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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混沌泉(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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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咯儿的母亲腊女是沌村一带远近闻名的不守妇道的女人,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在丈夫死去一后多以后生下的儿子咯儿究竟是哪一个男人下的种。


腊女初嫁到沌村的时候,她的丈夫就是一个能说不能行,能吃不能做的黄肿病病人,就连腊女因高兴感到需要的时候,他也不能在床上让腊女多得到一点点满足。腊女的丈夫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很快地,腊女便成了沌村男人们公共的女人,只要带上一点点吃的,或者一点点用的,沌村的男人就能在腊女的床上睡上一回;甚至,有些男人连这些东西也不带,只用几句威吓的话就能达到目的。当腊女的丈夫还健在的时候,男人们多少还有一点回避,当这个没有用的男人被疾病夺去生命之后,男人们便一点顾虑也没有了。


咯儿是在母亲的丈夫死去一年多的时候出生的。俗话说“有钱个三个号,无钱个号娘膣”,因为没有爹,也没有祖父或者叔叔什么的亲人,就没有人来给他取一个好听一些的名字,只有沌村人给于每一个崽俚都有的外号。“咯儿”便是沌村的人们给予这个没有父亲的甚至不晓得父亲是谁的细崽俚的外号,于是“咯儿”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名字。在沌村,“咯儿”是大人们对细崽俚的小鸡鸡的别称。


沌村的女人们是看不起腊女的,但是腊女人聪明、能干、乐于助人,又非常的温善,是那种响响快快的女人,除了和别的男人睡觉之外还真没有什么话柄能让别人说的,因而还是有几个女人和腊女的关系不错。村头巷尾说闲话的时候,腊女的事虽是女人们总爱提及的话题,但只要腊女出现在眼前,那些看不起腊女的女人们还是会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倒是那些和腊女睡过的男人们对腊女十分的不满,觉得腊女这个女人坏了沌村的好名声。特别是腊女的丈夫死后,去她家的人多了,难免就有个碰头的时候,那些在沌村有些头面的,掌了些权的,名望高些的,家道殷实些的男人便觉得不方便了,不好意思去了,也就越觉得腊女不是个好东西,已经完全成了沌村的一大祸害,损坏了沌村的好名声。沌村是这一带的大屋大姓,是这一带小姓小村的众望所归,而现在大屋大姓的沌村却因为一个腊女留下了许多的话柄给那些小村小姓的人去说,这对沌村的有头脸的人来说是多么的没有面子,这些人觉得这样的事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捉奸捉双,再捉到有人睡在腊女的床上便把两人都捆起来绑上石头沉到塘里去。沌村的男人们聚在沌村的头把椅子乾爷家里形成了共识,产生了决定,真的要对腊女下手了,要把这个不知羞耻、伤风败俗、淫邪下流的女人从沌村除去。这一年,咯儿五岁。


如果没有男人的引诱,腊女并不是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下去的那种女人。她辛勤的劳动也能使她和咯儿两人不至于饿死冻死;即使是在长夜漫漫需要男人,她也可以用针线细工来打发难熬的长夜。自从有女人告诉她沌村的男人们有了那样一个决定后,便再没有了男人来光临她的这间破屋。刚开始的那几天,腊女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也觉得少了许多的收入,但担心自己受到沌村人的惩罚,对男人是又想又怕。一段时间之后,腊女反而觉得没有男人的日子过得更安静,少了许多和沌村的女人们烦人的争吵,少了许多对沌村的男人们算计的机心,甚至对男人的那种需求,也淡薄得像是没了。现在,除了一些必须做的针线活,她不再找一些无用的事来做了,她已经能在夜里吃过饭上床之后,很快很平静地睡着了。


已经是初秋的季节,窗外野地里的小虫子虽然得起劲,天上的月亮却不甚明朗,只随随便便漏下一地朦胧的月光,野地的一切便都那么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位于沌村边上的腊女屋里,昏暗的灯光下,腊女正在全神贯注为儿子做棉袄。秋天到了,该早点给崽俚准备过冬的棉衣。做了一会儿,腊女的眼睛累了,便把眼光投向床上熟睡的儿子。看着儿子睡得那么香甜,想着儿子的天真可爱,腊女的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希望,便又忙开了手里的事。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这样的情景腊女经历得太多了,以至她根本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看进来的人是谁,仍在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的事。猛然,腊女想起很久没有人来到这间破屋了,想起沌村那些好心的女人告诉她的话,心里一惊,抬起头来,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同时她也觉得从此以后就该把门关好。


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肩上扛着半浆袋的东西,木桩也似的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精骨碌碌地趁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腊女,很是紧张。一张又大又扁的嘴是他脸上的特征,那也是他的名字,沌村人都叫他“鲇鱼头”。


鲇鱼头是沌村唯一一个曾被腊女拒绝过的男人,事实上他还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因为他是个孤儿,他还没有说老婆拜堂。在沌村,和鲇鱼头一样大的,甚至比他小个一两岁的男崽俚都已经说了老婆拜了堂而成为真正的男人了。那些拜过堂的人不管是哪个,到腊女这里来腊女都没有拒绝过,而没有拜过堂的除了鲇鱼头也没有另外一个到腊女家来想睡她。鲇鱼头是没有钱说老婆拜堂的。


“鲇鱼头,你想死啊!你还要到我屋里来,你不晓得我屋里现在是来不得的么?不要说你,就是别人来了我都要赶他走,你也不看看现在还有谁敢来!你快走,让乾爷他们晓得可是不得了的事,你不想活我还要活呢。”见来人是鲇鱼头,腊女心里很急,却又不敢大声叫,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来推鲇鱼头出门。


鲇鱼头个头不高却是身强力壮,腊女怎么推也推不动他。推急了,鲇鱼头一个转身,换个地方又站在那里,口里还嘟嘟哝哝地说:“我不怕,就不走,我要在你这里睡,别人又不晓得。”


“我的小祖宗哎,”腊女叹了口气:“要是让别人晓得了,那可如何是好,不行,你快走,你怎么晓得别个不晓得,说不定正有人到乾爷那儿去说呢,说不定村里的人正往这里来呢。你快走,快走,走得越快越好。”


“我不管,就不走,除非你答应做我的老婆,让我在你这里睡。”鲇鱼头还是嘟嘟哝哝地说。


见鲇鱼头这副样子,腊女心里实在是又急又怕,抬头看见插在墙缝里吓儿子的小竹棍,便一步跨上去抽了出来,辟头盖脸就往鲇鱼头打去,一边打一边说:“看你不走,看你不走。”


小竹棍抽打在身上确实很痛,特别是打在那些没有衣服遮盖的头脸皮肤上,顿时一道道血痕肿得老高,鲇鱼头只觉得火辣辣地痛。可是他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吱。腊女心里晓得小竹棍打人的厉害,多打了几下之后就不忍心再打。正当她要停下来的时候,鲇鱼头干脆把米袋子放下了,坐在腊女的床沿上,口里说:“让你打,让你打,打死我也不走。”


硬的不行,腊女就跟鲇鱼头来软的,她放下了小竹棍,坐下来对鲇鱼头说:“鲇鱼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一点事不懂哩,我不留你是为你好哩,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嫂嫂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别的男人来了我能要,为什么就不能要你呢?这都是因为你还是个单身,嫂嫂我的身子脏,别人来我不赶是因为别人都是有老婆的人,到这里来占我的便宜让他们占去。你大哥他过了世,嫂嫂我也要男人,也能让他们帮帮我,让他们送些吃的用的东西来,我的名声反正坏了,无所谓,可是你不同,你还没拜堂,你还要说老婆呢。你在嫂嫂我这里睡了,别人晓得了还会有哪一个女崽俚跟你呢?听嫂嫂的话,哦,快走,再不走说不定真的就有人晓得了呢。”说完就站起来拉着鲇鱼头的手往外拉。


随着年龄的增长,鲇鱼头在对女人有了渴望之后,除了能看得见女人之外还没有和女人有过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哪怕是和女人的手拉一下,和女人的皮肤擦一下。这下腊女拉着鲇鱼头的手,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一种鲇鱼头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手上传到心头,下意识地反抓着腊女的手一拉,腊女哪里防着这一招,一下就倒进鲇鱼头的怀里,鲇鱼头顺势把腊女抱紧了。


“腊女嫂嫂,我要和你睡,我要和你拜堂,我要你做我的老婆。”鲇鱼头抱紧腊女却又不敢看着她,对着房顶上的楼板说出了他很久以来就想说的心里话。


“瞎说,我比你大十多岁呢。嫂嫂我不是个好女人,配不上你,过一阵子我回娘家去给你说一个好女崽俚做老婆,好啵,你先放开我,哦。”腊女心里还是害怕,想从鲇鱼头的怀里挣出来,可是自己却一点劲也没有,她感到她很需要鲇鱼头这样的抱着她。好一阵子没有碰过男人的腊女,在鲇鱼头的怀里软绵绵的。


“我不信,你骗我,我就要你做老婆。我没钱,别的女崽俚我说不起,我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嫌你。”鲇鱼头见腊女并没有十分地用力挣扎,不自觉地把身体和腊女靠得更紧了。


一个是久旱的禾苗遇上甘霖,一个是饥饿的牛犊见到野草,鲇鱼头就这样被腊女引导着完成了自己的一个人生大典。当久渴的腊女正在领受压在身上鲇鱼头的一浪一浪奔放着的处男热情时,门响了,有人在不紧不缓地敲门。


“腊女,腊女,你起来开一下门,村里有些事要跟你说。”腊女和鲇鱼头听出叫门的是乾爷,乾爷的声音似乎还很和善,但是,他们还听出了门外除了乾爷的声音外,还有许多人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不好,肯定是村里人晓得鲇鱼头到了这里!腊女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身边的鲇鱼头更没有了刚才的那份强硬,浑身在发抖,黑暗中看不到脸色,只听得鲇鱼头的牙齿在咯咯作响,整个床在颤动。腊女晓得这个被沌村人欺负惯了的“男人”是不能为今天这件突然发生的事做主张了。


“开门,开门。”乾爷叫过一阵之后声音不再像开头那样好听了,显得很不耐烦,甚至还含着怒意,腊女家的门板也被人锤打得震天响。


“是乾爷么,我睡了,有么要紧事么?有事明天再说吧。”腊女一边赶快穿衣服,一边对外面应付了一句后低声吩咐鲇鱼头:“快!快起来,穿好衣服,你快走。”腊女晓得,村里人说捆起来丢下塘淹死的话既是假的又是真的,你要是见机他们就会放过了你,你若要是硬撑着,一时激起众怒就真的丢下塘去了。这样的事在沌村及周围一带不是没有过的。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破门了。”这回说话的不再是乾爷,而是村里的其他人。众人再也忍不住了。


“我亲眼看见鲇鱼头进了门之后就没有出来。”有人说。


“看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今天怎么说。”


“我们沌村的名声都让这骚东西给丢尽了。”


“这回竟然连没拜堂的鲇鱼头都勾进了屋。”


“这回可是捉奸捉双了。”


“乾爷,快点把门破了算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是不敢开门了。”有人不耐烦了。


“慌什么,还怕他们跑了。”乾爷似乎是胸有成竹。


“乾爷,我看还得派人守着旁边几家的门。”有人不愿到时候自己亲手捉人,想避开,便向乾爷建议。


“嗯,是要守着,咱们沌村是门通着门,巷连着巷的,你先到你自己家里守着,不要让他们从你家里出去了。”乾爷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又说:“怕事就不要来,又要来捉奸,又想自己不出面,自己不动手做好人。”


乾爷这话一出,听见的人都晓得乾爷这是想放走两人了,想想也是,人命关天的事,谁也不愿出这个头。要是真的捉了腊女和鲇鱼头沉了塘,等事情过了之后就会有人说,这都是哪个哪个为头做了这造恶的事,都说自己本不想这样做的,都把造恶的名声推到别人头上。于是有人悄悄地后退了,但有人退也有人进,特别是一些年轻的毛头,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特别的有劲头。


“你还不快走。”屋里,腊女看着身边的鲇鱼头穿好了衣服坐在那里发呆,催着说。


“要走一块走。”鲇鱼头这回也听出了外面人的心思,不再十分害怕,沌村有许多像今天这样的事,结局可是差得太远了,他要腊女跟他逃走。


“我还有咯儿呢。”腊女自然忘不了自己的儿子。


“现在顾不了许多,过两天我再来接他。”这时,打定了主意的鲇鱼头不由分说,拉着腊女,或者说几乎是抱着腊女,打开一扇侧门,到了隔壁人家,又从隔壁人家的后门里逃了出去。


乾爷不再等了,挥手让几个年轻的毛头破了腊女的门。众人一涌而入,可是屋里已经没有了腊女和鲇鱼头,只有被吵醒的咯儿“哇、哇”地大声哭着。


沌村的房子都是相通的,门对着门,巷连着巷,出了东家的门就进了西家的屋,从村头到村尾,下雨天能不走一脚湿路。害怕了的腊女和鲇鱼头匆匆地从隔壁人家里逃了出去。这也是沌村人给他们放了一条生路,没有多少人真的就想要了他们的命,要他们的命对谁也没有多大好处,而且要是真的捉住了,还有点左右不是。


为了腊女和鲇鱼头的事,当天晚上乾爷遭到了沌村众人的围攻。众人说鲇鱼头和腊女跑了都是乾爷你故意放跑的,追问乾爷你凭什么这样做?乾爷你这样做肯定是得了腊女的好处,腊女不守妇道、坏了沌村的名声就是因为乾爷你睡了腊女,乾爷你不配在我们大屋大姓的沌村坐头把椅子。乾爷自然知道这都是因为有些三十多岁的男人想着自己在沌村的位置,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地位,也更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乾爷反驳说我睡了腊女谁抓住了?你们谁没有上过腊女的床?为了这事你们的老婆和你们吵得寻死觅活,跳塘上吊是谁请我去帮着劝解的?这些事你们都忘了。你们说我得了腊女的好处,要放了腊女,你们去给我把她捉来,我亲手给她绑上石头,把她沉到塘里去!


腊女和鲇鱼头就这样走了,逃到很远的别州外府去了。他们先是在不远处的亲戚家呆着,还思量着把咯儿接过来一起走,得到从沌村传过来的话,说是抓到他们乾爷要亲手绑上石头沉到塘里去,连夜就跑了,没敢去接咯儿到身边,更不敢回到那个破旧的家去收拾一些必要的东西。也许,二三十年后,他们会又回来,那时他们带着长大了的儿女们回到沌村来认祖归宗;也许,他们就永远地和他们的子孙们生活在别州外府。在沌村,这样的先例是有的,甚至隔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次这样的事。一些娶不起老婆的男人总是勾引别人的老婆,上了手就想占归己有。假如是大房的男人勾上了小房男人的老婆,想夺过来时,只要把女人藏起来,然后让房里的长辈出面,再花些钱也就差不多没了事,比如乾爷的老婆就是占了沌村的另一个男人坤公的;而若是小房的男人勾引了大房男人的老婆这样做就不行了,那就得带着女人远走高飞,就像今天的腊女和鲇鱼头一样出逃了,私奔了,过了几十年之后再回来也就时过境迁,没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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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儿就这样成了沌村的一个孤儿。或许是看中了咯儿家的几间破房屋可以住人,也可能是想让咯儿长大了给自己养老送终,被乾爷抢走了老婆的坤公住进了咯儿的家里,一个孤老一个孤儿就这样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坤公在自己花了所有的积蓄,到中年才娶来的老婆被乾爷勾引去了之后,就没有了再娶一个老婆的能力和念头,并由一个勤劳的人变成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最后屋也卖了家也没了成为一个孤老。


坤公在吃光用尽之后就没有了生活来源,只好替沌村人放群牛。在农闲的季节,沌村人都把耕牛解了鼻桊儿放到混云山上,只用一个人早出晚归地看着,这样便省了许多看牛的功夫。坤公进了咯儿的家,咯儿就跟着坤公到山上帮着看群牛,几年之后,坤公得病死了,沌村人帮着咯儿草草地埋了他,已经十四岁的咯儿继续替沌村人在混云山上看群牛。这年,咯儿听大人们说日本佬来了。咯儿发现大人好像很怕日本佬,他就想不清楚日本佬有什么好怕的,沌村人在这一带是哪一个也不怕。


沌村人常说,放了三年牛,官都不愿做。放牛确实是件好事,自由自在,在山上想到哪玩就到哪玩;山上的什么野果子熟了吃什么。但沌村人说归说,却没有哪一个大人愿意在山上看群牛,原因就是看牛的工钱太少了,差不多是人家给些什么就得些什么,能混饱肚子就算不错。因为长年吃不饱,所以咯儿长到十四岁,比沌村的同龄人至少是矮一个头,看起来不过十岁多点的样子。


俗话说,清明一块土,谷雨藏老虎,眼下正是谷雨时节,雨后的阳光把混云山照得一片生机盎然。山上的所有柴草都是吸足了水分一个劲儿往上冲着长。今天你看这里还是几根刚出土的竹笋,几天之后就成了一片小竹林。墨绿色的松林抽出了嫩黄的新枝,怒放的松花黄澄澄地缀满枝头,在低矮的松林里走过时,一不小心松花粉就把你身上东一片西一片染成金黄。向阳山坡上红艳艳的一片是映山红在怒放,偶尔又有几朵黄杜鹃点缀其间,夹杂着雪白的刺儿花,紫色的紫藤花,那里真的就是一个花的海洋。只有傲春的黄檀还将光秃秃的劲枝伸向天空,好像是要让人们知道那个刚刚过去的季节。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忙碌着,它们要捉虫子去喂养它们的儿女,一只美丽的雄雉不知是要召唤雌雉还是被野兽所追逐,咯咯咯地叫着从灌木丛中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又迅续落到灌木丛中去了。


距混云山顶峰不远的山肩上,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半掩在柴丛中的小水池,这个在外人看来很不起眼的水池,混云山下的人们却给它一个很奇特的名字——混沌泉,同时也流传着一段关于混沌泉的神奇传说。


混云山下的人都知道混沌泉的传说。人们说盘古在开天地的时候,手拿一把开天辟地斧,把混混沌沌的东西一斧头就斫开了。清的东西轻往上升成为天,浊的东西重向下沉成为地,这才有了天和地。可是盘古的那把斧头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就还有那么一点点混沌的东西藏在里面没分开。天地形成后,盘古把那把斧头一扔,那斧头洞里的混沌东西被甩了出来,落到了这混云山上,成了这个混沌泉。


众人说这混沌泉里面的不是水而是混沌汤,谁要是喝了混沌汤谁就要变成一头牛,就是神仙也不例外。关于喝了混沌汤变牛的传说就更是活灵活现了。天上的太上老君的青牛原是他的一个徒弟,因为喝了这混沌泉中的混沌汤才变成青牛的。说是天地形成以后,龙王占据了大海和陆地上所有的水源,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派了手下去把守,就是说不管山有多高水有多远,哪里有水哪里就有虾兵蟹将守着,就是山涧里流水很急的石板上石头缝里鱼虾不能守也有螺蛳守着。而混沌泉里就没有这些东西,没有龙王爷家里的虾兵蟹将,没有螺蛳姑娘蚌壳小姐,只有算不得水族的在水面上爬来爬去的水喜喜虫。也曾有许多人不相信,但他们经过考证确实如此,除了混沌泉外,就再没有发现第二个没有鱼虾螺蚌的水源。


有一次太上老君和龙王斗法,太上老君的法术需要用天地间的水,可是所有能用的水都被老龙王的手下守着,不听太上老君的命令,太上老君就派他的徒弟青牛去找,要找到没有被龙王手下守着的水。青牛找啊找啊,终于被他找到了混沌泉这里,可是这时他已经口渴得受不了,看见混沌泉就先自己叽哩咕噜喝了个饱,这一喝不要紧,回到太上老君的身边就变成了一条青牛。找到了混沌泉,太上老君斗败了老龙王,可心爱的徒弟却变成了一条牛。太上老君因为青牛帮自己有功就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做了自己的座骑。因为有了这些传说,所以混云山下的人不管自己多渴都不会喝混沌泉的水,而这里快到山顶,水少,群牛便把这里当成饮水的好地方。


咯儿在混沌泉边坐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摆弄着映山红花,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单褂,旁边放着他脱下来的,还是当年他的母亲逃走时留给他的棉袄,现在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脏黑的棉花一团一团露了出来,显然,这个破棉袄也曾被沌村的好心的女人缝补过,不然早就破得没有尸了。


咯儿用心地做着花公鸡,他把摘下一朵映山红花,先把花蒂放到口里轻轻地吮一下,尝尝甜甜的花蜜,然后拔掉花蕊,再串在有两具分叉的竹枝上,竹枝上串满了后,再将两只未开放的花蕾装在竹叉的两端作为鸡头和鸡尾,这样一只花公鸡就做成了。咯儿把这只花公鸡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咯儿通常一做就要做好几只这样的花公鸡,到傍晚群牛回家的时候,他要把最好的一只送给乾爷的童养媳春桃。剩下的就分给那些守在山脚下找他要吃要玩的小孩。在山上没事的时候,咯儿不是做些小玩意就是去采一些野果子,所以山下一些嘴馋的细崽俚总喜欢在群牛回家时守在山脚找他要。在沌村,咯儿在乾爷家里吃饭的次数最多,春桃是个童养媳,不会欺负他,所以春桃就成了他心里最好的伙伴。春桃在家里做的主要事就是刮芋头皮,春桃常常偷偷地拿几个芋头送给咯儿到山上烧来吃。


咯儿看身边还有一大把的映山红花,又拿起一根竹枝打算再做一只花公鸡。忽然,他发现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清清瘦瘦的女崽俚,头上梳着一对瘦瘦的长辫子,拿着一根缚些用的绳子站在混沌泉边,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自己。


“你是谁?哪一个村的?不晓得这些山都是沌村的么?好大的胆,怎么跑到这里捡柴来了,快到别处去,要不然我就缴了你这根绳。”咯儿对来人警告说。咯儿的任务是看牛,但守着沌村的山同样也是他作为一个沌村人的职责。当有别村的人到沌村的山上斫柴或是捡柴,缴掉他们的工具是沌村人通常的做法。


“我也是沌村的,是我爹叫我来的,听说山上有老虎,我怕,后来乾爷说你在这里放牛,有你做伴就不用怕了,所以我爹就叫我到这里来了。”走过来的女孩有些怕生,但胆子不小,而且似乎很有理由,咯儿的警告一点也没有把她吓住。


“你是沌村人,我怎么一点也不认识你?”说实在话,确实有许多的沌村人咯儿不认识,但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男崽俚女崽俚还是认得的,而眼前的这个女孩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咯儿很是怀疑。


“我家是这几天才搬到沌村来的,就住在山脚下。”女崽俚说明白了自己的来历。


“啊,你家就是新搬来的轿夫佬。”咯儿想起来了,这些日子在山下村里人说得最多的就是新搬来的轿夫一家。这家人会理发还会扯面,听说是在别的地方被日本佬烧了房子住不下去了才搬过来的。有人说好,方便,以后想理个头换斤面就方便多了。有人说不好,咱沌村怎么住一个轿夫佬呢?多不好听。还有人说这都是乾爷得了这家人的许多好处,才让他们搬过来的。


“你骂人,我不跟你说了!”女崽俚一听“轿夫佬”三个字,脸一下红了,气呼呼的好像就要离开。


“我没骂你呀?你怎么生气了?”咯儿想自己并没有骂她,她为什么说自己骂了她呢。当然,咯儿并不知道“轿夫佬”三个字便是这些人家最不愿听到的三个字。


“你就骂了人。”女崽俚想走又不想走,到别的地方捡柴确实害怕,想不捡又不行,家里等着柴烧呢。可不走又不愿听咯儿说自己是“轿夫佬”。


“我真的没骂你。你要是沌村的,就在这里捡吧。要不,我帮你捡些,行不?”咯儿还不知道自己骂了人家,他一个人在山上实在是没劲,有个伴儿多好。


“那就不怪你了。”女崽俚算是原谅了咯儿,眼睛又转向了咯儿做的花公鸡:“这个做得真好看!”


“你自己做一个吧,很容易做的,山上的花可多呢,一会儿就做好了。”咯儿难得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我不会做。”


“这个简单,看一下就会做。要不,我给你做一个。”说着咯儿就拿起竹枝来教她做花公鸡,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桂枝,你是叫咯儿吧?我听乾爷说的。”桂枝一边说一边就学着咯儿的样子做了起来。


咯儿和桂枝两人做了一会花公鸡,又一同帮着捡了些柴火,桂枝就下山去了,咯儿又一个人守在静静的混云山上。一个人没有事做,肚子又饿了,便到山上去找些东西来吃。


清明谷雨时节,山上能吃饱肚子的野果子是没有的,但却有许多很解馋的东西,比如映山红花、鲜嫩的棘条,还有那黄澄澄的酸甜酸甜的如珠婆子。咯儿到山涧里吃了一回再回到混沌泉边时,听见混沌泉边好像有许多人在那儿说话。“这些人是谁呢?”咯儿心里想着,担心自己刚做好的花公鸡被别人弄坏了拿走了,就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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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咯儿回到混沌泉边时,发现那里坐着一群中国兵。他转身想离开,却被中国兵叫住了:“喂,小孩,别走,过来。”


咯儿是晓得这些中国兵的。这些日子,咯儿经常能远远地见到他们在混云山上走来走去,后来又发现在山头上的路边柴丛中多了几个大土坑,咯儿不知道他们挖这些土坑干什么,回到山下时告诉了乾爷,说有人在我们沌村的山上挖洞。乾爷早就晓得这是中国兵在修工事,便对咯儿说让他们挖去,你不要管,你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会打人杀人的。


咯儿晓得这些中国兵,也晓得日本佬来了,却不晓得中国兵会和日本佬打仗,更不晓得混云山和沌村是这一带的中国兵和日本人都想控制的战略要地。混云山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山脉,从东到西有十几里路远,山的东面一带是中国兵的地方,沌村以西则是日本佬的地盘。混云山在沌村的东北,沌村的南面还有一座小南山,两座山在沌村前面形成一个峡小的峪口,日本人轻易不敢过了沌村再往东去,中国兵也只是在混云山上来来往往,很少下山来。


听那些中国兵叫自己,这下就算咯儿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也不敢离开,只好期期挨挨地慢慢到了混沌泉边,用迷离的双眼看着这群中国兵,只见自己刚刚做好的花公鸡被一个中国兵拿在手里玩着,自己的破棉袄也被一个中国兵垫在屁股下面坐着,心里想不让他们这样可又不敢说,只觉得害怕。


“小孩,过来,不要怕,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个胖胖的矮个子中国兵笑眯眯对咯儿说,看起来很和善。


“我叫咯儿。”咯儿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大声些,我没听清楚。”还是那个中国兵,声音陡地提高了几分,咯儿吓得脚一颤,差点摔在地上,声音更小了,连他自己也没听清楚地重复了一句。


“叫什么?快说。”好像刚才是有人听到了咯儿的回答,这回不止一个中国兵催了。


“咯儿。”咯儿这回尽管害怕,还是努力地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什么?咯儿?”众中国兵笑得前俯后仰:“咯儿,还不如就叫鸡巴好听些,你爹怎么给你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哈哈哈……”


“我没有爹。”咯儿想纠正他们的说法。


“你没有爹,那你是从哪里来的,是你娘路边装露水得来的。小孩,我告诉你,你有爹,我就是你爹,晓得不。”一个中国兵煞有其事地说。


“你是我爹?”咯儿真的搞不明白,当然也不会轻易相信。


“你没听你娘说过,他真的是你爹,下种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着哩。你回去问问你娘去。”另一个中国兵帮着说。


“我没有娘。”咯儿说这话时眼睛潮潮的,有些模糊。


“这回你们占到便宜了吧。”这回说话的是原来的那个矮胖胖的中国兵,他身边挎着一支驳壳枪,看起来是个官官。他有些嘲弄地对刚才说得起劲的两个中国兵说。回过头扬了扬手里的水壶对咯儿说:“鸡鸡,哦,是叫咯儿,去给老子装壶水来。”


“给我装一壶。”一个中国兵跟着说,也把水壶扔给咯儿。


“给我也装一壶”


…………


中国兵都把水壶给了咯儿,咯儿看了又看这群中国兵,然后拿了十几个水壶就往山下走。


“小孩,你到哪里去?”中国兵见咯儿没去混沌泉装水而是往山下走,以为咯儿是想拿了他们的水壶走,心想这个小孩胆子还真大,厉声喝道。


咯儿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这些中国兵们。


“说你呢?叫你打水你怎么拿起水壶想跑哇?”


“我是去给你们打水呀!”咯儿还是想不通,自己哪里是想跑呢?不是正去给他们打水的么?


“你往下面去做什么?”


“我到下面涧里去打水。”


“不用了,就有那里打一壶。”中国兵指了指混沌泉。


“就有那里打?那是混沌汤,人不能喝的,喝了就会变成牛的。”咯儿想都不敢想在混沌泉里打水给他们喝。


“喝了那水就会变牛,那是你们大人骗小孩的,大人还跟你说过吃了鱼子儿不认得称的话吧。你吃了鱼子,还不一样能认得称。”中国兵还是认为咯儿是拿这话来骗他们的水壶。


“我没吃过鱼子。”咯儿从来就没有吃过鱼子,又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轮到自己吃呢?能吃一碗饭就不错了。


“哪里这么多废话跟这没有爷娘的小孩说。”矮个子中国兵不耐烦了,“你没见他那个懵懂样子,还说得那么有劲。你爹没教过你愿和聪明人打架,不和孬人说话么?”众中国兵都没有做声,矮个子对咯儿挥了挥手:“小孩,快点,就在那里打壶水来。”


咯儿想不打可又怕这些中国兵,又一想,你们这些坏中国兵,就让你们喝混沌泉的水,让你们都变成牛去。这才很快地在混沌泉把所有的水壶都灌满了,一个一个地还给中国兵。


中国兵拿起水就要喝,咯儿见他们真的要喝混沌泉的水,把让他们变成牛的想法丢到脑背后去了,心里一急,大声地说了一句:“这水不能喝。”


中国兵被咯儿的叫声吓了一跳,动作快的人刚喝了一口水下喉,动作慢些的人水喝进了口里,赶紧吐了出来,有的还把水含在口里,吞也没吞吐也没吐,十几个人十几种古怪样子瞪着咯儿。这些人把水壶从嘴边拿开的时候泼了好些水在身上,一定下神来正要发火,又看咯儿那着急的样子,火发不出来了,真的怀疑这水是喝不得的。


“这水真的喝不得?”矮个子中国兵问。


“真的不能喝。”咯儿认真地肯定说。


“那你说说大人怎么说的。”中国兵又是担心又是好奇。


“你们知道这个水潭叫什么名字么?它叫混沌泉,里面的不是水,是混沌汤,喝了就会变成牛,太上老君的青牛本来是他的一个徒弟,后来喝了这里的水才变成了牛。”


“小孩,说给我们听听。”中国兵们难得有这样听故事的开心机会。


沌村人都喜欢跟外村人讲混沌泉的故事,咯儿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也不放过。这故事也是咯儿听了多遍又讲了多遍的,于是就把把正正地讲开了:“从前,盘古开天地的时候,……”咯儿就把这故事讲了一遍。


“去,谁去看看这水潭里有没有虾子。”矮胖子吩咐了一句,立即便有几个中国兵到混沌泉边去了,他们仔细地看了看,说:“还真的没有呢,没有虾,也没有螺丝,只有几只水喜喜虫在水面上。”


“给这小孩喝点看看。”矮胖子装做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这些中国兵一听,来劲了,可咯儿一听,不啻是睛天霹雳,惊呆了,等到几个中国兵围上来要他喝时,咯儿这才大声哭了起来。小小的咯儿哪里是几个中国兵的对手,怎么挣扎都没用,没几下功夫就被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


中国兵们把水壶中的水都倒了出来,带着一种满足,离开了混沌泉,只留下咯儿一个人在那里。咯儿先是伤心哭了一阵子,然后默默地坐在那里,最后没有力气坐又躺在地上,直到桂枝吃了午饭又到山上来捡柴时,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咯儿,咯儿。”桂枝叫两声,咯儿躺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桂枝不晓得怎么回事,靠近了,在咯儿的头上摸了两下,只觉得咯儿头上热得烫手:“哎呀,咯儿,你病了,发烧呢。”


咯儿昏昏沉沉的真病了,是坐在中午的太阳底下晒的,这时节的太阳已经很毒了,咯儿一动不动坐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中午,晒出病来了。桂枝想这山上没人,就只有自己来帮他了,可她年龄太小了,一点经验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很热的时候,就会到阴凉处避避,便想还是先把咯儿弄到树林中。


桂枝一移动咯儿,咯儿这时头痛得厉害,被桂枝一动,哇哇地就要呕吐,可是中午一点东西也没吃,呕也呕不出什么来,只是吐了几口黄水。


桂枝把咯儿这么一搬动,还真的对了咯儿的证侯,咯儿现在需要的就是凉爽。桂枝在咯儿身边也没有好办法,便急匆匆地下了山,到山下找大人去了。


桂枝先找到自己的爹,他爹赶紧去找了乾爷,乾爷就说你找几个人先把咯儿抬下山来,桂枝爹不敢叫别人,便叫了自己两个儿子,几个沌村的年轻人听说了,也跟着上了山。


咯儿在树林休息了好一阵子,觉得已经好了许多,当桂枝的爹带着人来抬他时,他心里还记挂着群牛:“我不去,牛还没赶下山呢。”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差不多都流出了眼泪。


“不要紧,我们会赶下山去的。”桂枝爹含着眼泪对咯儿说,众人就把咯儿抬回了他那间破屋。


等咯儿睡下了,桂枝爹对过来看看的乾爷说:“要不要叫郎中过来看看?无爷无娘的孩子,怪可怜的。”


乾爷皱了皱眉头,心想叫了郎中要花钱,谁愿出这份冤枉钱呢?可能是这小东西今天没吃东西饿着了,但这样的话他不好让桂枝爹这个外人知道,便说:“先等一阵,看看再说吧。”又一想,让桂枝一家人在这里忙上忙下的不合适,让人知道了还说沌村的事要一个轿夫佬来做,便对桂枝爹说:“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你不用管了。”桂枝爹便也知趣地走了。


乾爷回到自己屋里,对春桃说:“春桃,你去看看咯儿,看看他要不要水喝,还有,他今天可能没吃东西,你盛碗粥去给他吃。”


春桃知道咯儿病了,早就想过去看看,可自己又不敢去。在家里,她的那个要做自己老公的哥哥,乾爷的大儿子金松常常欺负自己,避了乾爷的面有事没事都要左一巴掌右一指头地敲敲打打;弟弟青松先前要春桃带着他的时候好些,现在长大了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娘则是只顾左吩咐右吩咐自己去做却永远做不完的事;沌村其他的人又不和她一起;只有咯儿对自己好,所以自己就常常地拿些芋头给他,让他在山上烧来吃。好在这样的事乾爷见了不说什么,娘或者是金松青松兄弟多不在家,要被他们晓得是又要打她骂她的。


这下听爹吩咐自己,春桃便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事,到灶屋里盛了一碗粥,又倒了些菜汤在里面,拿了筷子,端着粥就去咯儿家里。


春桃先问咯儿要不要吃粥,咯儿点了点头,这时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口渴得难过,身上一点劲也没有。等春桃喂他吃完了一碗粥时,他望着春桃,想到自己喝了混沌泉的水,难过得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咯儿,你还有哪里不好过么?我去说给爹听。”春桃关切地问。


“春桃,我会变成牛的。”咯儿答非所问。


“你说什么?”春桃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知道咯儿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还以为咯儿是发烧说胡话哩。


“我会变成牛的,我喝了混沌汤了,是几个中国兵灌我喝下去的,春桃,我会变成牛的,我不想变牛啊。”咯儿哭着说。


“你喝混沌汤了!!”这回春桃听清楚了,摸着咯儿的头,感觉他烧得也不算太厉害,晓得咯儿说的是真话,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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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咯儿病好了以后总是担心自己会突然变成一条牛,不时地拿着当年母亲离开时留下的那面破镜子照着看自己的头和脸。有时这样还不放心,还要问一问他碰到的人:“你看我像牛么?”“你说我真会变成牛吗?”


沌村的人都知道了咯儿喝了混沌汤,小孩子不但不敢再去找他要什么吃的玩的东西,还一见到他就躲起来,好像咯儿真的是一个妖怪似的;大人们自然不会这样,他们都知道咯儿为什么喝了混沌汤,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免多了几份同情和怜悯。


自从咯儿喝了混沌汤,沌村的大人们端着饭碗凑在一起吃饭的次数明显地多了,他们在把咯儿的事作为饭后的话柄,当然,在最后他们也忘不了说几句咯儿可怜的话。


“咯儿这崽俚真可怜。”


“那些中国兵真是造孽,给这么个没用的人灌混沌汤,老天总要报应他们的。”


“要真是变成一头牛那可怎么好啊。”


“真的变成牛还不要紧,只怕变得懵懵懂懂,不晓得世事那才真叫可怜。”


“咯儿这崽俚有时还很懂事的。”


“唉,也难怪,一个这么小的细崽俚长年一个人在山上,没被老虎豺狼吃了就算是命好了。”


“真可怜。”


议论完,人们带着一种怜悯别人后的满足回家做各自家的事去了。


沌村人说,清明浸种,谷雨撒秧,到了农忙的时节,咯儿又出了这样的事,沌村人都把牛儿重新穿了鼻桊儿在田地里干活,不再放到混云山上去了。这时的牛即便是不干活也是各家人自己牵了牛在田塍地边吃草。咯儿这些时间便没了事,乾爷让沌村人凑了一些东西,就让咯儿在自家吃,沌村人在这当儿也没有谁会说什么。


农忙之后,沌村的牛又要解鼻桊了,还让咯儿上山放去么?他不去谁去呢?为这事,村里人又到乾爷家商量来了。


“乾爷,你看这牛是放到山上去还是不放上去?”


“牛还是要放到山上去,不说没许多功夫花在牛身上,就是为了咯儿吃饭,也要这样做。”乾爷想总不能让沌村人养着咯儿,咯儿又不能做些别的什么,只能让他去放牛,再说在混云山上放群牛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又方便牛又长得壮。


七月流火的季节,咯儿又回到了混云山上看群牛,咯儿本不想到混沌泉那里去,可群牛不晓得咯儿的心事,一上山就往那儿跑,咯儿便也只能到那里守着。咯儿怕再遇到中国兵,就很少在混沌泉边呆,常跟在群牛后边满山跑,脸上手上身上被刺儿芭茅划得全是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血痕。


桂枝自从咯儿出了事之后,她爹就不让她上山了,只让她在山脚下抓扫一些落叶到家里烧来煮饭。有时桂枝一个人在山脚下没劲,加上山下的树叶也差不多被她扫光了,山上的柴火多,又好烧,偶尔桂枝也上山来和咯儿一起玩玩,两人在山上就好玩多了,只是这样的机会很少。


混云山上有许多的小平地,咯儿听人说那是从前山下人多的时候,地不够种,就有人到山上开垦整理出来的。山下一旦发了瘟证或遭了兵火人死得多了,这些地便仍旧长满树木柴草。混沌泉边就有好几块这样的平地,地上的松树长得又密又高,群牛特别喜欢在这样的地方休息。这天中午,太阳像火一样地烘烤着混云山上的树木柴草,群牛吃饱了在混沌泉喝足了就在松林中歇着,咯儿便也在松林里休息。他觉得肚子饿了,便把村里人给他的芋头拿出来吃。


这样的热天里,咯儿都是带山下村里人煮熟了的芋头到山上来吃,芋头还是去年留下来的,都在墙角里长了老长老长的芽,吃起来像水一样寡味,咯儿吃得多了,想变变味,这天便带了生芋头带了火上山想把芋头烧来吃。这块群牛歇息的平地松林,本来就是沌村的小孩们在秋天烧毛栗烧栗子烧苦槠子吃的老地方。咯儿拢了些松毛,又捡了些枯枝就烧了起来,等火头低了就把芋头放进了火里,他再把周围收拾干净了,眯起眼睛睡,等芋头在余烬中烤透了,那才更香更好吃。


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咯儿觉得身边有些响动,一惊就醒了,只见一只兔子正在不远处吃草,还不时地竖起大耳朵听听,转动着头向四周警觉地看看。咯儿一下来劲了,顺手轻轻地从地下摸起一块小石头,眼一瞄就打了过去。咯儿在山上这么多年,没练别的本事就常练打石头子,瞄什么打什么是十打九中,他这一打就打中兔子的后腿,只是不在要害,那兔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爬了起来跑。咯儿这一石头子确实用了力,兔子伤得重,只能拼了命拖着一只脚逃。


咯儿跳起来就赶,兔子三下两下来到松林所在平地的坎下,那里有一个小洞,兔子钻了进去。咯儿到洞口往里一看,不远处兔子在那里躺着不动了。


咯儿这下更来劲了,想起沌村人在山上用烟熏兔子的方法,便去找东西来烧,怕兔子跑了又捡了块石头先把洞口堵上了。咯儿在树林中拢了一大堆松毛,拔开刚才堵上的石头塞进松毛就点火烧,烧了好一会儿,咯儿还没见兔子跑出来,估计死在里面了,就没有再烧,再扒开火灰往洞里一看,兔子仍躺在里面,但位置比刚才更深了。


找来几根粗树枝,咯儿便挖了起来。洞口处是一层黄土,用树枝挖起来很费力,但咯儿还是挖开了一个大口子,他伸了伸手去探兔子,还是够不着,咯儿便继续挖。再挖时就不是黄土了,而是石头,这石头不是很大,咯儿就用手扳,还真容易,不要多大的力气就扳下一块来,咯儿继续又撬又扳,不一会就出现一个大洞口,咯儿看了看,里面好像大着呢,兔子就在前面,咯儿先不管许多,伸手过去一抓,就把兔子抓了过来,兔子还没死断气呢。


抓到了兔子的咯儿这时忽然感到奇怪起来,因为他发现刚才扳下来的石头不是一般的山石,倒像是山下人用来做屋的砖,咯儿想不出这是么缘故,便想看看这洞里面到底有什么。


如果这时有个大人在身边,大人一定会说别动,这里面可能是死人坟,那咯儿一定会因为害怕就住了手,但现在的咯儿只有好奇,一个劲地撬着扳着,等到咯儿从挖开的洞口爬进去时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砖窑,窑里还有整整一窑烧好了却还没开出来的砖。


洞内的烟已经散尽,更深处黑黑的看不清楚,咯儿站的地方却正好是砖窑烧火的地方,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死灰。咯儿定了定神,仔细地察看,这时他的眼睛有些适应洞里幽暗的光线了,发现这窑洞的一角有一个黑黝黝的叉道,他感觉到从叉道里吹进来一股幽幽的风。在阳光下忙乎了好一阵而热得难受的咯儿被这风一吹,身上顿时觉得有些冷,汗毛都竖了起来。


“妖怪。”咯儿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也是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对眼前现象最合理的解释。一想到这,咯儿浑身直冒冷汗,双脚也觉发软,连忙从洞里爬了出来。


出到洞外,看到了在松林中悠闲地咀嚼着的群牛,咯儿算是定下了心,村里人说,群牛能避邪。肯定不是妖怪,有妖怪牛是能知道的。咯儿这样想着。不免又对着那洞口思索起来。


咯儿突然想到村里人说过的一件事,说是沌村的地下有一条地洞,能通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就是没有谁知道洞口在哪里。对了,这里肯定是那个洞口。咯儿感到自己有了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如果村里人知道了这洞口,那沌村人外出就方便多了,到很远的地方也只要从这洞里过就行了;说不定乾爷会好好的夸自己呢。不能告诉乾爷和村里人,咯儿又一想,说不定洞里有什么好宝贝呢。村里人常说这个山里面有个金脸盘,那个山里面有金桌子,每一座山都有一个镇山的宝贝,这些好宝贝可不能让别人得了去。想着想着咯儿便有几份得意,真想再到里面去看看。不过咯儿是再也不敢一个人进去了,他打算到山下去告诉春桃。对了,还是先告诉桂枝,桂枝胆子大,让她和自己一起进洞去看看,两个人一同去就不怕。春桃事多,是不会上山来的,她胆子也小,就是上山来了也不敢进洞去,要是今天桂枝来了就好了。


咯儿这时发现自己饿了,刚才烧好的芋头还没吃呢。就从灰烬中扒出芋头来吃,可是这芋头烤得太久,水份全没了,一个大芋头干缩得只剩一点点,几个芋头吃下不但没饱,反而觉得更饿了。看着身边的兔子,寻思着不如烧熟吃了,兔子肉烧来吃也一定是很好吃的。


群牛歇过了中午又吃草去了,咯儿便不管它们,捡来枯枝重新把火烧了起来,等火旺了就把兔子丢进去烧。


咯儿一边烧着兔子,一边看着山洞,心中不禁浮想连篇,越想越好奇,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决定要进去看看,咯儿找了根松树节,绑在一根木棍上,点着了,举着它就爬进洞去。


洞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咯儿这回要看的就是窑洞的一角。咯儿走进叉首,往里探着,但里面却什么也没有,这叉道原只是烧窑时的一个进料口,但咯儿发现这又有小孔可以看到洞外,没找到宝贝,咯儿有些失望地出来了。


一只大兔子哪能一下子就全烧熟,咯儿坐在火边烧一会尝一点,又烧一会尝一点,一边吃着兔子一边就想,今后自己逢着刮风下雨就能在这山洞里躲着。还有,如果再有中国兵来自己就躲进去。嗯,这事就说给桂枝和春桃听,对别个谁也不说。


等咯儿差不多把整个兔子半生不熟地吃尽的时候,太阳开始偏西了。见天色不算晚,咯儿心里忍不住要到山下去把今天的发现告诉春桃和桂枝,刚下了混沌泉到山腰平路上,便见桂枝匆匆地走了过来。


“桂枝,我正要找你呢,快跟我到山上去看看。”咯儿心想,还真巧,正想找你,你就来了。


“咯儿,快下山去,乾爷有要紧事让我来叫你呢”桂枝好像没听见咯儿的话。


“乾爷叫我?有要紧事?”咯儿还从来没听说过乾爷要找自己。


“日本佬来了,乾爷叫你快去。”


“日本佬来了?乾爷叫我?”咯儿真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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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咯儿同桂枝下山来时,沌村正被日本佬闹得鸡犬不宁。


日本佬到沌村一带已经有几个月了。但沌村人只是听说别的村庄这天被日本佬烧了屋,那天被日本佬强奸了女人,或者被日本佬抢了猪抢了鸡抢了牛什么的,而到沌村只来过几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就没感觉到日本人来了对自己有多大影响,人人就还和从前一样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饭。只是饭后多了一些话题,心头当然也有一些忧虑,担心在别的村庄发生的一切哪一天也降临到了沌村的头上,对日本佬也就能避则避,不能避时就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乾爷这些天来小心归小心,可他觉得日本佬不但没有对他怎样,反而可以说给他带来了一些好处。因为自己是沌村的头把椅子,日本佬来到沌村总会找他要这要那,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沌村人去收集,其间自有许多的好处;还有就是沌村人怕日本佬,那些原来想着村里头把椅子位置的人不再对乾爷有什么意见了,谁也不愿把惹日本佬的事往自己身上揽。并且对乾爷能让沌村人没有遭受像其他村庄一样的祸事感到满意,对乾爷更加敬重了。


这天日本佬来到沌村乾爷并不知道,当村里人到处找他说日本佬有事叫他时,他正在村里人黑狗家里同黑狗娘说话。黑狗娘是乾爷做的媒才嫁到沌村来的,黑狗爹家里穷,人又老实,黑狗娘刚嫁过来时便有许多的不满意,闹着不肯跟黑狗爹过,黑狗爹请了乾爷上前说话。乾爷就对黑狗娘说,你到了沌村就是沌村人,当初你怎么瞎了眼就同意了,现在后悔迟了,沌村这样的大屋大姓不能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要是敢走我就让沌村人绑都要把你绑在沌村。再说,你在沌村只要听我的话,黑狗爹差些也不要紧,有我呢,有么事就和我说,看谁敢欺负你。这样的次数多了,乾爷连骗带吓便同黑狗娘有了那么回事,以至于有人说黑狗长得不像黑狗爹而像乾爷。后来乾爷还偶尔到黑狗娘这里来说说话。这几天黑狗爹给别人推车去了,不在家,乾爷找个借口又来了。一听说是日本人找自己,乾爷赶快动了身。


沌村是这一带的要地,日本佬准备对混云山东面的中国兵来一次打击,便让两个日本佬到沌村南面的小南山上看地形,谁知这两个日本佬不知怎么搞的把个望远镜还有驳壳枪给丢了,自己找了一回没找着,就硬赖说是给沌村人拿去了,找到乾爷便要乾爷马上找出来,不然就要烧了沌村的屋,抓了沌村的人。乾爷一听不好,急得打转转也想不出好办法。两个日本佬怕真的丢了东西回去不好交差,只一个劲地逼乾爷。乾爷找来村里人一商量,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山上把东西给找出来,才能消了沌村人眼前的祸。可是小南山上树高柴密,乾爷和沌村人想立马找出两件小东西还真不容易。好在小南山不算太大,有人说不如就把小南山的柴全都砍了,这样总不会找不出来。乾爷等一想还真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要东西还在山上,这样总不可能找不出来。于是沌村能上山的人都动了手,不能上山的小脚女人则在屋里心惊肉跳地盼着早点把东西找出来。乾爷又想咯儿这崽俚在山上过得多,往常在山上找东西总是他在行,得让他也去找找,便让桂枝上山去叫他下来。


沌村人沿着小南山脚一字排开砍柴,咯儿同桂枝来到小南山脚下见乾爷正哈着腰,满头大汗神色紧张地同两个日本佬说话;两个日本佬也是一样的满头大汗,穿在身上的军装也被汗水湿透了,气汹汹地却不愿和乾爷说话,只顾看着在山上砍柴的沌村人,口里不时地喊着几句咯儿听不懂的日本话。咯儿就不明白一向很有威风的乾爷怎么这么怕日本佬。


“乾爷,你叫我?”咯儿并不知道乾爷叫自己来做什么,先和乾爷打了个招呼。


“你们支那猪的,良心大大的坏,太君望远镜的、驳壳枪的丢了。石沟里摸摸的不行个,太君知道的,摩列西交的有,烧的有,统统的死啦死啦的有。”日本佬见咯儿没有去砍柴,不等乾爷说话,就对咯儿中国话日本话的说了一通。


咯儿很不满地看了日本佬一眼,沌村在这一带是大村,又是人们要路过的地方,硬着呢。就拿咯儿自己来说,沌村的人他谁都怕,外村人他还真的一个也不放在眼里。便对日本佬做个鬼脸,舌头一伸说:“两只矮子鬼,打死你。”心想你这两个小矮子,在我沌村还指手划脚的,要是在过年赶野人的时候你们来了,我一定拿个尿勺扣在你头上。


乾爷一听,脸都绿了,急急地瞧了日本佬一眼,幸好日本佬没听懂咯儿的话,“别胡说,你不要命了。”想骂咯儿几句还不敢大声说,怕日本佬听懂了沌村都完了,只说:“快上山去,给太君找东西去。”


日本佬当然听不懂咯儿说的乡音,见乾爷同咯儿这样一个小孩子说话,又见咯儿不怕他,猜想咯儿可能是个有本事的人,能帮自己找到东西,便换了一张笑脸,摸出几个糖果对咯儿说:“小孩,你的,帮太君找到望远镜、驳壳枪的,太君重重的有赏,这个,你的米西米西。”咯儿不晓得这花花绿绿的东西是什么,却也是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却不知道能吃,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还不快给太君找东西去?!”乾爷威严地对咯儿说,他担心咯儿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你的米西米西。”日本佬拿出一个糖果,剥开了放进口里,做了个样子告诉咯儿。


咯儿学着剥了一个,放进口里,他可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东西,高兴得立即跳上山去。


“约希,约希,小孩的聪明,良心大大的好。”日本人望着咯儿的背影夸了咯儿一句。


“你们的,快快的。”日本佬见一些正在附近砍柴的沌村人站起来看着这里,吼了起来。


沌村的男人们都在挥汗如雨地砍着柴,谁也不敢再抬起头来看,就是平时最喜欢装奸弄巧的人这时也变得老实了,因为他们知道,今天如果不把日本佬的东西找到,沌村的祸事就到了,而且这不是一般的祸,是沌村人的罗天大祸。


咯儿在小南山的山路上跑着,清凉的山风吹拂在他的身上,他感到非常的舒适。还有几个小孩也在山上帮着找,他们都找得很认真,很仔细,生怕漏了一块地方,一个角落。咯儿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也不敢和他们在一起,这些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孩会打他骂他的。咯儿看他们那找东西的样子心里有些看不起,在山上找东西有这样找的么,真孬,要真在这些地方,就只有等大人们砍光了柴才能找到。山上的东西都在路边上,只要找一找日本佬歇过的地方就应当能找到了。咯儿在混云山上有过许多次的经验,那东西可能就在眼前,你还是很难发现,这个时候就要细心,特别要看看东西是不是挂在哪个地方。


被沌村人这样大规模砍柴吓慌了的山鸡野兔不时乱飞乱窜,咯儿刚刚吃过一个野兔子,更是来了瘾,捡一把石头子在路边东一下西一下地打着,咯儿又打中了一只野鸡。那野鸡咯咯咯掉了下来,又拼命在柴丛中钻头不顾屁股地逃。咯儿钻进柴丛就追,那野鸡受了伤,又被追得急了,便把头钻进一堆落叶不动了,咯儿心里一喜,猛往前一扑,野鸡抓在了手里,头却“咯”的一声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了一下,咯儿怕野鸡跑了,抓好野鸡再爬起来看,却没有什么。咯儿心里怪了,仍和刚才一样在原来的地方伏下又爬起来,头上又打了一下,抬头一看,只见两样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就挂在那树上。若是在咯儿爬起来的地方看,就被一根树枝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肯定是日本人要找的东西,我就晓得东西肯定不在柴蓬里,就在路边上。”咯儿高兴地把东西取了下来,抱起野鸡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叫:“乾爷,我找到了!乾爷,我找到了!”整个小南山上的沌村人都听见了咯儿的声音,都直起腰来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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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沌村的人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咯儿帮日本佬找到了望远镜和驳壳枪,替沌村化解了一场可能导致村毁人亡的无妄之灾。最高兴的自然还是乾爷,觉得自己为日本佬办了一件好事,在日本佬面前露了一次脸。然而,当乾爷又一次听懂日本佬的话时,心里又犯难了,因为日本佬对乾爷说要从沌村带走几个小孩,到日本佬的驻地蚌壳地去给他们做苦力。日本佬说大人做苦力不如小孩做好。乾爷不晓得日本佬怕大人里面有中国兵的人,做工事可能藏机关,就想不通崽俚怎么会比大人做得好,该让谁家的崽俚去呢?自然,谁也不想自家的崽俚去给日本佬做事,吃苦不消说,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这样的事乾爷也不好强摊着谁去,去了之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孩子的爹娘是不管许多都要和自己闹的。


惊魂初定的沌村人哪里晓得这回事,有些人已经陆续地下了山,往家里去了,也有一些人看上了刚刚砍下的柴火,胆小又爱财的守在山上不动,等别人做了初一自己再做十五,精明一些的先不拿走而在那里挑粗拣壮的收拾到一边,等别人动手时自己就跟着得些好的,一些夯头又小气的人则不管许多,捆了一些好柴火,避开乾爷就往家里搬,有人看不惯就到乾爷跟前说。


“乾爷,有人把山上的柴火往家里搬。”说话的是沌村有名的老实人桂初。


“还有心思管这些!”乾爷正为让谁家的崽俚到蚌壳地去的事为难,听了这话很是不耐烦,阴着脸对桂初挥了挥手:“谁想搬谁搬去。”桂初见乾爷不高兴,没再说什么,就要离开。


“桂初,你等等,你过来。”乾爷不亏是在沌村坐头把椅子的人,脑子转得快,觉得搬柴是让日本佬选崽俚的好方法,选上谁就谁去,这也怨不得哪个,谁让你想占这点便宜呢?便赶快叫回了桂初:“你给我说去,山上的柴火大人不准搬,谁想搬让自家的崽俚来搬,谁搬的就算谁的。”


桂初听了这话,哪里晓得乾爷的心思,仿佛是到了云雾里一般,乾爷不但不去阻止村里人搬柴,反而叫村里人谁想搬谁就去搬。但是他一向听乾爷的,乾爷说的话就是他做事的标准,便跑开传话去了。他沿着小南山的山脚走了一圈,又顺路回到村里,一边走一边重重复复地喊:“乾爷说了,山上的柴大人不准搬,只许细崽俚来搬,谁家搬的就算是谁家的。”


乾爷听到桂初的喊叫,满意地笑了,回过头来对日本人说:“太君,小孩就来了,随你挑。”心里想挑上谁就是谁,谁也不要怪我,又不是我一定要你们来的。


“你的,快快的,良心大大的好,慢了的,良心大大的坏。”日本佬对乾爷挥挥手催着。


乾爷自然不敢对日本佬有什么想法,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先到来的竟是他自己的两个儿子金松和青松,兄弟俩认为爹让细崽俚来搬柴是因为自己两个在沌村的崽俚里面厉害,力大,爹自己从不动手做事,只让细崽俚搬柴自己家里便不会吃亏,他们根本不晓得日本佬要细崽俚到蚌壳地去做苦力的事,又哪里能想到爹的良苦用心。


儿子是肯定不能去给日本人做苦力的,脑子一转乾爷就对两个儿子远远地喊了起来:“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快点过来,别人怎么还没来?”等到儿子到了跟前,乾爷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轻声说:“谁让你们来的?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不准再来!”之后又大声说:“你们快去,给我把他们都叫来,全村的崽俚都叫来,要快。”之后,特别学着日本佬腔加了几句“快快的,快快的”。金松兄弟俩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对爹的话只能服从,飞也似的跑了回去。


沌村人见乾爷的两个儿子先搬柴去了,生怕自己吃了亏,便都催赶着自家的孩子到山上搬柴去。一会儿功夫金松和青松又回到了村里,村前村后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快些去搬柴啰,迟了就没有了,到时候不要怪别人啊。”大人们催崽俚催得就更急了,没多时差不多沌村的男崽俚都到小南山脚下了,只有一些家道殷实人又勤快的见日本佬还在就不让儿子去,他们认为吃点亏就吃点亏,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一两担柴还不就是一会儿功夫的事。


日本佬在沌村的崽俚中挑了黑狗、冬瓜、雨牛和北仂四个矮矮壮壮的好崽俚,要带到蚌壳地去做苦力,这时,沌村的大人们才明白了叫崽俚来搬柴的缘故,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说不去,特别是黑狗等四家的大人们心里难过还不能说话,受了气出气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日本佬打算离开的时候,咯儿跑了过来,日本佬一眼就看上了:“小孩你的,良心大大的好,太君大大的喜欢,你的过来,太君重重的有赏。”咯儿也不晓得怕,满脸笑容地来到了日本佬的面前。咯儿想,刚才日本佬还给了糖吃呢,这一回是给个什么好吃的东西呢?


咯儿的满脸笑容和黑狗他们的满脸哭相相比,日本佬当然更喜欢咯儿,一个日本佬还真的又摸出几块糖来,给了咯儿,黑狗几个只能是一边看着干瞪眼,嘴里流了口水往肚里咽,不敢恨日本佬只把咯儿给算上了,心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咯儿好看又好受。


见咯儿被日本佬选上了,乾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日本佬选好了人就要走了,咯儿这一来又白搭上一个,要真是不能回来的话,沌村不只是多伤了一个男丁。咯儿是个孤儿,没有亲的哥兄老弟甚至连隔了一层汗褂的兄弟都没有,他这根苗一断就不是绝了一户而是绝了一支,当年赶走腊女虽说不上全是自己但至少是自己牵的头,看咯儿这个样子总觉得自己哪里造了孽。还有就是咯儿现在人大了,已经能帮自己家做不少的事了。不由得阴着脸看着咯儿问了一句:“你是来给谁搬柴的?”咯儿自己是不烧柴的,乾爷想知道是谁让咯儿来搬柴的,等会儿日本佬走了他要这个人给沌村人一个说法。


“给你家啊。”咯儿回答得很简单也很明确。


咯儿本来是不会来搬柴的,因为他一个人不煮饭不烧柴,就是要一点柴火做用场,在混云山上放牛的时候捡回一些枯枝比这些东西好烧多了。帮日本佬找到望远镜和驳壳枪后往乾爷手里一送他就回到村里去了,他要把日本佬送给自己的糖子转送给春桃吃,心想春桃肯定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春桃学着剥了一颗放在口里小心地舐吸着,咯儿看春桃那吃的样子比吃在自己口里都好受许多,便把最后一颗也给了春桃,春桃小心翼翼地收好了,这时咯儿正要同春桃说混沌泉边山洞的事,金松和青松两人在村里叫喊了一回之后回到了家。


“你们不去搬柴?”春桃见他们兄弟没有搬柴回来就问。“不要你管,爹不让搬啦,要搬你自己搬去。”金松可不想让自己就被春桃管住了,让村里的崽俚笑他怕老婆,不客气地回应了一句。“咯儿,你去帮我家搬些柴来,好么?”春桃怕自己家里吃了亏,见金松青松兄弟不去就要咯儿去帮自家搬。咯儿为乾爷家做事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这回春桃叫便想也不想就往小南山来了。


“我家不要你搬,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乾爷听说是给自己搬,脸上有些不好看,低低地吼了一声。


咯儿不晓得怎么回事,痴痴地看着乾爷就要离开。


“八格!”日本佬见乾爷让咯儿不高兴,而且好像是要赶咯儿走,马上变了脸,扬了扬手里的驳壳枪对着乾爷。


“太君要是喜欢,就让他跟了去。”乾爷赶快给日本佬陪笑脸,一面对咯儿说:“你跟太君去了要好好地听太君的话,帮太君做事,给我们沌村人增脸面,晓得啵。”


“晓得!”咯儿简单地回了一句。


“他的,你的儿子?”日本佬见乾爷对咯儿似乎偏爱有加,以为咯儿是乾爷的儿子,所以乾爷舍不得。


“不是的,他是个孤儿,没有大人的。”乾爷想日本佬听得明白些,说起话来也学些日本腔。


“孤儿的,太君的最喜欢。”


“太君大大的好,太君大大的好。”乾爷点头哈腰恭送着两个日本佬带着咯儿、黑狗、冬瓜、雨牛、北仂回蚌壳地去了。


日本佬走了,沌村人提起来的心这才放了回去,受了惊的沌村人对山上的柴火不再感兴趣了,一个一个准备回家,只有黑狗他们四个的家里人围着乾爷哭,问乾爷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是晓得怎么办就好了。”乾爷心里不舒服,“谁让你们小气想那些柴火,不是有人就没有让自己的崽俚去搬柴么?日本佬要叫崽俚去,你让我叫哪一个,只好让各人去碰命了,谁碰上了就该谁倒霉,你们不见刚才的样子,我都差一点没命了,日本佬都拿着驳壳枪对着我,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沌村。”说着说着,乾爷来气了,见全村人都往家里走,便喊了起来:“你们就这样回去,也不想想是谁替了大家的死。我说,明天还和今天一样,都带刀上山把小南山的柴全砍了,搬到村前坦场上,分做五份,咯儿、黑狗、冬瓜、雨牛、北仂五人各得一份。有人不愿做也可以,下回日本佬再来要人要东西就让他办。”


沌村人觉得这样做合情合理,只是咯儿是个孤儿,而且平时他也是不烧柴的,他要分一份做么得哩。于是就有人问:“咯儿的一份给谁呀?”


“你说给谁?你没听到他说跟哪个搬柴么?”乾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哦。”沌村人想了想,明白了,有人觉得乾爷今天又捞到了好处,也有一些人觉得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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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9-02-16

呵呵,希望让更多的人能读到与关注到老师的小说!


 


这部书我可是很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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