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游说江湖劝明大义 为报心仇勇觅前途
却说张扶善与邵继轩来到鞋山岛，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岛上虽然不错，秀山丽水，风景宜人，但是两人本来并不愿意来。一个是为人师表，一个是疾恶如仇，岛子上的人即便是再好也还占着一个“匪”字，但是出了邵家庄的亡妻杀倭那档事，只好来此避避风头。
这段日子里邵继轩倒好些，毕竟血浓于水女儿在岛上，还有那将来叫爷爷，而不是叫外公的孙子，一家团聚，天伦之乐。岛上还有别的许多孩子，正好没有先生，女儿就让父亲教教这些孩子们断文识字，因而不觉怎么寂寞。张扶善却不同，整日间无所事事，心中却在热血煎熬，妻子的惨死，每日都在脑里浮现，心中只想着如何杀鬼子报仇一件事。他曾怂恿水上飞与浪里豹劫过一次日本佬的小货轮，但是当他二次提议时，两人却是有些害怕不愿意。浪里豹说日本佬还是少惹为好，万一把鬼子惹毛了，发几发炮弹到岛上，这岛就成马蜂窝了。
张扶善变得闷闷不乐，没事就一个人喝闷酒，要么就去水上飞的母亲瞎老太婆处坐一坐。他想离去，可是水上飞不派船，说让他过了年再走。浪里豹还想请他做三岛主。张扶善纵是再能耐，也是飞不出岛去。
天气越来越变冷了，鞋山岛上的风无遮无挡，像个衣不遮体被水围着的孤儿，冷得浑身在发抖。张扶善有时也到屋外转，见强盗们分别窝在自己的寨子里，有的在取火，有的不少是一家人，显得确实其乐融融。但是他们的生活同样显得比较艰苦，有的吃粗粮，有的甚至吃米糠，并不像人们传说中的强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张扶善找到水上飞，说你难道就让他们永远呆在岛上，不去考虑今后的出路？
水上飞说张大哥，身处乱世何言前途和出路，有个安身之所就不错了。
张扶善说此言差矣，想你也是将门虎子，英雄之后，眼下鬼子正在横行，难道就不想学学父亲，再当忠烈？
水上飞叹了口气，不是不想当忠烈，是忠烈也难当啊。父亲总对我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可是结果怎么样？竟然死在了JIAN佞手里。
张扶善说那是你父亲乱世之中，未投明主。如果我们自己干，扯起打日本佬的大旗，明主自己来当，就不会出现那种事了。
水上飞吃惊地望着张扶善，我们自己干？就凭岛上这些人，几条枪？
张扶善说没有枪我们可以去抢啊！你们抢银抢粮，难道不可以抢日本佬的枪？人手不够没关系，我们可以游说人来入伙。那么多的汉子被鬼子抓去修炮楼，受苦受气不说，还有性命之忧，这些人如若有人牵头举事，定必会参加的。反正是个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张扶善说着话从椅子上面激动地站了起来，眼前又浮现出了妻子惨死的情景。水老弟，恕我直言，你那聚义厅里的“义”是小义，如能打日本佬才是大义。赢利小义者，终身是匪，深明大义者，才得正果！如今我有了杀妻之恨，更加悟通了这个道理。
水上飞拉张扶善坐下，重新倒了一杯茶。张大哥，此中道理我岂不懂？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如不赶走日本佬，天下就永远不得太平。只是孤岛无援，兵家大忌啊！如果不能得到外力的配合，孤岛就只有挨打的份。
张扶善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你这担忧很有道理，明日我就下山探探路子。
次日吃过早饭，张扶善再也不愿留在岛上，坚持主意下山。水上飞与浪里豹无法，只好派人派船送他。张扶善本想带走平时随身用的马和铁枪，但是想到外面世乱，提枪骑马，必定惹眼，只好作罢。
张扶善站在船头上，寒风吹来，好不悲伤。以前妻子总是不离左右，如今却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想到这里，两颗悲泪，溅落水中。
邵家庄到了，张扶善首先想去邵老先生的家中瞧瞧，可是那个曾经带给自己温馨的家现在没有了，只见屋子成了一堆废墟，只留下没有被烧完的焦黑屋柱，以及没有倒塌完的残垣断壁。张扶善又去中药铺，结果也是同样。
张扶善走在小街上，几乎看不到一条人影。他只好去找邵继宗，邵继宗是维持会长，日本佬总不能为难他。
邵继宗果真在家里，正自坐在火桶上面唉声叹气。看见张扶善，惊讶地站了起来。你这人真大胆！怎么不多躲些时候，甚至远走高飞？你是不知道，在你走后的第二天，日本佬就来庄了，抓不到你们就把老哥哥的屋，和那有牵连的中药铺子的屋一齐烧了。尔后又来两次抓人，没有抓着你，就把喜子和好多后生抓去修炮楼了。
张扶善说都是我惹事连累了大家，真是对不住。
邵继宗捧上一杯热茶，挥手让坐。张壮士此言差矣，当初要不是你有接骨疗伤的本领，日本佬早就来庄抓人了。何况谢女侠的命都丢在这里，老朽和乡亲们还有何说？
张扶善听他说到妻子，一颗眼泪又涌了出来，便要邵继宗立即带自己去坟头看看。邵继宗叹了一口气，说了句多好的侠女呀，只好领路出门。
到了坟地，只见妻子的坟埋在皇榜山的脚下，坐东北向西南，朝着鄱阳湖。邵继宗说，乡亲们将令媛埋在此，是认为这里的风水好，能够保佑你的平安。鬼子的两颗人头，埋在坟的前面，就让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永远谢罪和祭奠谢女侠。张扶善一连说了几声谢谢，然后要邵继宗先回去，自己想在妻子的墓前一个人坐坐。
邵继宗一走，张扶善的眼泪唰就成串流下来了。自古“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张扶善的心真是伤痛到了极点，近来不知流了多少泪。想到妻子跟着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武功，但是风里雨里，吃苦受罪，从不埋怨。而且自己生性耿直，看不得半点不平事，脑子一热，就会上去，妻子却是遇事心细，冷静周全，才使他这个黑铁砣，不知免去了多少江湖纠纷和恩怨。如今妻子一走，再没人来提醒自己，失去这贴心暖肺的贤妻膀臂，今后不知如何独闯江湖。
张扶善的泪风干了，腿跪麻木了，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身后无意的目光中，只见湖心的不远处有座小岛山。张扶善曾记人说，这岛叫做花山岛。岛山虽小，却是湖水再怎么猛涨也是淹不着它，似乎水涨岛也长。邵家庄的人都说这岛有个美丽传说，从前有个美丽的仙姑看上了一位宽厚穷小伙，偷下凡来与之婚配。生活在此岛后，仙姑有一套绩麻纺纱的好本领，为了浆洗漂白麻纱，将这岛前的大片湖水都给漂得米汤一样，因而此湖又叫“浆湖”。仙姑把手艺传给了周围人，使得附近人同样有个好生计。仙姑又在岛上引种了不少鲜花，使得岛山一年四季，花香锦簇。后来这事被天庭玉皇知道了，逐命雷公电母劈烧了花山岛，可怜仙姑的一缕心魂，变成了无数只每到夏天痴痴哀鸣的知了。
张扶善自然没有听到知了叫，不要说水隔岸远，即是这冬天，也是无法听到。但他又似乎听到了知了的叫声，并且感觉到妻子与仙姑的魂魄已经合一，一同化身在了这种一往情深的蝉虫身上。当下便对妻子的坟头再次叩首，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一定要多杀几个日本鬼子，替你报仇！
回到邵家庄，张扶善将那行囊里的银子拿出了一部分，分给了捐资埋妻，以及那些被日本佬抓了丈夫儿子的人。这些钱都是近年来卖艺行医挣的，除了有时候救济一些难民，自己总是舍不得用它。庄子上的人不少都已经跑了，张扶善只好请邵继宗转交。
当晚在邵继宗家住了一夜，次日清早便告别上路。邵继宗问他有何打算，欲行何处？张扶善说江湖之人，行到哪儿，算是哪儿，没有定处。
外面的北风依然地呼啸着，没完没了，吹个不停。张扶善离了邵家庄真的有些犹豫了，是啊，去哪里呢？只有一点比较明确，那就是一定要去有鬼子的地方，不过不能靠得太近。没有鬼子的地方报不着仇，可靠鬼子的窝穴太近总怕被抓，最好的办法是能找到专打日本佬的团伙。张扶善想到这里眼睛一亮，想起了那晚与喜子帮两位好汉推车，那两位好汉肯定是专打鬼子的人，何不去找这两个人？
当下不再犹豫，迈起了脚步就往君山庙的方向赶。行了大半天君山庙能望得见了，张扶善觉得有些累，正好前面有处村落，便想歇脚打打尖。
到了村的中央，只见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而且在空阔的场地上，搭了一个结实而高高的小木台。张扶善的心中有些奇怪，难道这里没受日本佬的欺负，还有心情搭台唱戏？于是便扯住一个老者颔首询问。询问过后才知，原来是两个姓刘与姓江的打师今日下午过盘，难怪显得这般热闹。
等了一会，果见有两个年近五十的汉子双双跃上了木台。张扶善乃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这打师间的“过盘”来因。俗语说“一山难容二虎”，一个地方若有两个打师，很有可能就会发生地盘之争，那么就只有通过比武过盘进行解决，胜者留下，败者滚走。可这什么时候啊？日本鬼子到处抢掠，地盘都快侵占光了，你们还在这里争个啥？张扶善控制不住地一腾身，飘身来到了两人中间。
两人见平空多了一个人，都是非常感到惊诧。张扶善故装着笑意一抱拳，两位台兄，你们过盘之前，能否先容在下献点丑？说罢也不等二人答应，顾自飘下了台去检了块麻石条重新跃上台。许是嫌那石条长了，只见张扶善吼了一声提上一口气，将那麻石条往自己的脑门一磕，当下断为两截。然后左手捏住块短的，右手运气到手指，“咝咝”的一阵猛钻，只见那厚厚的麻石块，竟然被一根肉食指，生生地钻穿一个孔来。张扶善丢掉麻石块，又用同样的功夫飞身从台下取来一只小箩筐，双脚往里一站，身子蹲下往里一个劲的缩。只见缩着缩着，慢慢的整个身子就像魔术般的缩了进去，筐箩外只留下背在肩上的行囊袋。
两个准备过盘的打师都被镇住了，惊得目瞪口呆，自己哪有如此缩骨的功夫。当下互相怒视着对方，都疑此人是对方请过来的帮手。正自狐疑，却见张扶善从容不迫地从那小箩筐里跨出腿来，两位不要猜疑，在下铁面黑砣度过此地，谁也没有请我。在下到台上献丑是想问两位台兄一句话，如若两个兄弟打架，这时却有外侵，你们是先齐心把外人干掉，还是先解决兄弟间的恩怨纷争？
两位打师想也没想，那还用说，当然是齐心先对付外来欺负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总是兄弟，兄弟间的帐，可以放到以后算。
张扶善听罢哈哈冷笑，这就对了，眼下日本佬就是欺负我们兄弟姐妹的外人，你们却在这里自家兄弟斗，而不去向日本佬讨回地盘！
一句话说得两人面红耳赤，再看张扶善，已是飘身下了台不知去向。
原来张扶善不想与这两人纠缠，丢下了两句响鼓重锤的话便想寻酒喝。平日里张扶善不大爱喝酒，除了交朋友，一个人便是喝闷酒。今儿个他又想喝。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小店，张扶善买了一些酒与食品。本想就在店里吃，又怕那两位过盘的打师寻来发现，于是便干脆离村行了一段路，登山来到了君山庙里。
君山庙坐落在一处山顶上，自从庙里的主持和尚被那日本佬活埋后，庙里再也没有和尚主持。君山庙的前方也有湖，鄱阳湖真是大得不知究竟。邵家庄看湖无边无际，这里也是望不到边。只不过这里的山势比那皇榜山高，林丛也要密，但都与湖山水相依。张扶善坐在这空荡而冷静的庙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看湖，不知不觉地一斤酒喝完了，夜幕悄悄地降临到了面前。
白日那呼啸的北风终于是小了许多，然而晚间的寒意依然在加重。好在张扶善怀有武功加之喝了酒，故而并不觉得怎么冷。但是今晚要在此过夜是无法避免的了，以前的餐风露宿因为有妻子虽苦也甜，如今却是独受煎熬。
张扶善想起了妻子内心绞痛，不觉又咬牙切齿地恨起日本鬼子来。要不是那两个禽兽不如的日本佬，自己哪会再受今日之苦，这会肯定在邵老先生的家中安然甜睡，做着明年当父亲的美梦。张扶善正自慢无边际地想着心事，忽然外面传来了枪声。
张扶善赶紧出了庙门，警惕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观望。只见从林子的深处斜斜地窜出两条黑影，似乎一胖一瘦，一边打着枪，一边向左跑。一胖一瘦的黑影越来越眼熟，张扶善终于确定了就是那晚与喜子帮忙推车的两位好汉，一个叫什么大头刘，一个叫什么孙猴子。张扶善的心里一阵高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不再犹豫，向着两人奔跑的方向勇敢追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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