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汽车站前有旅客的来往,便产生了很多赖以生存的小职业。司机、站管是主流,果摊、小吃是非主流。三轮摩的是非主流的一种,也经过了很多演变。从传说中旧社会的手提肩挑的脚夫,到后来拉着两个轮子的板车劳力,再是踩着三个轮子的蹬士师傅,到现在的安装了电动力和汽油动力的摩的司机。虽然有公交、的士的挤压,摩的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摩的一不办驾证、二不交保险,三不接受管理,但存在就是合理,而且驾驶员还不乏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也正因为这类人,才使得摩的行业生命力得以顽强。
老朱就是一个摩的司机,也是一个残疾人。他左手没有手掌,因而离合器线改在了右手操作,右手的前刹不用,只用脚刹,国字脸,身体微胖,通常穿一件破破烂烂的黄外衣,邋塌、焉不拉叽的,说话似乎老虎追来了也不急,说话的结末总是“你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骗你吧”,他也似乎真的不骗人,一脸的真诚。
就是这么一个焉不拉叽的人,曾一度公推为摩的队长。缘起一年交警维持小城交通执法,要取缔三轮摩的运输,将几天出现在街上的三轮摩的全部 拉进了交警大队,要罚他们一笔款子,叫押宝取钱。老朱便纠集了开三轮的所有残疾人,坐在交警队的大队长办,不但要车,还要大队长负担他们的失业生活费。事情惊动了县政府,县长也念及民生不忍对他们动政策,大队长被缠得没法,只好反过来跟他们说好话,不但摩的归还,还负担了他们每人一百元的误工费,才算把他们请出了交警队。老朱人残脑灵光,节俭着哩。少年时家里穷,他在家务着农,做什么都肯下死力气。一年四季不穿件新衣,别人扔的穿废的衣服他还当做宝贝蛋。毒热的夏天里仅穿个短裤头砍着长满荆条的田岸柴,方圆几十个村里找不到第二个。人家问,“崽俚,你咋就不穿个褂,瞧手上划得尽是血。”他总回说:“我爸教的,皮肉划破了还长得好,褂子划破了可长不好。”可后来一次练车,由于一个误操作,车眼瞧着要碰墙了,他舍不得车,慌得用手去撑,结末是车没擦着一点痕,他的手掌却再也没有长好,永远地丢掉了。
车不再碰墙,他也开始珍惜身体生命了,毕竟付出了血肉伤痛的代价。丢了一只手掌的老朱像经历了兑衣的蝉,进化成以后脑袋的精明和行事稳重。他后来娶了一个瘸子瘦削老婆,属很丑但很暖和一类的,居然高产地制造出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他在儿女小时的跌撞滚爬的日子中过来,艰辛自不待言。垃圾桶里捡过衣服,菜市场里捡过烂白菜,也就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不抽烟、不打牌、不飘女人的好习惯,看到这儿,读者要发笑了,就凭他,也有飘女人的资本?这回就是读者的不对了,他可是有的,比正常人还有。
他给他老婆也置了一辆三轮摩的,人残志坚,夫妻二人,同心合力,白天拉客,晚上到广场边摆水果摊,别人摆到凌晨一两点,他摆到天亮,困了就在水果摊旁打盹儿,后来竟然积了点钱。一九九八鄱阳湖大洪水,他老家的村民很多不需要搬迁,但有移民建房的指标。他便纠集了 四个指标,许了三千元一个指标的回报,在小城的一个当年不繁荣现在是要道的地段买下了一块地皮。那时地皮多的是,县政府要扩大城镇建设,规划出大片的土地来,只愁没人买。很多人当年没建,现在把肠子都悔青了。老朱用自已的积蓄和从亲戚那儿七挪八凑来的钱,建起了一栋两间门面,六层的楼房来。楼房建成就领到了移民建房的指标钱,每个指标获利一万二,居然还掉了大部分的亏空。楼房建成后门前那条道就渐渐热火起来,随着做建材的生意人大量进驻,他一二两层的楼房全部顺利出租,这两年还到了一店难求的程度。租金水涨船高,他光一二层的房子居然可以得到六万元的租金,相当于两个大学生的年薪之和。再加上这几年的进城读书热,他家离一个中学近,他住三楼,四五六层也全部出租,每年竟也获租近两万。
老朱有钱了,有钱了他照样跑他的三轮。跟妻子一道,白天出车,晚上守摊点。新房子建成后,水果摊点移到了自家门口的停车点上。也不再是天当屋顶月点灯的,弄了一个板制小棚屋,卖的不再是仅仅水果,还增加了香烟和小食品两个品种。守到天亮的习惯仍不变,他舍不得自己侍弄自己家的店面,那样就收不到租金,不合算,没有这样做钱来得稳当。四个子女读书,感谢党的政策好,年年享受学校的贫困学生补助,也就只要担个生活费。说到贫困学生补助,别人还要给老师送个礼才能得到,他则只要在子女在贫困原因里填到“父母双残”。有一个学期小儿子班上的孤儿、单亲多了点,贫困生补助指标有限,班主任老师想要缺他一回。他便穿了他那件垃圾窖捡来的四面开窗的黄上衣,带上他的瘸子瘦老婆。擎着没有掌的萎缩的左手到校长室里与校长聊天,校长不是警察,没有权利捆他走。为了校园的和谐,为了自己的领导能力在上级印象中的分数不减,硬是动用学校的公用经费给他补上了。他烟也没费一根,本来他也不抽烟。老朱的繁华并不在六层的房子后打住。六层的楼房是2000年落成的,2005年他又在城北小区购置一套商品房,600元每平米,120平米才7万多,加上杂物间带上简单装修才不过十万。旁边有个小学,才装修完就出租出去,年收租金6千。按他的话说,买了房我又不要喂它饭吃,租金把买房子的钱的利息找回来了,本身就不亏,加上房价涨得这么快,我是大赢家。2008年房价涨到1600元,他又在小城南侧的官池小区买下一套商品房,外带车库。那时开始兴起了车库,但老朱买库不是为汽车,有再多的钱也不买那赔钱货,把红彤彤的老人头买汽油烧成水和废气,这是傻冒烟的事,何况还要交什么毛都捞不回一根的保险。这年头农村带孩子的家长疯了似的往城里涌,一个车库都月租一两百,一年下来又有了两千多的收入。到2011年小城最大的一个小区城南之春楼房开盘,老朱又购下一套四室两厅的商品房外带车库,购价是3000元每平米。
现在老朱的产业已是一栋六层的楼房,三套商品房,两个车库、一个杂物间。先前丈母娘嫁女儿给他时,还认为四个女儿就他们的日子最难过,现在竟然有个手脚健全的姨夫眼红他家的房子多,竟对他开口借套房子给孩子完婚,结果自然是问铁公鸡借毛。不仅是亲戚里边。小城有他这么多资产的也并不是很多,而他在购房时,都是一次性付的现款。按现今的算法,他每年可收到房屋总租金十万,和妻子开三轮车可入四万,两个儿子每人每年在外平均赚三万,他们夫妻的生活费用凭晚上的小货亭和从政府里得的补助就可以交待了,一年近二十万的收入,三年就可以轻松地拿下一套房子。如今最小的女儿也开始赚钱了,他的说法是儿女们都争气,响应他的号召,读完九年义教就出外了,不花高中大学那个冤魂钱,继承他勤劳节俭的衣钵,牢牢钉在外里的工厂里成衣、制鞋做流水。家产变了,老朱没变。表现在:身上的衣服没变、终年是破破烂烂的;职业没变,仍是白天开三轮,晚上摆摊点;生活习惯没变,不抽烟,不喝酒、不飘女人。饮食按他说变了,依别人看也变化不太,要不他老婆怎么仍是那么瘦,他车里的工作位上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消费品。他说这是伪装,一定要让外人知道他很穷。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次他急了就拿出他的低保折来,他说他和他老婆都有,夫妻二人月月领到政府发的共计1000多元的低保金。他说,我说的是真的吧,我真不骗你。
老朱没左手,妻子腿瘸了,但两人身体就从来没闹过毛病。也许因为他们是一对有信念的夫妻,就使他们做成了常人做不到的事业。说到以后,他说还是要买房。买房不掉价,是实物在那里,不怕偷了不怕抢了,晚上觉睡得踏实。不抽不喝,对身体有好处,不飘,老婆也有个眼,何必去插别人的眼,现还兴戴套子,肉肉不相粘,又不能亲嘴或者搂着睡觉,花那个几十元,搞不好还烂了下边要看医生,亏到老家里去了,远不如砍两斤猪肉,买一条草鱼,吃得美哉乐哉,还有余剩,咋有的人就不会算这账。如今孙子的房也买下了,心宽天地开,偷偷告诉人,家里也置了彩电、冰箱、洗衣机、装了空调(只是舍不得用,电费交得蛋疼),算是小康了。有空也读书读报看新闻,最近听说国家要扩征房产税,急得不行,那是要在他身上割肉的。结末是不怕,收税的来了,他学以前的办法,将门锁了,让收税的观赏他的左手和他的瘸子瘦削老婆。
有文章说,美国人是天上的蝴蝶,天天在跳舞,老想着把别人的财富预支了来使用,中国人是蚂蚁,天天辛辛苦苦地劳作,总想着往洞里积攒东西。到了大饥荒时,蚂蚁就对蝴蝶说,你还去跳舞呀。可是盼那样讥笑人的时光却总也盼不来,蝴蝶依然跳着舞逍遥又自在,蚂蚁永远在贮藏着物资防灾又防难,各得其所。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