿身上,心想你咯儿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千人睡万人摸的娘生出来的爹都不晓得是哪一个的杂种,竟然睡了我乾爷的儿媳妇,不要你的命今天我就难消心头之火。对了,你杀了日本佬,我就把你交给日本佬。还有,这事还不要自己出面,交给沌村的人办去。乾爷先恢复一下体力,随后叫来了两个儿子,吩咐着他们出了门,去叫拢沌村的男人们。


金松和青松叫醒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又去叫其他的人,不多时,沌村的祖厅里烧起了熊熊的大火,男人们都到齐了,几个后生听从乾爷的吩咐把睡在睡在乾爷柴房里醉得稀里糊涂的咯儿拉出来,绑起来吊到了祖厅的屋树上。原来曾和咯儿一起在蚌壳地做过苦力的黑狗、冬瓜、雨牛、北仂更是起劲。想当初在蚌壳地时你咯儿受日本佬喜欢,没挨过打,不要做事还管我们,而我们却要做事还挨打心里就不平,一个劲地往咯儿身上吐唾沫解恨:“想不到你也有今朝,快去叫你的日本佬老子来帮你。”


沌村的男人们群情激昂,都把日本佬的罪算到了咯儿头上。“打死他。”有人这样说。


“打死他是便宜了他,绑起来沉到塘里去。”有人觉得这样才解恨。


“就是,当年就要把那个不要脸的腊女沉到塘里去,结果让她给跑了。”有人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在沌村杀日本佬,让日本佬来杀我们,真毒。”


“就没有想想自己是在哪里长大的,吃的是谁给的。”


“咳,咳。”乾爷清了清嗓子,拿出了他在沌村头把椅子的派头说:“各位叔侄,各位兄弟,大家别吵,大家别吵,听我说。”乾爷一开口,吵吵闹闹的沌村人立即就静了下来。


“咯儿这个东西,要怪就怪我当初不该发善心让他活下来,就该让他饿死了冷死了好。现在他先是做日本佬害我们,现在又在我们沌村杀日本佬给我们惹祸。今天落到我们手里,我们一定不能放过,大家说说该怎么做好。”乾爷一句话就把咯儿说死了,这就是说咯儿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恩将仇报的坏东西。乾爷晓得下面的沌村人说来说去就是打死、沉塘的话,所以也没等沌村人多说话又接着说:“刚才,我和各房的长辈们商量了一下,有人说打死、淹死、活埋,我说,解铃还是系铃人,咯儿这东西打死了日本佬,日本佬怪罪我们沌村,我们就把咯儿交给日本佬,祸由他闯,罪由他受,怎么样?”


“只怕日本佬喜欢他,不杀他又放了回来害我们。”有人担心。


“这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真的日本佬,到时候我们都一口咬死就说是那天见到就是咯儿在沌村打死了日本佬。事实上也确实是他打死的,我都问清楚了,这样日本佬是不可能会放了他的。至于是杀死还是活埋都由日本佬去做,也省得沾了我们的手。而且要是日本佬晓得是咯儿打死了日本佬,而又被我们打死了说不定日本佬还是怪我们哩。”乾爷解释说。


“乾爷你说的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做。”有些年纪大的人觉得这样做最好不过了。


“那就这样了。”沌村人算是全体通过了。


咯儿这次没有再回到乾爷的柴房禾秆里面睡觉,而是被绑在沌村祖厅里的一间公房里屋树上。等众人都回了屋,乾爷特地来到咯儿身边,叫守着咯儿的黑狗、冬瓜到门外守着,自己在里面和咯儿说话。


“咯儿,你这可怜的崽俚,到我家来怎么不小心呢?被别个看到了要这么做,要打死要活埋要沉塘,乾爷我也不能保你,众怒难违呀。我只好保得你一时算一时,保得一刻算一刻。咯儿,你也不要怪乾爷,乾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今晚上你就自己想办法吧。”乾爷还真担心万一日本佬真的放了咯儿,自己现在就先做个好人。尽管说乾爷认为这样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乾爷,难为你了。”咯儿尽管不很相信乾爷,但他真是糊里糊涂的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乾爷叹了口气后离开了,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我这是怎么啦?咯儿算什么,同他算心计自己成了什么,把日本佬的气出在这个喝过混沌汤的懵懂人身上应该么?最后,乾爷自己想,咯儿是一定睡了春桃的,这样他便是罪有应得。


乾爷回到家里,叮嘱了两个儿子,三人在家里丝风未露,春桃一点也不晓得。


但是回到家里的桂枝很快就晓得了咯儿的事。沌村人议事,好事她这一家是不沾边的,但像今天这样要杀人的事是一定要叫上她一家人的。桂枝心里在想,怪不得下山时自己心里怪怪的觉得要出事似的,这不,果然出事了。


桂枝想,这下完了,这以后要是在家住,肯定又长期要像两个嫂嫂一样被日本佬睡,在山上一个人怎么能过得下去呢?不行,一定要把咯儿救出来。


“爹,我反正在家住不长了,今天晚上我就走了,以后你不要跟别个说我回来过,说不定过几天我又来看看你。”桂枝对爹说自己是走,不敢说是去救咯儿。


“嗯,你去吧,去了好。也不要常来家,只要你不出事爹娘就放心了。”桂枝爹也没有多想,就让桂枝出了门。


天上的下弦月照着,月色中的沌村朦朦胧胧的,巷巷角角里一个鬼影也看不到,这时候还有谁在外面走路呢?沌村的狗差不多被日本佬吃光了,也听不到一声狗叫。沌村的地形桂枝是很熟的,人们都说她不是个女崽俚,总是跟着男崽俚一起游戏。当桂枝来到关着咯儿的祖厅的时候,她从门缝间往里看。


黑狗冬瓜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咯儿被绑在后面阴暗处的一根屋树上,屋里的米花灯不时地被风吹得摇摇摆摆,驳壳枪就在放灯的桌子上。


该怎么救咯儿出来呢?桂枝心里很急,突然,她想起从前曾在这祖厅里玩过的事来,救咯儿的办法她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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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沌村祖厅的后墙檐下,有一块一尺多宽的木方,上内下外地倾向屋内,木方后面的墙到了木方处陡地由万字墙改为侧砖墙,上面就留出了一道三四寸宽的平面,这样后墙的顶上就有了一个通道。桂枝从前和沌村的崽俚们一起游戏的时候在那里爬过,而且为此挨过打,因此记得那里。


桂枝从刚才沌村众人烧过的火堆边走过时,心一动就捡了块烧剩的木乌煤在脸上画了几下,她自己看不见但心里想别人看了一定会害怕。就这样,桂枝从正厅里爬上后墙,转到关着咯儿的公房里看见了咯儿,先在上面“吱,吱,吱”地做了几声老鼠叫。


咯儿没有睡,酒也醒了,绑在那里心里想着自己被送到日本佬那里肯定是死定了,身上的绳子绑得死紧,左想右想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桂枝,心里想幸好今晚桂枝也下山来了,只不晓得桂枝晓不晓得自己被沌村人抓起来的事。又想桂枝来了又能怎么样,一个女崽俚斗得过黑狗和冬瓜,还有沌村的众人。春桃不晓得怎样,她是肯定被乾爷关起来了,指望不上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的咯儿,听到几声老鼠叫,觉得这老鼠的叫声有些不同,心里一动,抬起头来费劲地看着,那里却是暗暗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桂枝见咯儿看着自己这里,便沿着屋树麻利地溜了下来。咯儿先是吓了一跳,再一看认出了那身日本佬的军装,还有桂枝的身架子,晓得真的是桂枝来了,心里一高兴差点叫出声来,桂枝赶快用手势止住了他。桂枝先没有来给咯儿解绳子,而是蹑手蹑脚地往冬瓜黑狗他们趴着睡的桌子边去,把放在桌子上的咯儿的驳壳枪拿在手里,这才回过身来给咯儿解绳子。桂枝解开了咯儿,冬瓜和黑狗仍在那里睡得香,桂枝招呼咯儿跟着她从原路爬了回去,从正厅里下来,一溜烟地就往混云山去,到了混沌泉边进了山洞两个人的心才落了下来。沌村的乾爷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绑在祖厅里的咯儿还有个同伙,还能逃出去。


等到冬瓜晚上被尿急醒了,发现咯儿已经跑了,边忙叫醒了黑狗到乾爷家里报信。乾爷还没有睡着,一心想着天亮后怎么跟日本佬说的事,他心里还有点犹豫想咯儿是不是真的一定要送给日本佬,一听说咯儿跑了,心里对咯儿的恨又上来了,本来我还想放了你,你还敢跑,下次要是抓住你,看你还想跑。


乾爷还想从春桃那里晓得咯儿的事,但春桃已经完全晓得了乾爷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无论乾爷和沌村人怎么逼问都不肯再说一句话,为此乾爷还让金松狠狠地打了春桃。冬瓜和黑狗怎么也想不清楚咯儿怎么能跑掉,最后沌村人都想到了咯儿曾经喝过混沌泉的水,就说咯儿是太上老君的青牛转世来了,要不一个人绑在树上,里面有人守着,门也没开就跑得无影无踪呢?传到后来,乾爷心里都有些害怕了,假如咯儿真的是青牛转世,不晓得咯儿将怎样报复自己。


少了春桃,咯儿和桂枝两个在混云山上过得更快活了,日子无忧无虑,要用的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除了沌村这一个方向,他们是走到哪吃到哪,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在山上自己弄一些吃的。


只有一点小事让咯儿和桂枝有些不开心,那就是山上的豺狼虎豹,还有野猪。从前什么也没有的时候这些野东西和他们没有关系,现在就不同了,咯儿在山下弄些芋头上山来,桂枝说晒一晒,晒些干芋头丝好存,结果让野猪给吃得精光,他们现在晚上在外面的时间多了,碰上那些豺狼什么多了,也很害怕这些野东西。


咯儿气得难过,几次要打野猪,桂枝不让,说这些蠢东西凶着呢,不能惹它们。一次咯儿在山洞口碰到一只来找吃的野猪,心里想在山洞里总不怕,手一扬一只小石头子打了过去。咯儿这一石头子打得准,正中野猪的眼睛,打得野猪鲜血直流。野猪被打痛了,不得了,发了威,气汹汹不顾一切就往咯儿站的山洞里冲。咯儿吓坏了,往山洞里躲,桂枝拿着长枪来抵野猪,幸好桂枝抵挡不住时开了一枪,把野猪打死了。这以后,咯儿再也不敢动野猪了,从此野猪有一阵子没有再来光顾山洞附近。


咯儿和桂枝闲了没事,又想去打日本佬,可是出去了几次都没打着,不是没有就是一大队伍十几个人,不再和从前那样三三两两的走了。最少的一次是碰到九个日本佬,咯儿实在是想打,可是分给两人时总觉得多了,怕打不死而没动手。咯儿说,要是春桃没走三个人就敢打了,桂枝说,春桃没走也打不成,春桃总是一个人在山上,她不敢打死人。


尽管说桂枝和咯儿对于生育没有一点经验,但等到桂枝的肚子挺起来了之后,他们都晓得,桂枝这是怀孕了。咯儿和桂枝心里更高兴了,从此,咯儿不让桂枝做任何事,桂枝也幸福地让咯儿去做,只有洗衣服一事桂枝仍是自己做着。


咯儿和桂枝不晓得,回到沌村的春桃也早就晓得自己怀上了。因为是在山下,当春桃刚有些呕吐时乾爷的老婆就晓得了,金松自然也晓得这不是自己下的种,金松对春桃是拳打脚踢想把肚子打下来,可就是怎么也打不下来。乾爷想不管是日本佬的种,咯儿的种,或者是自己下的种,先让春桃和金松拜了堂再说,要不肚子大了别人晓得了,总不能不要春桃做媳妇,那样又得花钱给儿子说老婆去。


自从春桃和金松拜了堂,春桃想,自己和日本佬睡了和咯儿睡了和乾爷睡了,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要咯儿送自己回来害了咯儿,这回自己这个样子跟金松拜堂又害了金松,因此不管金松对她怎样她都忍受着。春桃现在心里恨乾爷,心里想到混沌泉那里去看看,不晓得咯儿是不是真的回去了。日子一天天的过,春桃对乾爷的恨越来越强了,到混沌泉那里去看看的念头也越来越强了,只这一切春桃都放在心里。


春桃和桂枝在同一天都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桂枝在满了月后晚上下山到家里时娘告诉她的。桂枝想,春桃生的儿子也一定是咯儿下的种。春桃的儿子乾爷不管是谁的种都给了他一个好听的名字:明儿。要让这个孩子像自己一样的聪明。咯儿当然不会取名字,看见混沌泉就说叫泉儿吧,桂枝说泉儿好听,又让孩子晓得自己是那里出生的。


又是一个秋天,桂枝抱了泉儿在混沌泉边晒太阳,一会儿尿急了,对咯儿说:“抱了你的儿子。”


咯儿抱着泉儿在手里,忽然想着桂枝说的话,这是我的儿子,这肯定是我的儿子,可是又为什么是我的儿子呢?咯儿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清楚。


桂枝回来后,咯儿就问桂枝:“泉儿为什么是我的儿子?”


“泉儿是你生的。”桂枝听咯儿这样问心里有气。


“泉儿怎么是我生的,他是你生出来的呀?”咯儿还是不明白。


桂枝晓得这样的事和咯儿多说也是白说,不理他了,只说:“不但是泉儿是你的儿子,春桃在山下生了一个儿子,叫明儿,那也是你的儿子。”


“春桃生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咯儿更不清楚了,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在山上长大的,这些道理从来就没有谁告诉过他。但他一向是听桂枝说的,桂枝说是就一定是了,他也没有再问。


桂枝是又有气又好笑,觉得咯儿有时真的是什么都不晓得,有时却又好像比那些聪明人还要好,看咯儿那想又想不清楚的样子,便又说:“晓得啵,木头喂,泉儿是你的儿子就是因为他是你下的种,春桃的儿子明儿是你的儿子是因为那也是你下的种。就是你睡在我身上的时候下的种,孬宝宝喂。”


“是我下的种?我在春桃身上睡时也下了种?”咯儿算是听明白了。这天晚上他又睡到了桂枝的身上,说是要下种,说得桂枝笑了,咯儿又认为自己说错了。


一天,咯儿让桂枝在混沌泉边带着儿子,自己一个人在山上想找些野兔子野鸡,在山路上听得从前中国兵在路边柴丛中挖的土坑中好像有人说话。这些日子来,咯儿好像发现混云山上的中国兵又多了,咯儿讨厌中国兵,不和他们在一起,都远远地见了就避开了。咯儿觉得现在的中国兵和从前的中国兵好像不一样,从前的中国兵的衣服都是新的,所有的中国兵都穿一样的衣服;现在的中国兵的衣服破的多,各式各样的,有的中国兵的衣服和当地人的衣服没有两样,也是些土布衣服。


咯儿想这里有人是打不到东西的,便往山下走,他想到山脚下地边上看看。不知不觉咯儿来到了桂枝家附近,突然,他在现有两个日本佬在山脚下歇着,咯儿一见来劲了,好多时没打过你日本佬了,抬起手就是一枪,日本佬倒在了地上,再一枪时,另一个日本佬早趴在了地上,对着咯儿的方向打起枪来,而且这枪一响不要紧,从桂枝家里涌出了二十多个日本佬,端着枪“呀,呀,呀,”冲了过来。咯儿这下慌了,不顾一切就往回跑。


后面的日本佬紧跟着,边打枪边往上冲。咯儿一不小心,“叭”的一枪,日本佬打中了他的一只脚,这下咯儿跑不快了,只好颠着一只脚跑,眼看日本佬就要追上来了,咯儿听得路两边枪声大响,原来他一紧张,只顾不把日本佬引向桂枝和儿子在的混沌泉方向,而没顾这里有中国兵,跑到刚才听见有中国兵说话的地方,中国兵开了枪,和日本佬打了起来。


桂枝一听山下枪响,就晓得一定是咯儿在山下打日本佬。咯儿这一阵做梦都想打日本佬,只是没有好机会。这枪一响桂枝心里就担心咯儿,到后来听得枪声往山上赶更担心了,急急忙忙把儿子放进山洞提起枪就要往枪响的地方跑。可泉儿的哭声让她咬牙回了头,再后来听得那么多的枪响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桂枝等啊等,天黑了咯儿也没有回来,桂枝想出去找又不放心儿子,到天亮了咯儿还是没有回来,这时桂枝再也坐不住了,背着泉儿往枪响的地方去找,可是那里除了一地的血迹和满地爬来爬去吃着血迹的蚂蚁,什么都没有。


桂枝等了一个月,咯儿还是没有回来,山洞里的东西都吃光了,桂枝带着儿子在山上再也呆不下去了,于是回到了沌村。这一回,他没有进自己的爹娘家,而是带着枪住进了咯儿的破屋,而且还找到乾爷说我的儿子是咯儿生的,要给咯儿的儿子上家谱。众人说你休想。桂枝说谁不让我就用枪打死谁。众人都要乾爷赶桂枝出去,还要赶桂枝的爹娘出沌村。乾爷说,算了,就让她住那儿吧。


春桃忽然发了疯。她一直起来就一个人在家里,以至于不晓得桂枝回到了沌村。直到一次得到机会一个人跑到混沌泉时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洞口都叫桂枝给封了,春桃她用手扒啊扒,扒开了洞口,一个人坐在里面哭了一回,当金松找到她时她已经疯了。吃了几回药好了些,但除了和儿子明儿说话外和谁都不说话,仿佛哑了一般。


日本佬忽然一夜走了,走得无踪无影。


咯儿也一直没有音讯。只是后来政府派人来了解过一回,还给了桂枝一些钱粮。


沌村人不再满意乾爷占着沌村的头把椅子的位置,乾爷觉得自己也老了,就让你们去管吧。


十几年后,沌村出了两个很有用的人,一个是春桃的儿子明儿,一个是桂枝的儿子泉儿。沌村人都晓得泉儿和明儿都是咯儿下的种,沌村人又说这不是咯儿的真种。一个不晓得爹是哪一个,又是千人睡万人摸的娘生下来的杂种能有这么好的种?沌村人想到了混沌泉,想到了咯儿喝过混沌泉的水,都说这一定是混沌泉显了灵。


沌村人不再怕喝混沌泉的水了。


混沌泉热闹了起来。有人想自己生的儿子更聪明更有用,来到了混沌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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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山乡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9-02-14

 


是篇好小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2-14 12:24:5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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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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