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饭时分，新源乡副乡长陈福全脸有难色地走进乡党委书记郑旺民的办公室。
见书记正伏案批阅文件，陈福全怯怯地问：“书记，有空吗？”
“啊，是福全呐！”郑旺民边摘下眼镜边应答着。
“是！”
“有么事？”
“有件事向郑书记汇报。”
郑旺民看看左手手腕上的表，十二点差一刻，眉略紧了紧。
“你说吧，简略点。”
“是！”陈福全点了点头。
原来根据乡里面的工作安排，四月份是计划生育工作月。整个工作分四个阶段：宣传发动，调查摸底，上门服务，集中攻坚。陈福全所包的邵阳村虽说距离乡政府所在地不算太远，但人口多，耕地少，大多村组存在“土地调整”问题。所谓土地调整问题就是娶进来的媳妇或后出生的小孩没有得到土地，其原因当然是有些人家的女儿出嫁了或家中老人去世了不肯把土地让出来，这样村里的土地就没办法来调，所以，这事就成为当时乡村干部最麻烦、最头痛的了。计划生育对象也知道平时找干部来调土地，他们不是以这种理由就是那种原因搪过去了，问题总也得不到解决。现在干部主动找上门来了——当然，他们是要这些对象去乡卫生院结扎、上环。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村里的老百姓会不失时机地提出土地调整问题来。她们的理由是，何是得到了土地，何时就去结扎，去上环。
傅春英就是一户这样的对象。她从邻乡嫁到这邵阳村二组已五个年头，生了两男一女共三个孩子，第三个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月，一场车祸使得她的丈夫再也站不起来了，且后出生的两个孩子至今还没进到土地。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农村，土地可谓是老百姓的命根子。那时的农村不象现在，许多年青人跑到外面打工能挣钱，他们视土地为生命，一家人在土地里精耕细作，把一年的希望全寄托给土地，所以，他们的最大心愿就是想通过干部帮他拿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土地！
傅春英生有三个孩子，是这次计划生育活动中的结扎对象，她当然不会放弃这次进到土地的最好机会。当陈福全带领乡干部黄三毛、村委会书记、主任一行几人上她家做工作时，她就一句话，我么时得进到了土地，么时就去结扎！其它也没多话，边说边拿起耘禾钯朝田坂走去，直弄得陈福全一行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计划生育活动月眼看快过去一半时间了，其它乡领导所包的村此项工作相应有所突破，唯有他的邵阳村到目前结扎数字还是个零，陈福全预感到事态的严重，他认为再这么耗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他再也坐不住了，自己必须要有所动作……
“书记，情况就是这样。我自认能力有限，请书记支持！”
郑旺民耐着性子听完陈福全的汇报，又看了看腕上的表，见离吃午饭还有几分钟，就向对面的党政办公室喊去“小吴，小吴！”刚喊了两声，办公室秘书小吴从对面小跑了进来。
“书记！有事？”郑旺民没理睬秘书小吴，只命令着：“你去把刘一彪副书记叫来。”
不到两分钟，上楼的木楼梯处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身子还没进门，就听到他的声音，“书记！找——找我——我有事？”见刘一彪走进门来，郑旺民欠了欠身，笑了笑，说道：
“老刘，先坐下！看来今天这件事还是要辛苦你一趟。”
“书——书记，有——有么——么事？”刘一彪口吃得厉害，说起话来脖子上、额头上的青筋一阵翻动。
郑书记就把邵阳村情况简单地给刘一彪说了说，最后要求他下午带几个人去邵阳村支持一下。
出门时，刘一彪用右手在自己的胸前拍了拍，“书——书记，您——您放——放心，哩——哩是——是小——小菜一碟，我保——保证完——完成——成任务！”只见他两脸通红，脖子和额头上青筋跳得更快了……
吃罢午饭，稍作休息后，刘一彪安排乡司法员徐冬崽叫上几个年轻的乡干部，带上手铐，并叫了一辆四轮货车，大约二十分钟，车子直接开到了邵阳村二组。陈福全带着村里的干部早在此等候了。只见刘一彪走下车来，村里的书记、主任等立马迎上前去，还没等这些人开口，刘一彪先行嚷开了：“是——是哪——哪一户，带——带路！”书记和主任赶忙在前头带路，刘一彪带领乡干部大步地走在后面，立马就进了傅春英的屋。
厅堂里两个孩子在玩纸墩，最小的那个睡在箩窝里。俩孩子一见来了这么多人，都吓着往灶屋里退。见状，村书记走上前，“毛啊，莫怕！你娘在屋里啵？”大一点的女孩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接着她又说，我奶奶在灶屋里。村书记来到灶屋见傅春英的婆婆正在洗锅碗，就告诉她乡里来了好多人，还是春英结扎的事。她婆婆只是说，儿媳到田里耘禾去了。支书又问老人，春英是到哪里田里耘禾？老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支书就叫妇女主任去禾田里叫春英。
没一会，春英跟妇女主任来到家门口，只见她赤着脚，裤子捋到小脚肚，肩上扛着个耘田钯，在进屋时顺手把耘田钯竖在大门边靠墙。她进得屋来，村书记正准备给她介绍乡里来的干部，春英却边走边说，乡里来的人，我管是哪里来的，跟俺调好了土地，俺就去扎，否则，我就是死也不扎！
大家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她，转而又齐落在刘一彪的身上，只见他伸手在上衣内口袋里摸了摸，突然他掏出一小红本子重重地往厅堂里八仙桌子上一拍。只见刘一彪脸胀得通红，嘴有些抖动，原本结巴的嘴此时更急得利害，他厉声喝道：“我——我是新——新源乡——乡党——党委副——副书记，哩——哩是我——我的工——工作证，我——我今天是——是来搞——搞计划生——生育来的，你——你今——今朝去结扎啵？”“冒调整我家的土地，我就不去，！”傅春英也不示弱。“不——不去，就——就把——把她推——推上车！”见刘书记发了话，乡村干部一齐上来，拉手的拉手，推背的推背，捉脚的捉脚。春英边挣扎边喊“干部打人呐！干部打人呐！……”刘书记威严中带着几分自信，脸继续胀得通红，竭力且结结巴巴地喊道：“现——现在是——是推——推行计划生育，不——不走就——就推！”没几分钟就把傅春英推拖上了车。
车子启动时，车屁股下冒出一缕浓浓的黑烟，而车子的后面是三个孩子与一个老人憾恸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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