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路，叫马路（散文）|鄱湖文苑 - 都昌在线，都昌人自己的网上社区

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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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周溪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3-04-10

    都昌县有一条路，叫马路。
    废话。
    就是旧时马行的路。驽马、庸马、千里马都从羊肠道上蹒跚到这里，汇入一条竞争的洪流，到县城、省城、京城乃至天下花妙去处，完成各自的历史使命。
    整个县境被一分为二，马路以南、马路以北。马路以南的人临湖，马路以北的人靠山。
临湖的下水，靠山的人上山。就有了不同的性格。
人在水中跟岸上有许多不同，靠的是股巧劲，气力小点，身子差点，也不是太妨事，有股巧劲就行，照样在水中玩得达专，照样骗得鱼儿、虾儿、癞鳅、黄鳝进篓来。要是没有水中巧劲，任你打得虎死的汉子，在水中也是条死蛇，落入水中，好比秤砣下沉，没有活命的可能。
    鄱阳湖北部沿岸，垄汊极多，蛇、鳝、鱼、蟞多在此中滋生，也就滋养了一方乡民。靠水吃饭，要有步头，就是要自己识出门道，哪里鱼多，哪里虾少，哪里顺风，哪里背时，哪里有鬼，哪里有狐，全记在自己心中，万不可说给他人，喝酒也不要喝多，要是头昏脑涨，稀里糊涂把步头告诉他人，活命的本钱也就送人了，自己老婆儿女就要挨饿了。于是喝酒有真量的就少，点得火着的老酒也少。开始喝酒，汉子们都是心怀鬼胎，巴不得别人多喝，自己少喝。要别人喝酒时，好话说得一谷箩，什么三杯通大道，什么四季发橫财……轮到自己，话锋一转，什么尽量不尽酒啦，情在心中有啦，什么麻雀子照不得磨鹰飞啦（别人是磨鹰，自己是麻雀，这没什么不好；饿死磨鹰，撑死麻雀，嘿嘿。）
    湖边人，脑子好使，那是铁笔朱。比如一个教私塾的，在人家村里看好了一块坟地，就想霸占为己有。竟然信口雌黄说那山是他祖上的，来龙去脉、人证物证那是罗列得有板有眼，弄得县官也糊里糊涂，县官想个蠢法子，穿铁靴、赌恶咒，想地的在所不辞，搞得坟地的主人也糊涂了，只怕这地真是人家的了。
    再如，不满足靠小鱼、小虾活命的人突发奇想，要夺取本属别人的湖港权，找个本家好佬，用揚尘灰水浚过的毛边纸，鸡屎墨伪造契约，到县里摆道理。县官秉公断案，执法如山，人家明朝就有了湖港权，自然该归还给人家。笑死、哭死的自有人在，哪里去说？
    我出生的村里，有个叔公，自幼自学了绘画雕刻，在民国时期卖过五次壮丁。每卖一次，他都要不了半月、一月的，顺利回来，到底也没有成为军人。原来他会用洋碱雕刻司令部的公章，自然也会伪造文书。
文革之后，山里人还不怎么懂读书价值的时候，这湖边人依靠脑子的活络劲，千方百计让子女读书，好让后代穿上水袜子、鞋，不做泥腿子。还真出了人呢，村里办的初中班，竟然有人考取县中的重点班（全县110名），公社里的高中班，竟然有人考取北大、清华。
    湖边人脑子真是好使。一个外来人问路，指路的人会先打个小九九。这人怕是外面的大老板，可能有珠核、珍珠的销路，好，咱把他带离这里，自己来提供货源，说不定钱是滚滚来啊。如是自己没有资金，那就把路带好，在本地货主前丢个人情，到时说不准对俺也有帮助。如是对自己无价值的人问路，那就用嘴巴呶呶了事，谁还真有闲心带那无聊的路呀？
    湖边人真厉害。
    厉害？鬼哟。如今会读书的人以马路以北居多，南边人会读书的那是凤毛麟角。
    湖边人会读书的脑子哪里去了嘛？
    想钱去了。

    山里人活命，光靠巧劲不行，上山、下山，背负、肩挑，样样含糊不得。任何人在一起，必须至诚，哪里有陡崖，哪里有深渊，哪里有豺狼，哪里有毒蛇，大家必须牢记在心。当然哪里有活命的好处也是必须共享的，人与人之间，最要紧的是协作。两人上山，我顶你一下，你拉我一把，发现猎物，你守这边，我守那边。
    就说打野猪，不协作那是不要命。打死野猪，见者有份，这是山里的规矩。
    山里人少有看不开的事。大家活命，无高无低（能高到哪里去？），相依为命，自然少了妒忌之心。也有挨了爷娘打、老婆骂的汉子，一时委屈，跑出家门，爬到山顶。原本就不是寻死，只是想一个人图个清静。远处的山风吹过来，松涛如歌，人如到了天堂。看山下，人、畜、树、屋，炊烟、阡陌，全入一人胸中，天大、地阔，又有啥事看不开？
    山里人喜欢喝酒。待客的酒，不乏陈年老酒，大块腊肉，大碗烧酒，没有弯儿曲儿，喝酒就是，醉了在这里过夜，明天接上喝。
    一代一代的人，传下了共有的秉性。
    南边人，到了山里，迷路问路，指路人热情非常，把客人带了一程又一程，生怕把人带错了。带路人满脸的傻笑令南边人有些疑惑：这人不会骗我吧？他对我这么好，图的是什么呢？其实南边人的担忧是多余的，山里人就这样，帮助他人，在他们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在大港山里买过一次梨。记得开价是六毛钱一斤，我正要还价，山里人就开始称梨，好像没有还价之说。我付了钱，正准备离开，卖梨人竟然又捧出好几个梨放到我手中，道理说得很简单：家里种的，你多吃点。这是什么样的买卖？
    山里人木，这是有证据的。
    那年我去山里监考。哪所中学条件很差，有个考场竟然由两间泥屋组成，中间一扇很小的门。人在这间屋里监考，根本看不到那件屋里的事。这样的环境，舞弊还不泛滥成灾呀？可是，这实在是一厢情愿的猜想，那些学生根本没有舞弊的概念，你叫他们遵守什么，他们就不折不扣地执行。有个考场的老师，看着学生都不做题，就问他们原因，孩子回答：答题钟未响。
    这些年，山里走出了好多人。
    南边人在北边人面前失去整体相比的资格。
    某某学校教学质量好啊。那校啊，马路以北的，不为怪。
    南边人，你的面子往哪里放啊？
    南边人就红着脸争辩：我们能干的人不少，比如……政界、军界、商界、学界。这不假，南边真的不乏叱咤风云之人。
    其实，南边人知道自己的短、长。南边人，也有需要协作的时候，比如扯大网。一百多丈长的大网，把一个湖汊包全了，数十人就要各尽所能地协作，劳作时间长，谁想走软都不行。大家一起吃苦，一起分享劳动果实。
     当扯大网的生机越来越难，人们可做的只有两样，要么去开辟柳暗花明的赚钱生计，要么大家就要“适性通居”（都昌方言），就是走宽大为怀，通力协作的道路。

    山里人，到底在走出大山后发现，人要想走得很高，巧劲是十分的重要和必要！

    湖边的人不再完全靠湖生活，山里人也不会完全靠山生活，在全球资源共享的今天，他们也会更改固有的生活方式和秉性，会在交流中渗透、同化。但愿他们把那些美丽的东西留下，把那些历史的长河里经过无数次洗礼的人文精神留下，作为人，永远不能用科学数据来衡量其生命质量和生命价值，不能用单纯的对和错来判别人生。
    都昌有一条路，叫马路。
    马路南北的人都要走到马路上来，他们要从马路上走到县里去，走到省里去，走到全国去，走到外国去。
    天边的人，也会照着太阳、星星、月亮的指引，走到这条马路上来。
    其实，那不是马路。
    是人路。

[ 此帖被雪夜彭城在2013-04-10 12:1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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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地图	积分 +40	层次分明，入木三分，颇具都昌区域特性。不愧为老师作品，好文。	2013-04-10
涛声依旧	积分 +80	刘老师写马路两边的人的性格真是入木三分。	2013-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