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自始起,慧孜每逢大考必得第一,跟新闻联播一样,成了惯例。明明和我,三好学生连门都没。某种意义上说,这倒是一件好事。
无事时,他说他最爱辣椒酱拌饭,我说我最喜欢霉豆腐下粥。他问我,你知道不知道孙悟空有七十二大变,可为什么不能逃出如来手掌;我问他,你晓得不晓得桑椹吃多会打飙肠。他听的哈哈笑,说他们几个最爱把爆竹插在牛屎上点;我咯咯笑说我们喜欢上山抽笋采蘑菇。他问,你知道吗,你把手指着月亮,晚上吴刚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割你耳朵;我说你晓得吗,晚上一个人走路,要是碰到了夜游神,会把你变成猪……。
这些真有趣,我们乐此不疲。
有时候会趁无人在时,要细细声才敢问。
二年级寒假,我大姐芳华出嫁。她哭哭嗒嗒的出门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女孩子长大,终究都要跟着男人走,去他家生小孩。但我是怎么来的呢?我想问大人却又害羞。开学后,没人在的时候,我细细声的问过明明,他立马给个答案。
“我们都是从胳肢窝里出来的。”他声音大的更钟响一般,我真担心把人招来。
他是这么肯定,还刻意说是他姑姑告诉他的,对此我是深信不疑。既明白了来路,就想知道去程。正要问,却听到慧孜喊了一声哥哥过来,给你看一样东西,我就没声了,只是不知打哪来的一个念头,就像是碧清的湖面飘过一朵洁白的云彩,我是慧孜那该有多好。
到了暑假,这朵白云再次飘过,他们的姐姐考入省重点大学啦。摆酒那天,乡长还专程坐着吉普车来道喜,晚上去他们村看电影的实在没地方站的就援上了高枝。
翌日,意犹未尽的,就抱着饭碗,当着新闻,和老老少少在大树底下再嚼一遍,从他们喜悦的脸上,能知味道香过碗里的饭菜。洋溢之中,不乏这样的声音:“二狗,别说是重点,你只要考个学读,我和你姆妈都心甘情愿的给你做牛做马。”
这样的笑话,两三天后也就远走了,寂静了。但也有的家长开始相信,通往风景秀美的那座岛,窄窄的独木桥还是有那么丝丝希望。
新学年如期而至,开学当天,姆妈照例给我们下了鸡蛋面条,美美一顿,将放碗时,爸爸说了一句,用心读就好。
怎么才算用心?一路上我脑门发热,略略的有些重,到了“忠孝世家”时,看着那些跳跳纵纵的新生们让我幡然醒悟,自己现在是走在去往高小的路上。
那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那儿的教室是青砖走廊长条形的,一间接着一间,哪儿的学生是来自整个村委各个村庄的,那儿有慧孜妈妈的商店,有医院,有村委会,铁匠铺,机米铺,猪肉铺,以及有待知道的。
三里长的路,和邻村的说会话,也就到了。问了班级,找到慧孜和明明,坐了过去,等待老师的安排。进门的连绵不断,老师忙的不可开交,让我们叽叽喳喳一上午。
放学时,菊慧孜的妈妈出现在门口,热切的和老师招呼两句,便把他们村的和我都唤了过去,吩咐一下慧孜,转身和明明径自去了食堂。
阿姨的店我够熟的了,琳琅满目的货品不必说,只是那地总是极净极净的,像水冲刷过一般,进门就觉的舒坦。不光如此,那橱架也擦的纤尘不染,货品不但摆的齐整,而且色泽还都鲜亮。若是在映山红,栀子花遍开的季节,她会折上几枝,插在花瓶里,很是怡人。
店内,我和慧孜正会心地铺碗摆筷,只见明明高兴兴的捧来一大碗米饭,阿姨端的却是两小碗菜,一份茄丝,一份秋葵,我们围桌而站,由着慧孜跟我们一一分盛,面对着两碗小菜,竟瞎嘀咕,却见阿姨笑盈盈的上来满满一大钵豆参熬肉。我已经有一个月没吃过肉了。
阿姨刚一放稳,明明的筷子就先我们而下,像翠鸟一般准确,夹起一块瘦肉,自己不吃,给的却是给他饭碗滗着茄汁的慧孜。
“明儿,慧慧,今天可不能像家一样,要招待的客人是你们的伙伴。”阿姨笑甜甜的说。
两人点点头,慧孜拿着个大汤勺,一人一勺,依序而来。明明呢,就把瘦的夹给我,肥的给他们。
一顿妙不可言的午餐!
餐完,我们早早的到了班级,等待上课的钟声。
下午,座位排定,高兴的是他坐我前面。临近放学时,班主任宣布了一件令我们几个都极为高兴的事,明明担当班长了。放学路上,一向好动的明强,鬼点子出奇多的明坚,不爱写作业的他们兴奋的像是得了特赦令。不过这让邻村的忿忿不平,道破天机似说成绩般般的明明当了班长完全是老师看在他爸爸和姑姑的面子上。他俩很是气愤,我也有点,明强当即就放出狠话来,说是有本事,也让老师看在他爸爸和姑姑面子上,要是再胡说八道,注意点。明明一言不发,沁着头走。
邻村的几个像是吃了闷棍,有苦难言,些许日子后,我们给明明招来的骂名让他们真真的欢歌一场。
长长的农忙假一完,大清早的,我装着满满一口袋蚕豆在“忠孝世家”侯着他。霎时,他们像一团云一样慢慢的悠了过来,我招呼着他们,若无其事的给他们每人一小撮蚕豆,还大声说我姐姐生了个儿子,他们是笑眯眯的,还把蚕豆嗑的咯咯响,这时我又闪闪的给了明明两块芝麻糖,轻轻的告诉他作业完成了但忘带了,他点点头。我一高兴,又给他们一小撮,自己也响响的嗑了起来。
一进班级,明明照例检查,没完成的又是一大趸,邻村几个人人有份。临近放学,班主任才到,我一见心突突跳的迫的我提高嗓门念着“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余光中明明把名单递了上去。老师没看就说:“没完成的继续写,其他的人放学。”
饿肚子事小,关学挺丢人。
早饭返校,一进教室,我就隐隐觉察到那些丢人的学生有意无意向我发笑,有的还故意念叨电视台词——跑过了和尚跑不过庙。我心忐忑,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上课头件大事就是老师亲自抽查,不抽别人,单单就我们几个,事实面前,我不得红着脸做了如实交代,他们两个虽说是完成,但因逗号抄的一样一同挨批。老师的话语尖锐刺耳,领责时,却预想不到,只独独罚他一人。让他在教室后面亮相一上午,另加饿饭一顿。
闹槽槽的教室里,我想藏在一个极为黑暗的窑洞里,等待外面风雨的过去。
下午放学,我草草收拾就等着明明,他还是夹着书包就跑,我追了上去。一路上,他停我停,他跑我也跑。
“赵芳芳,从今以后,再也不吃你的。”
不待他说完,我速速地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冷却的米粑,硬塞在他书包里,然后大声说:“我再也不骗你了。”说完就大跑,就像梦中有豺狼追赶一样,能多快就多快。
翌日大早,我渴望这段路和昨天一样充满快乐,刚出村口,远远的看见两个熟悉的影子在那路口等着,我立马大跑。
早饭放学,我们默默的围着明明,作团回家。明明发话了,“只要不违老师说的,怎么都行。”,我们点点头,都对自己狠了起来,无论怎样,都不能让明明戴罪。哪怕是全错。明明听了没言语,欲言又止,慧孜却说:“难做的先打个圈,我们一起做。”,明明点头笑笑,问:“蚕豆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