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后，是菊英和罗家湾里所有的后生女人们，最为盼望的日子。因为立春的前后正好过年，老公们都从外面打工回来了。女人们一年到头干渴的身子，就像一块块干涸发了裂的田地，男人们也像久未耕过犁耙的壮农，一到家里，就各自在久违而熟悉的田地里猛耕狠作了起来。如果谁晚上留意一下，走在村里的屋道里，一定会听到此起彼伏的美妙哗水声。男人们回了家还有一个好处，女人们平时只是为了消遣无聊的时间，打个一元两元钱的小麻将，过年的时候男人们为了讨得欢心，进门都会掏一把数目不小的老人头交给老婆。女人们晚上享受了滋润田地的快乐，还能升级为五元十元地过过刺激的麻将瘾。种田人过去是半年辛苦半年闲，现在只能是抓住过年的短短时间猛欢狂乐。男人们回到家，就把村里的麻将风弄得更加风生水起，不少人摆起了麻将桌，趁机赚点桌板费。
然而，快乐而刺激的时光，总是让人觉得短暂的。新一轮的漫长等待，即使你不愿意，也得重新去接受。菊英像村里其他的后生女人们一样，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直到车子跑得没了踪影，还在木木地站在原地，望着丈夫消失的远方。
转眼间到了清明节，又到了农活开始忙碌的季节。只是现在的人都不大种田地，因而显得还是闲。即使有人种，那也是六十岁左右的老倌，看到田地里长满了齐腰深的草觉得心痛可惜，于是就一边咒骂着俚是么得鬼世风，一边安排着自己种一点。老人不会指望着留在家里的媳妇，现在的媳妇都金贵，能够帮忙洗点衣服做点家务活就不错。
菊英到桃英家的时候，正好碰到桃英挎着个篮子要出门。桃英早已建好了新屋并且搬了家，是一栋漂亮的小洋楼，就在罗家湾的近河西头。菊英问桃英做么得？桃英说我想去种花生，一来怕错过季节，儿子下半年没得花生米吃；二来拌了耗子药，总怕放在屋里不安全。菊英撒娇地说，那啷个办吗？我已给荷英姐和雪英打电话了，两人马上就会到。桃英说要么我给丁老师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空。
桃英真的拿起了手机，还好丁老师正好上午没课。桃英把麻将桌子上的电开通了，就自个种花生去了。
嗣林还是开大货，还在县里的工地上替人拉土方。虽然离家只几十里路，不像村里其他打工的男人跑得更远，但也不能经常回来，不能帮忙家里。但是桃英不怨，并且很知足。不管啷个说，开车挺辛苦，自己种点自己吃的菜应该要种，儿子想吃点花生米也应该种，摊上买的花生米不放心。桃英虽然爱玩，但是孰轻孰重总是能很好把握的。好在桃英做事一向利索，没到十一点，就把篮里的花生全部种完了。
回家的路上碰到珍珍。珍珍首先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桃英，我那事帮俺说了没？珍珍想托路子弄个低保，见桃英和荷英走得近，就叫桃英和荷英说说。桃英说我已经说了，荷英也和镇长说了，镇长说叫你自己找下他。珍珍欢喜地说了句多谢，桃英说一家人，谢么得，就分手了。桃英回到家里，四个人还在打麻将。菊英一见桃英进门就直嚷嚷，桃英姐种么事花生嘛，弄得俺们三姊妹输得好惨！桃英一听就明白了，放下篮子就往丁老师的面前望，只见老人头都有一张，便说丁老师今朝不仗义，欺负我这三个姊妹。丁老师微笑地抬了一下头，说你俚么话事就不对了，你不晓得，今朝我是冒着风险来的。三个女人一个男，男人就是当队长。男人如不能大赢，必定大输遭大伤。
丁老师这几句幽默风趣的话，引得大家呵呵大笑。笑完了荷英说，丁老师，你又念诗了。雪英说赢了当然念诗。桃英嫣然地望了他一眼。菊英则不依，桃英姐，下午俺四姊妹打过。桃英依然可人地笑，说行。
下午就真的都来了。丁老师下午有两节课，一时不得来。四个女人一桌牌，四个女人一台戏。大家一边打牌，一边调笑地乱扯淡，不觉就扯到了男女性事，扯到了平日里话语最多、无拘无束的菊英身上。荷英说菊英，你的男人都走了几个月，夜上有没有流过水啊？菊英有一副匀称的好身材，一头油黑的长发，胸部高挺成两个小山包。菊英扮了个滑稽相，说岂止流过，静下来就想老公那东西。所以来桃英姐家里打麻将，一打麻将就给忘了。桃英的话语没那么露骨，菊英，现在的男人都很多家里蓄个真老婆，外面养个野老婆，难道你不担心？
菊英和雪英的老公，都在深圳同一个电子厂里打工，所以开这类玩笑的时候，雪英不敢插嘴，怕引火烧身。菊英的老公兄弟有三个，他是老细。兄弟三个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三个妯娌在家里。前几年三个妯娌也是跟着一块去，但是后来小孩越来越多，加上小姑子的两个，一共六七个小孩，公婆在家里确实带不过来。于是只好干脆一个都不带，哪个都不得罪，三个媳妇都留在家里带小孩。其他的两个妯娌只是偶尔间打打麻将，只有菊英的牌瘾比较重，一天不打闷得慌。天天打牌妯娌和公婆当然有意见，哪怕已分了家，不在一个屋，但是菜园总得种，崽俚总得管。可是菊英有办法，菊英的言语多，嘴也特别甜，有空的时候就到婆婆屋里坐一坐，跟婆婆拉家常。什么哪家的婆婆与媳妇处得像亲母女，俺俩婆媳也要跟着学；什么谁家的媳妇别看在外面赚了好多钱，其实就是暗地卖肉卖来的，否则俚个多的男女去外面打工，就她能挣钱？凡是做婆婆的都一样，如果媳妇嘴巴甜，跟您能交上心，那么帮你种种菜园带带孩子，甚至多留媳妇与孙子吃餐饭，什么都好说。菊英不但嘴甜，而且每年打给公婆的供养钱，暗地里也要多拿些，虽然不是很多，可多拿一百元钱也是她的好。再者如果菊英去镇上或者去县里上街，每次都会买两包香烟给公公抽，买件季节上的新衣服给婆婆穿。古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公公婆婆一吃一拿，反过来便说老大和老二家的媳妇小气，没有这个小媳妇孝顺大方。于是躲着其他两个媳妇，偷偷地帮菊英种菜园带孩子。不但如此，菜园里摘菜总要多替菊英摘一把，免得菊英再跑菜园。有时候看到菊英打牌误了做饭，孙子放了学没饭吃，就叫母子俩一起到自家吃。
菊英把公婆哄得团团转，打牌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然而有一样却是真的解决不了，那就是荷英在牌桌上说笑的，菊英正值二十八九的年华，正是女人很想男人的时候。老公成年累月地外面打工，时间走得一长，有时候不知怎么的，身上就像有一窝蜜蜂弄得人心里痒痒的。这种痒没有办法抓挠，没有办法止住。每当这个时候，菊英就只好主动邀荷英和雪英去桃英家里打牌，打到了深更半夜使得身体累了回来，方才能够睡上觉。所以菊英说的话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确是心里话。再者桃英说的话菊英也早有耳闻。既说外面的大城市里发廊和鸡店多得是，县里也一样。女人时间长了想男人，男人时间长了更加想女人，那些鸡店就是专门给男人承方便的。有的男人惹到了花柳病，回家就传给老婆，结果是不打自招，夫妻打架。后来有不少男人怕得病，上鸡店又花钱，辛辛苦苦挣来的几个钱舍不得花在那里头，于是就干脆物色一个同样单身的少妇女人住在一起。白天各上各的班，晚上做对露水鸳鸯，互相解决男女需要。这样的男女一般不会谈真感情，但是也有的时间一长就谁也离不开谁，结果两人都到家里闹离婚，弄得双方家庭都遭破裂。菊英不可能不担心丈夫，只是担心没有用。
荷英在菊英隆嘟嘟的胸前摸了一把，笑呼说我要和二饼，你能不能打只二饼给我和？菊英打出一张红中，俚是你家镇长的又粗又长的钻子，钻到你的洞里舒不舒服？荷英把牌一倒，正好和了红中，连笑带蹦地说，舒服舒服，简直爽透了！菊英气得不行，大家哈哈大笑。
桃英正要添兴说点什么，却见丁老师牵着自己儿子的手放学回来了。丁老师一进屋，大家只好止笑，摆起副男人面前应该有的矜持。桃英的儿子今年六岁，正在丁老师那儿读一年级。儿子已经习惯了妈妈打麻将，放了学便自己去房里寻到一把花生米，一边咔吱咔吱地吃着，一边做作业。丁老师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桃英和荷英之间的桌角边。看了一会，只见桃英一会儿拿起东瓜一会儿拿起南瓜，不知该打哪张牌。丁老师偷眼望了一下荷英的牌，只见荷英正在等着东瓜开杠，于是丁老师偷偷地桌下伸出一只脚，就在桃英再次拿起冬瓜的时候，轻轻在桃英的足背上踩了一下。桃英明白了，赶忙换了一张南瓜。两圈后桃英自摸六万和了牌，扒倒荷英的牌一看，知道真的是丁老师暗中帮了忙，于是用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感激而嫣然地望了他一下。
自此只要是丁老师坐在桃英的旁边，关键的时候桃英总会拿拿这张牌又拿拿那张牌，看看脚下的反应。如果脚被踩了，那么手里的牌就知道不能打，马上换一张打出去。这样一来，赌注虽不大，只是两块钱抓一炮，但是十回八回赢，也是较可观的。菊英总是气得怪叫，俚阵子桃英姐的手艺啷个俚么好吗？俺的口袋都被吸瘪了！桃英故意笑笑说，那没办法，不服就明天来过。一边又用那好看的丹凤眼，望向丁老师。桃英现在的这双眼里不光有感激，还有一种奇妙的东西。而丁老师现在也不是用脚去踩她的脚背，而是用大腿去碰她的大腿。
这一天的中饭后，菊英又邀了荷英和雪英打牌。打到丁老师带桃英的儿子准备去上学的时候，桃英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桃英听了电话，脸色就马上有些变了。菊英忙问么得事？看你这样子有些吓人。桃英放下了手机，既像自喃又像对大家说，嗣林出车祸了，我得赶紧去县里。众人一听也有点慌了，菊英急切地说要不要紧啊？要么我跟你去县里！桃英自己镇静了一下，说菊英，你不要和我同去县里，如果你真有这份姊妹情义，我就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你，有空就过来帮我看看屋，你们打牌也可以。然后和珍珍打了个电话，托她帮忙照看一下儿子。再一眼望向了丁老师，丁老师，我走的这段日子，儿子就多麻烦你了。丁老师点点头又摆摆手，示意叫她赶快走，不要多说。
桃英走了以后，菊英的心像有点发空。这里的三个姊妹中，菊英对桃英的感觉最好。自己是个比较马大哈的人，那些个啷个对公婆不卑不亢，啷个能取得公婆的欢心，实际上很多法子与手段，都是桃英教的，菊英哪里想得到。菊英对桃英不但有感激，而且还有敬佩。菊英几乎每天都给桃英打电话。当然若荷英和雪英也在，就三人一同打。直到半个月后桃英终于回来了，菊英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里。
桃英回的那天，三姊妹都在她的家里迎候她。桃英一踏进屋里，菊英就马上迎了上去。桃英姐，嗣林哥现在啷个样？不要紧吧？桃英长叹了一口气，一阵不做声。荷英和雪英也急了，到底啷个样吗？你快说呀！桃英坐了下来，重新呼了一口气，说人到没大碍，伤口也早好了，就是伤到了一根神经，医生说可能没有办法治。菊英问伤到了哪根神经，那么要紧？桃英迟疑了很久，终于说是伤到了命根子上的神经。菊英瞪大了眼睛，哎呀俺的个天哪，啷个伤到了那个地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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