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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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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只看楼主正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3-01-23

――鄱阳湖稻作文化研究之六

题记：在鄱阳湖稻作文化中，猪与稻的关系非常密切。平常人家每年都要养两猪，一头作为商品猪出售，一头作过年猪。本文记述鄱阳湖放年猪习俗！

我至今都不理解，我的母亲何以要对过年异乎寻常地重视！过年时全家人要团聚是不消说，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母亲准备过年东西时的耐心细致真叫人佩服！从立冬以后，接下来的二个多月都是她准备过年东西的时间！先是把红薯做成薯糕，再是煎豆粑。一进入腊月，更是加快了准备年货的进程。在她的心里一定排着一张年货准备时间进度表！在这张表上，腊月里无疑是每天都有安排：做过年粑，熬过年糖，碾过年米，炒过年爆米花、豆子、红薯糕，做过年豆腐，等等，这一系列准备工作谁先谁后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但最后的截止时间一定是立春之前完成！其中的重头戏无疑是放年猪！
所谓的放年猪，就是宰过年时吃的猪！因为过年期间的禁忌多，不能用宰杀之类的血腥、不吉利词语，所以家乡人把宰杀一词多用“放”字替代！大概放既有放血的意思，也有放生让其转世的意思！所以母亲在家里宰杀猪、鸡时，一定先告诉孩子，过年期间是不能乱说话的，以图吉利！
母亲把放年猪看得非常重要！有时我觉得她比过年时还兴奋！或许放年猪是对她一年来养猪成就的一个检验!她在放年猪时可以找到一种成就感！
我记得小时候每逢家里放年猪，母亲早早起来作准备。她先烧上一大锅水，然后去请放年猪的屠户。这些放年猪的屠夫是业余的，我的表姐夫因为力大无比，所以年年当屠户的副手！等到屠夫一到，母亲先要泡上茶，端上亲手做的过年茶点，敬上香烟。待屠夫抽完烟、喝好茶，便协助屠夫到猪栏里抓猪！
我们村的屠夫抓猪十分专业，我称之为“执猪耳者”――手一伸便能牢牢地抓住猪的一只耳朵，然后用一个特制的套子一套，一位后生抓住猪尾往前一拽，猪便被他们拉往厅堂里早已摆好的杀猪凳上。这时，主刀手上前按住猪头，在亮出来的猪颈部准确、迅速地插上一刀，顿时，一注鲜血哗啦啦地流进底下放了一撮盐和一把红薯粉的木盆，大约二分钟后，血被控净，主刀手将猪往旁边的空地上一掼，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大肥猪顿时瘫软在地下。主刀手叫了一声：“上水！”便坐到桌边去抽烟喝茶，那泡猪、脱毛之类的粗活便留给副手们忙活了！直到副手们把肥猪脱得雪白雪白的，抬上案板，这时主刀手才又重新上场！
主刀手先是在副手的协助下，给猪开膛破肚，掏出内脏；然后沿着猪背脊，把猪一劈两半；再把猪头割下丢给副手去细刮净毛，最后才按照年猪主人家的要求，将猪肉分成若干块大小。主刀手一边麻利地做着这一切，一边用专业的眼光评判着年猪！村里的家庭主妇往往以得到主刀手一句好评为荣，包括我母亲！所以，这主刀手在放年猪时往往是村里最风光的人！母亲就曾经希望我那打下手的表姐夫能做成主刀手！可惜的是这主刀手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这是因为在我们家乡主刀手是个终身制，要等到主刀手老了自动退出才能更换！而作为主刀手还有着严格的评判标准！因为主刀手的工作常常关乎一个家庭来年的运道！所以要求主刀手杀猪时一刀准，血放得干净，猪倒在地上没有或者少有血从刀口中流出才是真正合格的主刀手！
主刀手的报酬也很可观，每家的猪小肠、猪鬃、猪耳朵内一块肉都是归主刀手，并且放年猪的人家还要请他们师徒数人吃一顿叫“杀猪饭”的宴席！而这顿杀猪饭同被杀的年猪一样，都是乡人考察一个家庭主妇是否能干、是否大方的标准！
母亲在放年猪的这一天异常地忙！从放年猪的师傅一进门，她就没有停闲过。主刀手把猪血一放出来，母亲就将满满一大盆加了食盐和红薯粉作凝固剂的猪血在盆中横来直去画出几刀，倒进开水锅内汆熟，名之曰“紧血”。紧好的血呈猪肝色，趁热吃味道很鲜美，小时候我只要在家就能享受到这种美味。而猪血刚一紧好，主刀手又催母亲拿大碗去装猪胸腔里的血，这种血不加凝固剂，主刀手舀干净后，再把雪白雪白的猪脑浆剜出来，放进血中，红白相间非常艳丽！这时母亲的任务又要快速将这猪脑浆和血一起用油煎熟，这些东西往往才一出锅就被她的儿女吃得一干二净！此时的母亲似乎特别慈爱，不仅不骂人，而且笑容满面，忙进忙出。直到主刀手把她要的准备做“杀猪饭”猪肉、猪肝等给了她，她才专心地在灶间准备她的拿手好戏！
母亲常说，“猪吃叫，鱼吃跳！”意思是刚杀的猪肉新鲜味美！母亲做的杀猪饭全村有名！不仅是丰盛好吃，更因为她的快速！往往放年猪的人才走二个小时，她的杀猪宴就可以开席了！我记得她的拿手菜就有：炒里脊肉、炒猪肝、米粉蒸肉，其中有一味菜叫蒸菜，常常是上桌就被吃光。
说起蒸菜，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我曾经辅助过母亲做过蒸菜！我按照母亲的要求把白萝卜刨成丝，把毛芋头刮好皮，交给母亲用。当然，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常常被母亲一句“生个男孩子就是不如女孩子会做事”打发到一边去！而母亲把我做的工作再部分返工一下，便将萝卜、芋头和上米粉放在锅里，再在蒸菜的上面铺一层米粉肉，用大火猛蒸！等到锅盖的四周都有汽出，母亲称之为“圆汽”，便改为小火再蒸。这时候母亲就任火熄灶冷，转而集中精力做她的炒菜。待炒菜齐了，再打开蒸锅，把米粉肉一块块夹起装盘。此时的锅内蒸菜上一层油光可鉴！母亲将锅内的蒸菜麻利地用锅铲捣匀，名之曰“凿蒸菜”，捣得越匀，屋里头香味就越浓！这时候，她便叫我去请人来吃饭！所请的人除了放年猪的师徒，还有亲戚邻居。来吃的越多，母亲越高兴！而她自己却是不上桌的！等到大家都酒足饭饱，母亲又把锅内的蒸菜分成数碗，上面加上几块大大的米粉蒸肉，让我分送给同村的与她有交往的人家，并且要嘱咐我，要谦虚地说：某某叔婆，我妈妈让我拿点蒸菜给您吃！不能说送肉给人吃！这种事情我做得不多，原因是随着看年龄的增长，放年猪的时间我很少在家！
我参加工作后，母亲总要在立冬时就预约好等我回家时再放年猪！但我的工作却只能让我在大年三十那天的下午才能回家！每逢此时，母亲见到我第一句话总要遗憾地说：“今年又没有吃到她做的放年猪饭”！直到1991年冬，母亲躺在病床上不能下来，还在企盼那一年过年时能再做一次“杀猪饭”！
这一年放年猪时，母亲已经走了！放年猪的饭是婶娘帮忙做的！尽管婶娘的厨艺也不错，但没有了母亲，放年猪的那一天却分外沉闷！年猪是母亲养的，这是她养的最后一头年猪！也是我至今看到的最后一头年猪！但她从此却永远看不到放年猪了！
我常常与妻子开玩笑说，等到有了钱，又有了时间，我要买一头大肥猪，在临近过年时到家里放年猪！再次体验一把“一家煮肉满村香”！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忘不了母亲还是忘不了家乡放年猪的氛围，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不过，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现在年龄大了，实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因此，只能在纸上写写，借此回味家乡的放年猪，回味那此生不再的母亲亲手做的“杀猪饭”！
但愿我那一生都没有实现财富自由的父母在世界的另一边过年时也能放年猪！

共3条评分，积分+301

杨柳细胞	积分 +80	对不起，刚才写了很多赞赏你的文字，结婚果点发布的时候，由于是手机触屏，乱滚动，点错了。	2013-01-24
杨柳细胞	积分 +201	扣分专用：明显版块错误，乱发版块。	2013-01-24
风花雪月	积分 +20	楼主真是心思缜密的作家，写得太传神了！将亲情、乡情都写得淋漓尽致！别的不说了加分！	2013-01-23