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来春再见时,他两眼迷离,像是清水小池散出的袅袅薄雾。见此情状,欲言又止,只用沉默作聊。四月天里那无言的回家路上,想必是春光灿烂到了极点,他总算开口了,还笑着问:“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着实让我大吃一惊,赶紧说:“当然是你了”我想这样说,他会高兴点,事实亦是如此。又复想,“最好的是同性朋友,应该说是慧孜吧。”
他摇摇头,说:“不对,最好的应该是慧孜。”
“那是当然,没人可以替代。”
他乌睛莹莹烁烁,亦如当年晶亮有神。
“你知道慧孜最爱什么吗?”
“乒乓球。”
“一点没错。”
的确是这样的,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说起他们两个玩球,我是知道的。若是别人,往往求的是一击制命,这才叫绝,叫痛快,叫高明;而他们俩个玩球,你推我挡的,像钟摆一样没完没了的,痛苦的看球的人怨声喋喋,有的干脆先看会电视再来。
“那我继续打。”他继续说。
“哦。”
回到学校,我留起心来。
只见校园那华盖般的法桐下,无论是春绿秋黄,还是夏花冬霜,只要无风无雨,不论是三餐过后,还是沸腾的课间十分钟,我都会情不自禁的往那水泥球台一瞥,的确,只要有乒乒乓乓声,一定有他。
时间一长,不难发现,明明玩球,不但动作优美,连续性强,而且十分温和,可以说是一头羊。为此不论新生老手,都极愿和他交手。在他那,新生玩的心安理得,不用提心吊叫恶狠狠的鳄鱼一口吞掉,老手则如鱼得水,总能轻而易举的暴扣,上演屠宰好戏,让那些球技平平的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卓尔非凡。尽管如此,想痛痛快快赢个球还绝非易事,大都因自己进攻乏力,求胜心切,误了唧唧性命。这并不是说他有何高明,其实他也没啥绝招,无非一个挡字。来球不论高的,矮的,快的,慢的,转或不转的,他都能设法挡过去。于是大家干脆赠他一个浑号“竹一挡”。
这个诨名到是让一时无球伴临时在学生中找点乐子老师迅速找到他,这样的对我们来说,简直是盛况,球台周围,班级窗口,密密麻麻的剂个水泄不通。尽管他出师不利,但都觉的挺光荣。
后竟发现,他玩乒乓球,远远不止这种样式。
一天,我姐夫捎来一罐新烧红鱼,我仅留三两块。回到班级时,正值观球的同学们面带喜色跑着进来争相传报,明明把老师给赢了。我听了也是大为欢喜,见他归坐就跑了过去,眼前的不由的让我一怔,不论他的书桌,课本,草稿本,都画着一张球台,两人在玩。
“明明,你还有菜吗?我的坏了。”我说。
“哦,我的没肉。”他说。
“没关系,反正就一两天。”
长课一下,急促促的捧出菜筒,一见他来,便速速递出,顺手接下他那半盒干茄丝。他打开一看,眼睛都圆了,十在高兴不过,当即就捏出一块放在嘴里,我微微一笑,心突突的跳的厉害,赶紧消失。
他的球技日增月进的,蜚声于学校球坛。最后一届秋季运动会上,他以骤风扫落叶般的成了冠军,为此赢得了裁判员老校长的青睐,提出给他一次跟他单独过招的机会。
老师们听了是笑呵呵的,还特特的把赛地移到学校礼堂,消息不胫而走,一听说老校长单跟明明对决,许多的就懒的观看其他赛事,像是蚂蚁奔糖似的,眨眼间就把小小礼堂塞的满满当当。
有关老校长球艺的流传,爱球的早已耳祥。他向来无对手,在学校乒坛是个孤独的英雄。都说他的球快如老鹰,毒似响尾蛇,狠比猛狮。不说别的,单论球的旋转,就足以令对手晕头转向,鬓角生汗。学里也盛传,能接他球的才算作知,能过他三拍的算是能,能让他阵脚动一下的才算是会。
明明拿着他的拍子站好了。老校长两目含笑,点点头,示意开始,礼堂里顿然鸦雀无声。只见他胳膊猛的一抖,那球飘忽着往明明怀里急窜,好比一头豹子。明明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档。大伙目光紧锁,追着球不放。不由的长舒一口,还好,球稳稳的上台了。校长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猛的一弹,球快似飞箭,目光追锁不及,仅仅听得啪啪两声,再回头时,老校长一个趔趄,勉强救上,只见明明一个加力推,轻松松的拿到一分。礼堂瞬间掌声雷动,像是火药爆炸了。
老校长不怒反笑,点点头。
大家屏气敛声,又见他手腕一扬,那球慢悠悠而去,像是打醉拳。原来是个短球,明明没料,勉强补上,所幸没吃,但叫他轻松拨掉。
“哎,恐怕好难赢。”不知谁说了一声。
老校长皱皱眉头,做个鬼脸,把头撇了撇。明明不以为然,叫在场目瞪口呆的是,他把两个胳膊徐徐横展,仰头闭目,微微深呼吸。
不知是何高招。但见第三球始,明明主动发力,以攻对攻,一球紧似一球,异常犀利,但那动作却是十分流畅华丽。面对这咄咄逼人气势,老校长骤然紧张,丝毫不敢怠慢,但也毫不手软。
真真是狭路相逢,一个宝刀未老,爆扣,低弹,轻拨,重挑,反扇,招招夺人。一个是初生牛犊,快挫,侧挤,斜拧,左推,右冲,无所畏惧。攻防转换,瞬息万变,比分交替上升,互相攀绕,就像是在挫麻绳。
场面步步惊心,老校长每每得手,像是一把尖刀插向我胸口;明明次次出手,我又担心箭箭脱靶,场内气氛压得我慌。于是剂出礼堂,长舒一气,思忖着明明输了我高兴,老校长赢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来到梧桐树下,漫步开来,凝望着天际云彩的舒卷,注视着黄叶打着转儿的落。不绝于耳的掌声,我全当是为老校长而鼓的。
又是一阵更长烈的掌声,我回头一看,礼堂门口老校长笑吟吟的搂着明明出来,转身带他去了食堂。老师和同学水泻一般出了礼堂,这才意识到吃饭点到了,只听的一路啧啧称道,又看见有的还比划着明明那个伸展的动作,从他们难以谢幕的笑脸中,我微微把嘴角轻扬。
明明赢了老校长,成了学校当下的时事热闻,有时晚自习课下,调皮的竟会专程跑进班级,大声尖叫一声明明,博个转头,亲睹一番。他俨然成了公众人物,为此向他拜师取经的络绎不绝,他倒是知无不答,不厌其烦。关于那次神秘的伸展,却只是笑笑。那些爱追根刨底的,不甘罢休,问起我来。
“赵芳芳,我师傅那次比赛伸展胳膊是什么意思。”
“这个,让我想想,哦,对了,我是一堵墙。”
“我是一堵墙?”
“没错,我是一堵墙。”
不过我也听到过这样冰冷的声音。
“他成绩怎样”
“一般般。”
“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