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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湖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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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大沙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3-10-13

念叨父亲

蹉跎浪子

      父亲已过世十二年，一个轮回了！一直想写点东西纪念一下，可静下心来，搜尽记忆，确实没有什么能让人泪水涟涟，感受到强烈爱的教育事例，更没有高尚得可以立传的德行。他实在太平凡了，在巨变的世界里，其影像早已在熟人们的记忆中抺去了，我也耻于动笔。今年清明，例行地站在父亲坟前，藤蔓已爬上墓碑，盖住了碑文，这颗灵魂就要消逝了，心里有些话如梗在喉。就算告慰一颗卑微的灵魂吧，决计动笔写点文字。
        父亲1939年2月出生，爷爷制售黄烟，家境倒还好，奶奶省吃俭用，刚置下几亩土地，49年解放，土改，什么也没剩下，只为日后文革中换来一顶地主的帽子。父亲十岁才开始读书，三年即辍学，去湖边放牛。十六岁时，县城建南山坝、围东湖，父亲全程参与了，因劳动积极，南山大坝建成后，组建东湖水产场，父亲被留下来，成为一名“工人老大哥”。
        父亲自知文化水平低，坚持自学、练字，并努力钻研养鱼技术，因技术过硬，多次被水产局指派到大沔池，小沔池、新妙湖等水产场做“师傅”；并因鱼苗育种，采购等事宜，长驻过南昌青山湖、莲塘等地。可由于出身问题，无论父亲多么优秀，还是不能入党，不能提干。父亲又开始自学会计业务，算盘、做账，得心应手，也为单位兼做过几年会计。新领导到了，带来了新会计，父亲的会计事业也中止了。水产场有些机械设备，如抽水机、运粪农用车，当时算是先进设备了，没人会弄。父亲抓起说明书，边啃边干，于是这些东西也就只有父亲能摆弄了。抽水机房总是父亲在值班；一次父亲开着农用车到了我们村的后垴，大家羡慕得不得了，争相观看。县航运局看中了父亲的机械操作能力，想调他去，可还是由于家庭出身问题，没能成功。后来我坐船去南昌读书，心中遗憾，要是父亲开船那多好哦！父亲为东湖水产场工作了三十余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水产场瘫痪，职工解散，父亲的职业生涯也就结束了。
        东湖水产场在场内工作不忙时，安排职工去大湖（即鄱阳湖）打鱼。父亲和工友们带上干菜、米，驾着小船驶入茫茫鄱阳湖，等十天半月，有了差不多的收获才回来。而令人惊奇的是：父亲一生也没学会游泳。飘渺的湖面上，父亲坐在船头，一边听着破收音机里传来的革命大好形式、各种版本的样版戏，还有人民群众的欢呼声，另一边在祈祷老天别起风浪，祈祷母亲湖赐予丰厚的回报。在苍茫的大自然面前，人变得渺小而胆怯，生死一线间，人生的得失、人际间的残酷斗争，也显得只值付诸一笑了!
    我没听过父亲唱歌，但母亲说父亲年轻时候歌唱得可好了。父亲也喜欢听相声和小品。我都难以想像，父亲不得志的一生，，居然还有歌声和笑声！六、七十年代，父亲学会了织毛衣，在那时可是件时髦的事。母亲至今还保留着父亲织的毛衣，但我看起来：颜色灰暗、线质粗硬、款式直板，但母亲喜欢，说那时很是臭美过一阵子呢。唉，人生再苦闷，也要寻找属于自己的美!现在的我，每每抱怨社会和工作时，想想父亲，便豁然开朗，把事情放一边，心平气和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父亲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人民贫困，但绝不是父亲节俭到极致的借口。他的菜咸极了，既节约菜，又能积存很久。他回家从不坐车，徒步三十余里，有时还把单位上烧的，没用完的热水带回家来，不然，回去就冷了，这成了他的笑柄。晚年父亲有心脏病，医嘱按时吃药，他舍不得每天两三块钱的药钱，总是少吃或不吃，最后，突发心肌梗塞，死于固执的节俭。
        父亲对儿女们少言寡语，更别说谆谆教诲，不满意时大声呵斥，也从未辅导过我们的作业，算不得一个好父亲。我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单位，白天，让我看他抽水、养鱼、修船；晚上，让我骑在他肩上去逛街，那时县城很小，但光怪的灯、琳琅的商品，让我目不遐接，新奇得异常。还有几次，带我去看剧院里的黄梅戏，舞台上的表演我不懂，但两旁台柱上滚动的字幕让我很感兴趣，想这真是先进的设备。和父亲来回，路上惊喜不断，路上隔不了多远就有买水果的，有金瓜、西瓜、桃子等，父亲倒不吝啬，见到就买，只是他不吃，让我尝尝。
       到我高中时，要住校了。父亲会偶尔来给我送菜、送钱，天气转凉时送来衣服和被子。有一次，没给我钱，偷偷地塞给我一包桂花牌的过滤嘴的香烟，那是他给人帮工收获的，算是好烟了。这种怂恿使我至今仍抽烟，四十出头，已有二十余年的烟龄了，每每埋怨父亲，但也在烟雾中体会到别样酸楚的感情。
        家里虽穷，但我们姐弟四个都读了点书。90年我考上大学，父亲非常高兴，腰都挺直了许多，带我这里、那里的办手续，骄傲之情难以言表，见人就敬烟。对我说：“我当了一辈子职工，你一毕业就是干部了！”我都挂不住了。父亲执意送我上南昌：坐车、过湖口渡、九江上火车。我兴奋不已，看着新奇的世界，又看着土气的父亲，形成鲜明的对比，我迫不急待的要投入“文明”世界了。父亲把我安置好，反复叮嘱些琐事，我不耐烦的应承着。刚好有个同学家长的车去市区，他爬上货车车厢，车就启动了，他半蹲着挥手叫我回去，苍白的头发扬起，转舜间便看不见了，霎那间我的泪水夺框而出，我个性坚强，从未哭过，心里知道我不是害怕新环境，也不是留恋家里，更不是委屈，只是眼泪不自主地流出———流出———
       父亲离世突然，我在外地，弟弟也正在读大学。那时的我，经济、事业上都焦头烂额，回来时看到冰棺中瘦弱的父亲，那样陌生！我居然没有眼泪，只是木然地忙前忙后。父亲一生平淡，子女们也无成就，丧事平淡无奇，单位上也没有个像样的悼词，请人捉笔写个墓誌，也只泛泛而谈。父亲如一只蚂蚁，来到这个世界，离开这个世界都毫无波澜。
        如今，我也已过四十，儿子都读高中了，有时对他念叨祖父，他除了惊奇，没有多余的感情。不要紧，他将来会明白的。然而时间越久，这个灵魂在心中逾觉清晰，挥之不去。妻子说：是你老了。是啊，老了，时光拂去浮土，剩下石头般的感触，沉甸甸地，但可润泽我的生命。
        又是七月半之夜，传说中鬼魂出没的时候，下着小雨，没有月亮，我独自来到南山坝上，对着湖上的小岛，那小岛原有个棚屋，曾是父亲值班、防人偷渔的居所。往日的时光如电影闪过脑海，随后又觉一片空白，周围也寂静下来，像入禅了一般。世上日出日落、风起云涌、花开花落、酷暑寒冬，大自然看似有情，实却无情；人生只是自然循环中匆匆的过客，成功与失败，伟大与渺小，甚至对与错，都在时光中远去，只有爱————能延续，并无穷地包容着！

2013-10-13夜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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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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