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伊甸园 — 都昌二中（6） [复制链接]

当时的乡村充满着朝气和变化。承包到户首先带来的是农村贫富阶层的变化，这种情况刚开始时大多数人不曾料到。原先生产队的分配方式，家庭的收入主要取决于这个家庭的劳动者一年中所能获得参与分配的工分总数。因此劳动力较多、出勤率较高的家庭攒的工分自然多，他们获得生产队收成支配的比例较高。这与的劳动效率、或者说劳动产出无关，虽然会影响分配的总量，但这一般不在老百姓考虑的范围之内。
在这种规则下，一个家庭生的孩子越多越有利，而且最好是多生男孩，不读书，长大了务农。因为小孩的养育成本很低，长到十岁左右就可以到生产队放牛赚工分，再大一些就可以成为生产队的劳力了。因此处于我们这个年龄，一个家庭有5-6个甚至7-8个孩子是非常普遍的；假如某个家庭有5-6个男孩，那么不仅作为父母的会非常骄傲，而且孩子们长大，如果都务农的话，基本上可以垄断村里的大小事务，包括资源的分配权，当然村子不能太大。
当时的农村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层：纯农业户和手工业户。前者指家庭劳动力全部参加农业生产；后者家庭的主要劳力从事手工业，比如木匠，出工叫上户，雇主支付工钱并且管饭，当然这种家庭也不完全脱离农业，比方说女的要到生产队出工。老师家庭，特别是“赤脚”老师的家庭，虽然没有被划为手工业户，但性质差不多。由于粮食都由生产队分配，前者用工分支付，后者工分不够，需要用钱来支付，虽然从交换的角度看，两种方式的性质是一样的。但从表像上看，是直接从事农业生产的农业户养活了手工业户。偶然邻里发生矛盾时，会听到：“要不是我们种田养活你们，你们要饿死。”等之类的话，虽然话不中听，理也未必正确，但在当时的环境下确实是如此。
当年大家都比较穷，谈不上贫富差距，但劳动力多的家庭日子相对要过的好一些。分田到户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首先是那些比较懒的，比较没有算计的很快就不行了，原来生产队出工，只要天天出勤，晚上记工分，年底分粮就行；现在不一样了，各自种自己的责任田，收成好坏全靠自己。村里有一位叔叔辈的，当过解放军，小时候给我的印象还是蛮精神的，后来转业回到村里务农— 时间大约在林彪出事之后不久，因为之前的解放军转业地方是要分配工作的。他到生产队出工，老婆也比较能干，日子过得还不错，曾经还当过村里的农机手— 虽然没有整出什么模样。分田后，他家好像很快就不行了，记得别人家插秧的时候，他家秧苗还没有发芽，似乎也不急。再后来，他老婆也得病死了，越发没有干劲了。两个儿子也没人管，整天泡杯茶在大队部一天喝到晚。儿子们也不上学，父子三人饱一顿饿一顿地混。期间据说他到福建找过曾经的老部队，部队还给他找了活，但他觉得太累，干不了，回来了。近些年不见他了，听老人们说，他两个儿子也长大了。虽然都没有成家，但在外面打工，日子还能混得下去，并且能够负担父亲的生活，把父亲也接过去了，找了个看大门的差事，日子应该是比较悠闲的，只是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再就是曾经的干部们日子不再风光了。大队干部那是农村乡亲们能够常见到的最大的“官”了。公社干部属于国家正式干部，拿国家工资，退休有保障。大队干部不属于国家干部，但是脱产的，工资由大队支付，虽然也不见得有多高，但可能有些隐性的福利，至少吃喝是经常的，而且大队范围内的大小事情都管，很是风光，一般人趋之若鹜。当年“赤脚老师”也不属于国编，拿的也是大队的工资，很清贫，而且比较忙，因此有些关系的人如果能够到大队当个干部绝对不会去当个“赤脚老师”。但是，多年之后坚持当老师的绝大部分都转成国编了，不仅收入远高于曾经的大队干部，而且有退休金，老有所养，让当年转行当大队干部的后悔不已。可是，谁能够预见到几十年以后的事情呐？
当然也有因祸得福的，靠近徐埠镇有个大队，似乎叫光明大队，有位大队干部，不知道是书记还是主任，姓徐，与我姑姑是一个村的，因此我知道一些他的轶事。徐干部也是老高中生，比较爱好看小说，讲起《红楼梦》头头是道。有一次，公社书记来大队部视察，自然是前呼后拥，热闹无比；可徐干部仿佛没事人一样，爱理不理的，大致可能还沉浸于小说情节中。公社书记不高兴了，当场指示：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大队干部，到小学教书去。书记的指示被立即执行，于是徐干部变成徐老师，人生轨迹从此发生了变化。后来，公社书记因为是造反派，而且受到过王洪文的接见，属于三种人之一，拨乱反正后被撤职审查，按照部分老干部的意见要判死刑，好在经查没有直接的血案，被判刑若干年；命是保住了，但多年后出狱，妻离子散，晚景凄凉。近几年听说他还在世，但已经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身边又没有个亲人，全靠同族乡亲照顾，真让人嘘唏不已。单就他把徐干部变成徐老师一事来看，还是无意中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了。
分田到户后，大队干部待遇较以前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毕竟各人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忙活，春耕秋收，顺乎自然，不再需要上级，特别是大队领导的指示和部署— 以前插秧的行距、间距都由大队领导统一规定。因此，干部们的威严减少了一半。另外，各种集体活动减少很多，最明显的是农闲季节修水库、挖山浚河的义务劳动越来越少了，领导的机会少了，权威性又减了几成。特别是生产小队的干部，本来就不脱产，以前还有指挥出工和主导分配的权利，现在都没有了；但上级摊派的任务少不了，这难免得罪乡邻，以至于谁也不愿意干，最后没有办法，村了决定各农业户轮流担任，一家一年，互不亏欠。
另外大队干部原先是完全脱产的，现在不行了，家里分了责任田，不能完全依靠女人耕种，因此干部们除了偶尔到大队部或乡里开开会、碰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干活。当时的大队书记是邻村某姓的，雇农出身，早孤，帮人打“长工”谋生，年轻时很苦。解放后翻了身，土改及“社会主义”各种革命活动都特别积极，成分又好，很快成为大队的干部。阶级觉悟和阶级感情肯定没有得说，但水平可能还是差些，特别是喝酒之后，满嘴脏话、粗话，老百姓虽然有些腹议，但没人敢说；当然这些不足在当时的领导和上级眼里算不了什么，甚至还增加几分纯朴可爱之处。除此之外，某书记的运气似乎也不是很好，有些年他被调到公社的鞭炮厂担任厂长，有转成国编干部的可能性，可是在他的任期内发生爆炸，出了人命，升职是不可能的了；后来又调动了几个单位，但都不是很顺利。最后还是回到了老家的大队担任支部书记，仕途转了一圈，回到了原点。
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个结局，还不足于引起我30年后对人生的感叹和命运的敬畏。某书记老年又拿起农具、赶着牛亲自下地干农活了自不必说。偏偏俩个儿子又不争气，从小好吃懒做，长大了也没有个正经营生，到处闲晃，用现在的话说叫“啃老族”。全家的生活全靠某书记老俩口，当大队干部时期除吃了个肚儿园之外也没有多少外快，更不可能有积蓄，因此日子过得很紧吧。除此之外，为了给两个儿子讨媳妇，欠了不少债，而且因为儿子们分家的事情家庭内部吵得一塌糊涂。大概老书记想想往后的日子没有什么指望，一气之下喝农药死了。得到父亲死讯，俩个儿子居然还不肯回来，大概在亲族的劝说和帮助下，才回来匆匆地给父亲办了个后事。
某书记的一生以悲苦始、以悲剧终，期间虽然有过几十年的辉煌，但结局的悲惨，让人不胜感叹。不仅如此，书记身后名声还不佳。嘴德、作风问题倒是小事，前面提到的因为朴素的阶级感情和对政策把握的责任心，没有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和国编老师，虽然影响一些乡邻的命运，但大家也不好公开说什么，最多私下抱怨抱怨而已；倒是某书记因为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而让有些人恨了一辈子，平心而论不能说某书记的错，因为这是国策，书记只是最基层的执行者。是否有通融的例外?当时的情况我不知道。比如，王姓有一对兄弟，哥哥早年去世，亲族们为了留下的孩子们，劝说嫂子与小叔子结合。后来小夫妻又怀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书记坚决要他们打胎，最终侄子们虽然长大成人，小家庭也很和睦，但男的一想到没有自己的孩子就怪罪书记，甚至一度发展到王姓人和某姓人的宗族矛盾。某书记自杀后，他们都说是上天的报应。当然，我不迷信，但由此得到的人生启发是做人、做事应该厚道、灵活些。另外，让我感叹的是社会、国家及制度等几十年的变化怎么能够浓缩到某一个人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中呢？当然，农村阶层、贫富的变化在我高中期间都只是有些苗头，“万元户”还要等到几年后才出现，乡亲们进城“打工”则要更晚些。当年年少的我确实捕捉到故乡农村要发生某种的变化征兆，虽然不知道路在何方？以30年后的眼光来看，这些变化确实发生了，而且是翻天覆地，总的来说也是好的，但也确实出现各种波折和问题，有些至今还没有解决。记得当年我把自己的一点感悟写进高一年级的竞赛作文中，文章不长，被老师要求抄写成大字帖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与同班同学陈君的大作雄文并列获得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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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历历在目

我妈还在那个爆竹厂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爆炸了就回家了。

往事历历在目，你还真记得不少：
1  那个大队好象叫徐埠大队，不是光明大队，后来那个徐老师也转正了。
2  这个公社书记和你一个姓也姓余名字我就不说了，他已经成为过去了，他的晚年是很惨的，他的子女也在二中读过书，他的夫人还在二中教过书吧。
3  爆竹厂爆炸真的很不幸，当时只有一个姓段的师傅被炸死，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你说的那个爆竹厂某书记我也认识，我相信只要是徐埠街上年纪在40以上的人大都知道。
三十多年过眼云烟，现在你又回忆起来是有很多感慨。

经过四山林场:往事历历在目，你还真记得不少：
1  那个大队好象叫徐埠大队，不是光明大队，后来那个徐老师也转正了。
2  这个公社书记和你一个姓也姓余名字我就不说了，他已经成为过去了，他的晚年是很惨的，他的子女也在二中读过书，他的夫人还在二中教过书吧。
3 &n .. (2014-05-23 15:16) 

你了解这么多，看来是徐埠中学的师兄了。我的文字虽然以老家的事实为基础，但还是有一些小说家言，主要想反映30年故乡变迁，希望不带个人的好恶，特别是逝者为大。
实际上我整个文章的题目是感恩的心，个人命运取决于时代，因此我们这一代是幸运的。
有机会多交流，代我向老师们、老同学们、老朋友们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